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写汴京断尾诗》殉眠

11、弈局初现

　　月影之下，锦衣华服的少男少女相对而立。

　　少年身姿英挺，身量高出对方一个头，玄青束冠高悬长发，模样俊美绝伦，此时眉梢轻挑，愈发貌美夺人，深夜之中似明珠般熠熠生辉。

　　少女则裹在一片嫣红当中，月芒在她身后投出一道纤细身影，面容姣丽，肌色如雪，唇色红若丹霞，也是个世间少见的美人胚子。

　　两人这么一站，倒也看上去真有郎才女貌那个味。

　　只是两人之间的气氛，却是一触即发剑拔弩张。

　　“该说的我已经都说的很明白了。我只是碰巧凑热闹来到地下拍卖行，途中又发现赤虫，我寻思着他不是捉拿归案了吗？怎么又出现？我这才跟上去，之后就碰见你了，再后来你就知道了。”

　　“再说我又能掺和什么玉玺宝贝的？我的底细，世子一查便知，或者你早就知晓，还偏要疑神疑鬼，故作为难。

　　初禧一口气讲完差点憋死自己，讲完又有些后悔语气是不是太冲了，毕竟这杀人不眨眼她可是亲眼所见。

　　不过她刚才理论的一番话还蛮有逻辑的，给自己找回了场子，还显得对方胡搅蛮缠。

　　再看昼锦煜的神情，也大多是意外，这虽不是第一次有人这般无所顾忌地反驳他，反驳昼锦煜。

　　可对于烬羽公子，这倒是第一次有人不要命去跟他犟。

　　至于这烬羽公子，烬羽锦煜，自然是昼锦煜的另一个身份，这些都是后话。

　　不过此时的初禧不知道他这身扮相，正是名满江湖的烬羽公子，她几个时辰前崇拜的对象，黑白双鱼的黑鱼，双鱼楼的创始人之一。

　　“看来你是非杀我不可了。”初禧仰头直视，眼神很冷。

　　对方未应答，雪亮利刃出鞘，半截刀柄握在手中，半截仍藏在袖下刀鞘之中，泛着冷光。

　　“不如我卖与你一个消息，你留我一条性命，如何？”

　　“哦？”昼锦煜来了兴趣，语气仍是不屑。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一个大言不惭还自封天才小姐的话？”

　　初禧无语，这原主“林初禧”的刻板印象不要代入她身上好不好！

　　“官家接下来要清算旧党，对不对？”初禧目光炯炯，仰头与他对视。

　　昼锦煜眼中掠过一丝意外，随即归于平淡。

　　“林小姐倒是消息灵通。”

　　他语气淡漠，显然将此归功于她父亲的升迁。若林希给自己女儿说说官场之事，不也不足为奇。

　　初禧见昼锦煜仍面露不信，继续道。

　　“章惇为相，接下来官家要改元，改元绍圣。”

　　昼锦煜猝然抬头，初禧透过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瞳瞧出了一抹杀意，甚至可以说是，因畏惧产生的杀意。

　　皇帝改元，此事至多也只有赵熙本人、章惇和昼锦煜三人知晓。

　　林初禧，中书舍人林希之女，芳龄二七，却知晓朝廷秘闻。

　　昼锦煜一开始唯一想到的，便是林希告知与她，而林希，虽是赵熙组建左膀右臂的前坚，但知晓改元一事，也是断不可能。

　　无数念头在他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皆被逐一排除。最终，一个近乎荒诞，却又唯一能解释得通的无稽之谈浮出水面。

　　那就是，林初禧和他一样，都是重活一世的人。

　　只不过，他不再是上世的身份罢了。

　　“你因何得知？”

　　昼锦煜已经将银刀重新放回初禧后颈，一如两人今夜初见时的场景。

　　少年胳膊环罩住她，这个姿势如果忽视那把银刀的话，是极其暧昧的。

　　“世子如今可相信我？”

　　初禧抬手打掉他持刀的手，退后一步。

　　“说吧，你要卖与我什么消息？”

　　“十年内赵熙必死，二十年内北宋必亡。”

