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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借刀 ...

  •   一连两日,听雪堂果真如沈卿容所吩咐的那般,门户紧闭,下人进出也格外低调谨慎,仿佛真的被那日的盯梢惊扰,彻底龟缩起来。

      沈卿容更是足不出户,连廊下都甚少去了,整日不是看书便是临帖,偶尔对着棋盘自己与自己对弈,姿态闲适得仿佛外界一切风波都与她无关。

      但春桃和张妈妈却察觉到,小姐看书的时间似乎变长了,且时常对着一页书久久不动,眼神放空,显然心思早已不在书上。那棋盘上的棋子,也并非随意摆放,黑白交错间,隐隐透着某种杀伐决断的布局。

      第三日清晨,天色依旧阴沉。沈卿容用罢早膳,忽然吩咐春桃:“去将妆奁最底下那支赤金镶红宝的蜻蜓簪找出来。”

      春桃一怔。那支簪子工艺精巧,红宝石虽不大却色泽纯正,是小姐及笄时舅家所赠,平日极少佩戴,嫌其过于鲜亮招摇。今日怎的突然想起?

      她不敢多问,依言找出簪子。沈卿容对镜,亲手将簪子斜插入鬓间。那一点璀璨的红,在她乌黑的云鬓间轻轻颤动,宛如一滴凝固的血,又似一只振翅欲飞的活物,瞬间点亮了她略显苍白的容颜,平添了几分秾丽夺目的气势。

      “小姐……”春桃看得有些呆了。

      沈卿容却并未多看镜中自己一眼,只淡淡道:“备轿,去锦安堂给母亲请安。”

      “可……可夫人不是说……”春桃想起林氏称病免了请安的话。

      “母亲病了这几日,我这做儿媳的,岂能真不闻不问?”沈卿容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昨日昭华公主遣人送了些上好的血燕来,正好给母亲带去,聊表心意。”

      春桃这才注意到,一旁小几上不知何时已放着一个精致的锦盒。她心下恍然,原来小姐早有准备。

      锦安堂今日的气氛比往日更显压抑。廊下的丫鬟一个个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出。通传的丫鬟进去良久,才出来低声道:“夫人请世子夫人进去。”

      沈卿容捧着锦盒,步履平稳地走入内室。屋内药气混合着熏香,味道有些沉闷。林氏半靠在榻上,额上戴着抹额,脸色确实有些憔悴,但那双眼睛却依旧锐利,带着审视和毫不掩饰的不耐,落在沈卿容身上,尤其在看到她发间那支红宝蜻蜓簪时,瞳孔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

      “不是让你好生静养,不必过来吗?”林氏的声音带着病中的沙哑,更添几分冷硬。

      “母亲身子不适,儿媳心中难安。昨日恰得了一些上好血燕,想着最是滋补润肺,便赶紧给母亲送来。”沈卿容行礼后,将锦盒轻轻放在榻边小几上,语气温顺关切,“母亲可请太医看过了?说是何种症候?吃了什么药?”

      她一连串的问候,显得格外殷勤。

      林氏皱了皱眉,似乎很不习惯她这般作态,只敷衍道:“老毛病了,吃几剂药发散发散便好。你有心了。”她目光扫过那锦盒,并未多看,反而盯着沈卿容,“我瞧着你这气色倒好,头上的簪子也新鲜,看来静养得不错。”

      这话里带着明显的刺。

      沈卿容却像是浑然未觉,抬手轻轻抚了抚鬓间的簪子,唇角漾开一抹浅淡却明媚的笑意:“母亲说笑了。不过是前几日昭华公主殿下来访,闲谈时说起女子即便病中,也不该过于颓唐,反倒该用些鲜亮颜色提振精神。儿媳想着殿下见识广博,所言极是,便试了试,倒让母亲见笑了。”

      她语气自然,仿佛只是姐妹间的闲话家常,却精准无比地将“昭华公主”这四个字抛了出来。

      果然,林氏一听到“昭华公主”,脸色微微一变,眼底闪过一丝极深的忌惮和疑虑。那位公主殿下行事乖张,不拘礼法,偏偏圣眷正浓,是京中许多权贵都不想轻易招惹的人物。她竟然来过侯府?还和沈卿容说了这些话?

      “昭华公主……何时来的?”林氏的声音绷紧了些。

      “就是前几日下雨那日。”沈卿容语气轻松,“殿下路过避雨,进来坐了坐,喝了杯茶。殿下为人随和,还夸赞母亲治家有方,将侯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呢。”她巧妙地偷换概念,将昭华公主可能提及的“规矩”反说成夸赞。

      林氏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显然不信这番鬼话,但昭华公主的名头压下来,她一时也不好再抓着簪子说事,只冷哼了一声:“公主殿下金枝玉叶,肯踏足我们是我们的荣幸。只是你也要谨记身份,莫要失了分寸,攀交贵人也需量力而行。”

      “母亲教训的是。”沈卿容从善如流地应下,随即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微微蹙起眉头,语气带上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虑,“说起这个……那日殿下似乎还无意间提起,说近日京兆尹办案,好像在追查一桩与外城放印子钱有关的命案,闹得沸沸扬扬,还牵扯到了几家体面的府邸……殿下还感叹,说如今这世道,真是人心不古,什么魑魅魍魉都敢往外冒,让儿媳平日里也需多加小心,莫要被什么不好的事情沾染上。”

      她说到“放印子钱”和“命案”时,语速放缓,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林氏的脸。

      林氏的呼吸几不可察地急促了一瞬,捏着佛珠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但她到底城府极深,面上竟硬是撑住了,只是脸色愈发难看,语气也陡然拔高,带着一股虚张声势的恼怒:“胡说八道!京兆尹办案,公主殿下怎会随意与你一个内宅妇人说起?定是你听差了!这等捕风捉影、以讹传讹的污糟事,也是你能挂在嘴边的?没的污了耳朵!”

      她反应激烈,呵斥得又快又急,仿佛被踩中了尾巴的猫。

      沈卿容立刻低下头,做出惶恐状:“母亲息怒!定是儿媳听差了,儿媳愚钝……只是听闻事关人命,心中害怕,才多嘴一问……请母亲恕罪。”她肩膀微微缩起,仿佛被吓到了,只是低垂的眼睫下,眸光一片冰冷漠然。

      林氏剧烈地喘息了几下,胸口起伏,显然气得不轻,也不知是气沈卿容的口无遮拦,还是气那消息本身。她死死盯着沈卿容,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任何一丝伪装的痕迹,但对方那副怯懦受惊的样子,却又看不出破绽。

      “罢了!”林氏最终像是耗尽了力气,颓然挥挥手,脸上带着极度烦躁和不耐,“我头疼得厉害,要歇着了。你既然身子好了,明日便恢复晨昏定省,府中事务繁多,我也该……慢慢交些给你学着打理了。”

      最后这句话,她说得极为勉强,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沈卿容心中冷笑。这是怕她在外乱说话,想用管家之权将她牢牢拴在内宅眼皮子底下?还是被“昭华公主”和“京兆尹”的名头吓住,暂时不敢再动她,甚至想稍作安抚?

      无论如何,目的已达。

      她恭顺行礼:“是,儿媳遵命。母亲好生歇息,儿媳告退。”

      退出锦安堂,走在阴沉的廊下,沈卿容抚了抚鬓间那点冰凉的红宝。

      刀,已借到。

      接下来,就看握刀的人,何时会忍不住挥出了。而她,只需静静等待那刀刃反射的寒光,照亮这深宅里最肮脏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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