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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重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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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喉间那灼烧的痛楚,似一团未曾熄灭的暗火,裹挟着穿肠腐骨的剧痛,仍缠绕在五内深处。
  沈卿容纤密的眼睫猛地一颤,睁开眼来。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至极的缠枝莲承尘,繁复层叠,一如她前世被困顿的一生。帐幔间氤氲着苏合香的清甜,往日只觉宁神静心,此刻嗅来,却似缠绵的枷锁,无孔不入,令人窒息。
  她下意识地抬指,抚向自个儿的脖颈——肌肤光洁细腻,宛如上好的江南软缎,并无半分伤痕。
  然则,那鸠毒蚀骨的灼烫,那濒死时无法呼吸的绝望,柳依依那张带着假意怜悯、实则淬毒的笑脸,乃至雕花门外那道颀长却冰冷彻骨的默然身影……皆如昨日潮信,拍打心岸,清晰得令人胆寒。
  她,竟是回来了。
  回到这雕梁画栋、却步步惊心的牢笼初成之时。
  “小姐可是醒了?”外间传来丫鬟春桃小心翼翼的问询,声音隔着珠帘,带着几分江南女子特有的软糯,却惊不醒她眼底沉淀的寒冰,“今日世子爷归府,夫人那头已使人来探过一回,嘱咐小姐需得精细梳妆,莫要迟了……”
  世子归府?
  沈卿容缓缓支起身子,云锦薄被自肩头滑落,带起一丝微凉。她掀开杏子黄绡纱帐幔,晨光透过雕花窗棂,疏落落地铺在梳妆台那面菱花铜镜之中——镜里映出一张年少饱满的脸庞,眉眼间还残留着几分未散尽的懵懂与苍白,恰似一支初绽的玉兰,未经风雨。
  这是她十七岁的光景,嫁入这靖安侯府的第二个年头,正是她谨守着闺训,学着那贤良淑德的模样,对那名为“夫君”的陌路人心存一丝可笑期待的年纪。
  镜中人眉目温顺,姿态柔婉,是她昔日一笔一划精心描摹、迎合这深宅喜好的皮囊,亦是前世将她生生钉死在“贤妻”祭台上的桎梏。
  恨意如严冬的雨丝,细密而冰冷地渗入四肢百骸,反倒激得她神魂前所未有的清明起来。
  “更衣。”
  她的声音带着初醒时淡淡的沙哑,却褪尽了往日刻意维持的柔婉甜腻,只余下井水般的平静无波。
  春桃在外间似是滞了一瞬,方才忙应着进来伺候。
  坐在菱花镜前,任由丫鬟梳理那一头流瀑般的青丝。目光漫掠过填漆描金的妆奁,里面多是素银、珍珠、碧玉之类清雅却失之怯弱的首饰,唯有一支赤金点翠衔珠凤钗,是母亲当年的陪嫁,金丝累叠,宝光璀璨,华贵逼人。她从前总觉得过于张扬,从未戴过。
  “今日,用这支。”她抬手,指尖点向那抹炽烈的金芒,语气淡然而不容置疑。
  春桃又是一怔,迟疑道:“小姐,这……世子爷素来不喜奢华,夫人也常言女子当以清雅为美……”
  沈卿容透过镜面看她,唇角极淡地扬起一丝弧度,似笑非笑,如春风掠过冰湖,未达眼底:“从前是囿于他人喜好。如今,我喜的,便是好。”
  梳妆毕,她迤逦行至窗前。
  小院之中,几株晚桂开得正酣,碎金般的花朵簇拥在墨叶间,甜香馥郁得几乎腻人。曾几何时,她最爱这般“金粟初开晓露晞”的景致,觉得这满庭芬芳便是岁月静好的模样。
  可如今她只记得,自己便是在这样一个桂子香浓的秋日,被一盏鸩酒,了结了鲜活性命,无声无息地腐坏在这华美庭院的角落。
  身后传来不轻不重的脚步声,伴随着一道清朗却浸着疏离的嗓音,是她前世听了多年,早已刻入骨髓的调子。
  “可收拾妥当了?母亲已在前头等着了。”
  沈卿容未曾回头。
  她只微微仰起素面,感受着秋日晨光落在眼皮上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然后,伸出纤纤玉指,轻轻掐断了探到窗前最为丰腴的一枝桂花。
  细腻的花枝在她指尖发出几不可闻的断裂轻响。
  金色的桂子簌簌而落,犹如碎金,跌入尘埃,香气混着泥土,生出一种颓靡的甜香。
  “是啊,”
  她终于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掠过门口那长身玉立、眉目冷峻的男子,她的夫君谢珩。那目光清淡如水,未曾在他出色的容颜上停留半分,仿佛看的只是一件精致的摆设,与这院中的亭台楼阁并无不同。
  声音轻缓,却字字清晰,落在清晨湿润的空气里。
  “是该去给母亲请安了。”
  她松开手,那被碾碎的花枝悄然坠地。
  谢珩的目光掠过她发间那支耀眼生缬的金凤钗,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薄唇微动,似想言语。
  然,沈卿容已迤逦着裙裾,径直从他身畔走过,云缎绣鞋履过门槛,未曾有片刻停留,带起一阵极淡的、冷冽的香风。
  秋风乍起,拂过庭中花树,摇落一庭细碎的金色花雨。
  满庭繁华,在她眼中,不过皆是祭奠前世亡魂的漫天纸钱。
  而她,自无间归来,早非供人玩赏的庭中花卉。
  她是淬炼于地狱之火,欲要焚尽这腐朽庭园的——烈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