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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清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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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的后院有一片湖水,名叫弯月湖,顾名思义湖水的形状远看如同一轮弯月。
天气好的时候,湖面澄澈如镜,等到夜间弯月倒映至湖面不失为让人大饱眼福的美景,也正是不巧,前日金陵才下过一场大暴雨,狂风暴雨吹飞不少树叶残枝飘落在湖边,而林家的下人竟还没来得及打捞清理,使那片本是美丽的湖水,变得如同一汪臭池。
还未靠近,众人便嗅到一股难闻的恶臭味。
姜以秾稍稍看向那次的事发地点。
三日前,她应林二小姐的邀约来到林府,当时也是这几位小姐接待她,但几人逛园子没多久,林二小姐和林三小姐就将她单独引到这弯月湖附近,说是有些话想跟她单独谈,但她没想到,话谈着谈着,那林三小姐就在她身后落了水。
当时她都没有注意情形,但在场的人只有她和林思华林思意,人不是她推的,那只有两个可能,一、林思意自己跳下水栽赃她,二、林思华推的,栽赃她。
林思意被捞上来后,这姐妹俩异口同声是她推人入水,然而前世的姜以秾无论怎么否认也无法证明自己清白,她最终只能平白吃了这哑巴亏,白白背了个推人入水蓄意行凶的恶名,害得她半年没有出府见人。
姜以秾正在想事情,没注意到险些一脚踩到一旁的小沼泽处,一旁的林思意眼疾手快拉住她,“姜六小姐,当心。”
姜以秾侧眸看她,见她眼里的担忧紧张不是作假,内心微微一动,“谢谢。”
林思意朝她淡笑。
几个林家小姐都不是太爱来这边的弯月湖,林思华更是面露焦急,时刻想逃离这里,她不耐烦道:“真不知道这湖有什么可赏的啊?姜小姐要是想游玩,林家还有不少别的景致呢。”
林家乃盐商起家,家缠万贯,林府建筑自然也是豪华壮观。
林思优也觉得有点奇怪,诧异道:“二姐姐,你怎么这么急躁,姜小姐想赏湖水就由着她不行吗?”
一个劲的催促,哪里还有一点儿贵女的风范,林家这些年一直在与这五位世家交好为的是什么?不就为了早日挤入世家行列吗?家里头对她们的教导也极其的严苛,有外人在,那是半点都不能出什么差错的。
林思华忍无可忍,抱臂冷笑:“那你们陪姜六小姐就好,我就不奉陪了。”
她甩袖正要走人,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尖叫,林思华回头,便见姜以秾不知何时已经把林三小姐林思意推到了湖边。
前日才下了暴雨,湖水附近泞泥不堪,两人的绣花鞋都踩了一脚污脏。
一旁的林思琴和林思优都吓了一跳,连忙在边上劝阻:“姜六小姐,你做什么啊?那边很危险,你们不要再靠近了。”
林思意脸色惨白,看向面前朝她微笑的姜以秾,她已经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声音细弱地问:“姜六小姐,你要做什么?你……”
姜以秾很好心道:“林三小姐既然指出那日是我推你入水,但很不巧,本人记性着实不好,实在想问清楚,我当初是用哪只手推的你?”
她漫不经心扫视林思意微微发抖的身躯,随后伸出左手,不解地问:“是这只?”说完,她手往前一推,林思意吓得又是一声尖叫,本能反应地说:“不是!”
姜以秾又伸出右手,“那就是这只手?”
林思意已经半只脚后跟在湖水的边缘,摇摇欲坠的身躯快要遭不住,她几乎要哭了出来,恐惧地嘶喊:“不,不是。”
林思琴和林思优都瞪大眼睛。
虽然姜以秾已经把林思意逼到了湖边,但她们站在远处的人才看的很清楚,姜以秾找的位置很安全,看似一脚就要踏进湖里,实际上林思意的身后有一块巨石,算是比较安全。
姜以秾迟疑了会,又同时伸出双手,问道:“那我就是用这两只手推的了?”
林思意紧张到双眼紧闭,眼睫不断地轻颤,小脸白得没点血色,瞧着实在可怜,她紧咬唇瓣,这次没摇头也没点头,就在大家都紧张到提起心时,姜以秾将自己双手朝前一推,“那就是这样推的了。”
“啊——”在岸边的林思琴先发出尖叫,许是这声尖叫吓到了因为害怕而闭着眼,完全不明情况的林思意,她哇的一声大哭出来,随后想也没用,如抓住救命稻草般,连忙拉住姜以秾的双手,哭喊道:“没有,没有,姜六小姐没有推过我。”
姜以秾手往回一收,也把摇摇欲坠的林思意拉了回来。
林思华气得脸色通红,厉声道:“姜六小姐,这里不是姜府,这里是我们林家,你当着我们这么多人的面欺凌我们林家的姑娘,是真觉得我们林家是任由你欺负的?”