　　初禧一开始也没想到连放三个消息，尤其是最后一个，几乎是杀手锏。

　　只是她有些低估昼锦煜的心机，此人深不可测，倘若与他只说些无关紧要的消息，恐怕她早已死在银刀之下。

　　不过，此消息并不算得是什么坏事。

　　预测宋哲宗必死，若昼锦煜站在旧党的一边，得知赵熙必定英年早逝，反而会放松警惕，对赵熙的阻碍也会少了很多。

　　若昼锦煜站在赵熙身后，是新党的人，得知赵熙命不久矣，必定会早日助赵熙完成大业，还会警惕赵熙身旁人，说不定会让赵熙避免病逝的结局。

　　不管昼锦煜是哪边的人，此消息若他信，怎么做都会对赵熙好，对初禧接下来的行动有利。

　　初禧再看眼前人，眉头紧锁，似是在思忖着什么，黑瞳如水，不起一丝波澜。

　　夜风带来阵阵凉意，初禧揉了揉略带困意的眼，本能地裹紧了衣衫。

　　“方才是在下唐突了，林小姐可莫要因此记恨我。”他蓦然开口，虽说了这退一步的话，语气里却没一丝歉意。

　　这人说完也不等对方如何反应，转身就走了，留下阵阵混着清冷的微风，轻吹着初禧鬓角发尾。

　　初禧不知道这人又为何这么轻易放过她，她都已经做好再大战三百回合的准备。

　　但她再也没精力跟他掰扯，毕竟论打架她怎么可能打的过，于是劫后余生，悻悻离开了。

　　折腾了这么久，大抵已经过了夜半子时，初禧循着双鱼楼的烛光走回大门，步上三楼，已是精疲力尽。

　　门前千秋雪的女护卫蝶恋花还在值守，见她过来便立马上前询问，疑惑道。

　　“林小姐怎么从外面过来？何时出去的？在下以为您一直在房中。”

　　之前初禧同千秋雪初入双鱼楼，千秋雪觉得有些太大张旗鼓行动不便，就让侍卫家仆宿在别处，贴身侍卫蝶恋花也没有让跟着，蝶恋花也是在初禧走后才去门口守着。

　　“我……哎呀我一时半会跟你说不清楚，我先进去睡觉了，你也快去休息吧。“初禧揉着发酸的眼睛，推门而入。

　　“可是林小姐，今夜在下听闻双鱼楼并不太平。”

　　“这倒是真的不太平，不过也不是在这里，我先睡觉了。蝶花花姐姐我们快睡觉吧！”初禧打趣几句撒娇道。

　　蝶恋花轻叹一声，神色异常。

　　初禧进门也没去点灯，借着门口的一盏小烛台散发出的微弱的灯光，摸黑到床榻边。

　　屋子中有双塌，相对摆放，床帘隔开来。初禧从这边床榻上去，本想跟千秋雪大夸其词叙述一遍自己这惊心动魄的经历，奈何眼皮上下直打架，躺下身再也没有力气再起来。

　　又看到对面绿纱帐子里，躲在被子里呼呼大睡的千秋雪，突然良心大发不舍得吵醒她，于是自己扯过侧边被子，翻了个身准备入睡。

　　也就是这翻身，让初禧觉得左胸被咯了一下，脱了外面的防风衣裳，一个小东西掉了出来，是个坠着紫色穗子的玉。

　　初禧重新躺下来，把玩着玉环下的穗子，回想这短短几个小时，还真是过得惊心动魄，死里逃生竟经历了两次。

　　窗子半开，黑幕之上月朗风清，想着想着，又想到了那个月黑风高之下玄衣劲装少年，眼神总是表面浪荡不羁，去掩盖那不言而说的忧伤。

　　初禧又有些内耗，虽说那时确实他不怀好意，可前两次真真确确救她于危难，他对她出手相救，她还没先道谢便拐着弯去讥讽他，是不是不太厚道？

　　困意袭来，思绪却纷乱如麻。那个玄衣少年的身影挥之不去——他救她于危难，亦对她刀剑相向。恐惧、一丝未及道出口的感激、以及巨大的好奇，最终都化为一个无声的叹息，沉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