林思华直接把林家的脸面都搬了出来,姜以秾都意外看她一眼,这个时候了,她倒是知道,怎样做才能让自己的伤害减到最轻。
姜以秾扶着林思意回到岸边,随后好整以暇地整理自己的衣裙,朝林思华淡笑:“林二小姐怎么就认定我在欺凌林三小姐,当时你不是这样推林三小姐入水的?”
话音刚落,林思琴和林思优面露诧异,互看一眼。
林思华快要站不住了,身旁的丫鬟扶住她,她才勉强维持体面:“你说的什么我完全不知道,当初不是你推我三妹妹入水?这事也过去几天了,林家也选择既往不咎,姜六小姐倒是现在又来玩一出移花接木?真当我们林家是好欺负的?”
“不信你们问三妹妹,当初到底是谁推你入水?”
几人又把目光看向还没从惊恐中回过神来的林思意,她的丫鬟迎上前,小心翼翼把林思意拦在怀里,林思意默默垂泪,身躯还在微微发抖,她是真的被吓到了,面对林思华的逼问,她眼睫轻微颤抖,抬起水润的眼眸,看了一眼林思华,又看向姜以秾。
最终,她还是一个字都没说。
林思华面露得意,一改刚才虚张声势的态度,镇定道:“三妹妹的意思很明显了,姜小姐觉得这样吓她一番,就能逼得她改口?”
林思琴和林思优沉默不语,她们都是林家的小姐,当然从刚才这番争执中,已经品出其中的不对劲了。
林思华和林思意都是大房的人,而林思意则是庶出,在林家本就不受重视,在大房更是处处要看林大太太阮氏跟林思华的脸色谨小慎微的过日子,若真是林思华要她背锅,想必她也不敢反驳。
刚才姜以秾那样吓了一番,林思意虽然承认当时不是姜以秾推的人,但现在上了岸,她又看到林思华嚣张的态度,也不敢指出真正作恶之人。
宅门大院水太深,比起别家的人,府中不受宠的庶女更不愿意得罪嫡姐嫡母。
看来这姜六小姐,还是要吃了这哑巴亏啊。
姜以秾却完全不意外林思意没有为她说话,她来林家之前,就已经问过叶嬷嬷林家的现状,也摸清楚林思意一个小小庶女在家的处境,猜测到她早就被嫡母和嫡姐拿捏。她设计这一出,只是为了能让林思意说出真话,至于后面的……
她看向不远处朝这走来的几人,唇角微微勾起。
林思华方才得意的面容此时也微微疑惑,不懂姜以秾在笑什么,这时,有人通传:“林老夫人、林大太太、姜三太太来了。”
林老夫人的出现,让林家小姐们都震惊不已。她们无不意外,林老夫人平时吃斋念佛,整日待在她的院子里不出门,也完全不管事,怎么会这时候过来呢?
几位小姐朝长辈们行了一礼。
林老夫人慈爱笑道:“姑娘们都在这儿玩?我说华盛堂怎么这么安静呢。”
阮氏接话道:“儿媳觉得小姑娘们都是坐不住的,就让华姐儿她们陪姜六小姐四处逛一逛,瞧瞧,几个小姐们玩得可开心了。”
阮氏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果然很强,林思华脸色难看,林思意缩在丫鬟怀里落泪,这个画面,怎么就瞧着玩得很开心?
几位林家小姐们不语。
姜以秾则上前几步,经过林思意身旁时,朝她低声说了一句话,听完后,林思意眼睛睁大,难以置信地望过去,而姜以秾已经从她身边走开,行至林老夫人面前,喊:“林老夫人。”
林老夫人笑意温和道:“你是姜家六小姐吧,你跟你母亲幼时还真的很像。”
顾氏顿觉疑惑,她不曾跟林家老夫人打过交道,怎么听她话语像是见过自己小时候。
林老夫人看向顾氏,便耐心为其解惑:“你不记得我是正常的,那时候你才几岁大,我在你小时候还抱过你呢。”
寻常长辈说这种话也就是客套客套,可顾氏是京城人士,嫁给姜明延后才定居金陵,按理说金陵人没几个见过顾氏小时候。
“老夫人这话越说我越好奇了,”顾氏笑道:“不知老夫人是在什么时候见过我?”
林老夫人道:“我与你的父母有些渊源。”
很多人不知道,林老夫人年幼便父母双亡,家中唯有年长她几岁的兄长,而她的兄长在多年前曾入伍参军,其加入的麾下正是顾氏父亲的军队,顾家军。
“顾将军曾在一场战争中还救过我兄长的性命,说来,顾家也是我们兄妹二人的救命恩人。”
林老夫人的兄长当时虽只是一名小卒,但其在军营中多次表现出优越的能力,当年很得顾老将军看重,在那场战役中,顾将军救下她兄长的性命,后又得知他只剩一亲妹子,兄妹二人从小相依为命,还命家中夫人为他妹妹寻了个安身之所。
林老夫人回忆起那些时光,激动地握住顾氏的双手,叹道:“我兄长去世也有了年,而我也一直没有机会回京城报答顾将军夫妇的恩德,听闻顾将军的掌上明珠嫁来金陵,也该我主动去探望你的。”
顾氏得知经过也很动容,连忙道:“您是长辈,怎么能让您来探望我呢?不过老夫人提的这事,我也有点儿印象了,我幼时曾经提母亲提过一嘴,她还怀念过老夫人呢。”
林老夫人朗声笑笑,拍了拍顾氏的手心:“缘分啊,缘分。”
两人叙旧过后,林老夫人微微收敛了笑意,看向面前的林家小姐们:“来的路上发生的事我已经听说了,华姐儿、意姐儿、你们站出来。”
林思华紧抿唇角,看了眼母亲,阮氏垂眸没做表示,她只好上前一步。
而林思意这会儿已经没在抹眼泪,不知怎么,没之前那么害怕了,她也上前两步。
两人都乖巧站在林老夫人跟前。
“前几日发生的事,祖母整日待在院中足不出户,倒是不知道该闹了这一出,”林老夫人语气一顿,方才慈爱的面容褪去,立刻露出几分威严,沉声道:“意姐儿,说清楚怎么回事,三日前你坠湖事件,当真是姜六小姐动手推的你?”
林思意垂眸,呼吸不由放轻。她眼角余光看到身侧的林思华在暗处瞪着她,警告她,她手收成拳头,捏住手中手帕,再缓缓抬首。
单薄又纤细的姑娘,站在这么多双目光下,不再有方才的胆怯,勇敢又无畏。
没人知道,此时的她用了多少的勇气才敢开口。
“回祖母的话,三日前孙女坠湖一事的确是遭人恶意推落导致,并非我失足落湖。”
话到此处,林思华唇角微微一勾,不过一下刻,她唇角的笑僵在此处。
“真正推我入水的人是二姐姐。”林思意字字清晰地说道。
林思华脸色大变,猛然抬起头,一脸凶恶瞪向林思意,“你血口喷人!当时你分明自己承认了是姜六推你入湖,这才几日你就改口?你是不是害怕姜六寻你麻烦?你跟姐姐说实话!”
林思意肩膀微颤,却还是回答:“不,真正推我入水的人是你,是二姐姐,不是姜六小姐。”
她转头看向林老夫人,哽咽道:“祖母若是想罚,就罚孙女吧,是孙女胆小又懦弱,不得不听二姐姐的威胁把这种污遭事推到姜六小姐身上,姜六小姐是无辜的。”
“若是没人信,我的丫鬟,还有二姐姐的丫鬟也可以为证。”
阮氏脸色也不太好。林思华气疯了,做梦也没想到林思意敢背叛她,直接扯着嗓子喊:“林思意,你想死是不是?你信不信我抽你!”
她扬起手一巴掌就要扇下去,被阮氏一把按住。“娘……”
阮氏拉着林思华跪地,低声道:“母亲,望您念在华儿还年幼的份上,请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还没等林老夫人发话,阮氏又看向顾氏和姜以秾,诚恳道:“姜三太太,姜六小姐,这件事是我女儿做的不对,若是你们心中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有什么怨都冲我来就好。”
林思华神色恍惚,慢声喊:“娘……”
她不理解她的母亲为什么这么快认错,事发当时在场的就那几个人,三妹妹忽然改口说是她推的,除了有丫鬟作证也没办法扭转舆论,她只要打死不承认就好。而她的母亲竟然问也不问她,直接拉她在这么多人面前下跪,把她的脸往哪摆?
她自小在林家是小霸王,大姐姐出嫁后,整个大房她就是老大,那些姨娘和庶女还不是要看她的脸色,她凭什么要这么受委屈!
林思华心中忿忿不平,还欲挣扎,阮氏便悄悄用手指甲掐着她手心,面上不显,但眼神中的警告让林思华顿觉惶恐,她的母亲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自己。
林思华顿时说不出一句话,就像提线木偶,随母亲摆弄。
顾氏冷哼,没做表示,毕竟被诬陷的是自己的女儿,她心中的火气还没地方撒,阮氏拉着女儿在自己面前下跪又如何,那也换不回三日前自己女儿在林家受的冤屈。
阮氏面露尴尬,看向姜以秾。
姜以秾全程不语,不像当事人,倒像是旁观者一样,她一直在观察每个人的神情。过了良久,她才淡声道:“林夫人您起来吧,您是长辈,怎么能当众朝我下跪呢?这事传出去,外面又该说我目无尊长,没有家教了。”
阮氏低声道:“姜小姐,我并非那个意思……”
姜以秾早就看穿她了的把戏,也不得不佩服这个阮氏,看得出来阮氏并不知道这件事的真相,但她能在短时间内就琢磨出解决办法也实在厉害,果然是一个大家族的当家太太,很有魄力有手段,她在尽可能把事件的损失减少。
林二推庶妹入水,其心歹毒,而她不仅有害亲妹妹之心,还威胁自己妹妹栽赃姜以秾是凶手,两件事加在一起,若是真相传了出去,林思华就彻底没办法在金陵做人了。
没有哪个好人家会想娶一个名声毁尽,小小年纪就敢杀人的歹毒妻子。
现在阮氏拉着女儿在众人面前对她下跪,这是想要姜以秾当着众人的面原谅林思华,把林思华的伤害减少,事后,阮氏只要把其他几个林家小姐的口牢牢封住,姜以秾这边也不到处传,林思华就不会落得一个悲惨下场。
她一个长辈,在姜以秾这样的孩子面前下跪,意图足够明显。
而姜以秾最不喜欢被人威胁,这种局势不受自己掌控的感觉,她极其厌恶,这让她想起前世被狄语乔陷害后的自己,面对无数双眼睛,无数种指责,她却无力申辩的屈辱感。
“林太太,以秾并没有说什么呀,您再不起来,可是要以秾给您下跪?”姜以秾轻轻柔柔地开口,语气悲戚,双眸通红泛着水光,一副被欺负惨的样子。
周边几个林家的下人都互相看来看去,都不免开始心疼姜以秾。
明明她才是被诬陷的那个人,现在阮氏还仗着长辈的身份想要拿捏姜以秾,也实在太过分了。
事实上,阮氏的处理方法的确很好,若是换成寻常才十一岁的小姑娘遇上这种事,面对长辈的下跪恳求,肯定会手足无措不知怎么应对,又实在承受不了长辈的大礼,则会马上把阮氏扶起来,随后说这件事她不会当一回事,让阮氏和林二不要放心上。
阮氏用这般手段对付她,就别怪她反打回去。
前世她在后宫苟且偷生几年,平常见过最多的便是后妃娘娘们装哭装柔弱的本领。
这不儿,姜以秾眼泪说来就来,她柔弱无依地靠在顾氏怀里,抽泣着委屈道:“娘……泱泱什么都没说,为什么林太太要这样说泱泱啊,还朝泱泱下跪,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泱泱欺负她们了呢。”
顾氏气愤不已,“你们太过分了!”
她揽住姜以秾的肩膀,正色道:“行了,也不必再假惺惺道歉,既然外面都在传是我女儿推人入水,这事实真相,我一定会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们林家若是胆敢篡改事实,别怪我不给你们脸子了!”
林老夫人沉默片刻,说道:“姜三太太放心,这事我自然会给你们母女俩一个很好的交代。”
“来人,送姜三太太和姜六小姐回去。”
林家匆忙送客,让顾氏更加气愤,母女俩带着叶嬷嬷还有几名丫鬟迅速离场。
这事看起来这样匆忙收场,但只有阮氏如同天塌。
她知道,若是让林老夫人来处置,她的女儿恐怕就要这样完了。
所有人都觉得这偌大的林家是她一个人掌管内院,可只有她清楚,看似已经不管事的林老夫人实际很有手段,这府内四处都是她的眼线,就连自己手中都有她的人,而她掌控的林府,不过就是一个空壳,平时只要无伤大雅的事,林老夫人都不会插手她管事。
但林思华做的这种事,得罪的还是林老夫人恩公的女儿和外孙,恐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