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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04望江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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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4望江楼
望江楼三层雅阁内,檐角飞翘,香烟袅袅,纱帘半卷,风送喧嚣入耳而又隔绝尘嚣。
许景澄立于窗前,纵目四望,京都并无江河奔流,所谓“望江”,看得却是川流不息的人潮与车马,他们既是滚滚江水,亦是滔滔财源。
昔年清谈会上,许景澄曾挥毫写下“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的名句,自此声名鹊起,望江楼也成了士子心中的风雅之所,门庭若市、财源滚滚。
谁又知道这望江楼本就是许景澄的私产,甚至连名字也是提前设计的呢?
迁客骚人最喜凭栏远眺,吟风弄月;而许景澄却独爱这滚滚金银,好似无尽江流,无人能阻。
“吱呀”一声,门扉被推开。
今日能踏入“临江仙”这间雅阁而不见通报者,唯有顾昱一人。
许景澄回首,果然见到一抹陌生的身影。
顾昱身姿峻拔,眉目如刀削般凌厉,眉宇间自带一股久经沙场的冷肃,肌肤因常年在边塞征战而呈健康的古铜色,眼神深沉若寒星,举止间透着沉稳的压迫感。
有此容貌与气度,难怪京都内盛传其为“玉面修罗”,也的确当得起“大曜第一将”的名头。
“顾提督,初次见面,果然名不虚传。”许景澄微微一礼,声音清润。
都说顾昱寡言冷漠,可他仍郑重回礼,声音低沉:“早就听闻昭安侯世子天纵之才,如今一见,果然当之无愧。”
只是第一面,二人便心知对方恐怕都绝顶聪明,然而聪明向来不是褒义词。至少此刻,他们都比平时更添一分谨慎。
“顾提督,请坐。”
桌上玉盘金碗,佳肴罗列:鹿脯切丝、鸾羹莼菜,皆色泽清雅,酒壶温润生香。
许景澄举杯含笑道:“京都车马如织,川流不息,的确盛世繁华。”
顾昱淡淡应声:“人多则易扰,若无严律维持,盛世也会沦为乱世。”
顾昱目光一转:“听闻世子喜欢在楼上高处观望,可曾觉得这川流人潮似江河?”
许景澄不疾不徐:“江河浩荡,自有其道。可若上游乱石横生,怕是再大的水势,也要改道。”
二人唇齿间说的是京都人流,实则皆在暗暗试探对方如何看待朝廷局势与权势流转。
果然对方不是一个安份的人。
许景澄并无兴致在这种场合与顾昱绕弯子谈朝局,他干脆开门见山:“不知顾提督,对你我的婚事作何打算?”
顾昱指尖缓缓敲了敲酒盏,声音低沉如铁:“我并没有与你成婚的打算,还请世子见谅。”
这一刻,他的态度已昭然若揭——他是不满圣旨指婚,但更不满的是背后算计。
顾昱没有打马虎眼,虽说二人不过刚第一次见面,但他很清楚,许景澄的聪慧并非寻常伎俩所能蒙蔽。
与其滋生猜疑与嫌隙,还不如直接说开。
许景澄反倒暗暗生出几分欣赏。直率固然罕见,即便是精心权衡后的直率,依旧是真诚。
可惜顾昱的自信几近狂妄,若真动情,或许会付出至死不渝的真心。
但这种真心从来不是能够祈求得到的。
“既然如此,你我日后自有可合作之处。”许景澄洒脱一笑,举杯与之相对。
他一向不喜欢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执拗,既然对方已经拒绝,他自无不可。
顾昱神情冷峻:“如何合作?”
许景澄漫不经心道:“听闻顾提督在江南查贪之时,曾身受重伤。”
顾昱眉目一凝,酒盏微顿,气势骤然一沉。他并不意外许景澄派人探查自己,正如他也派人查过世子的病体、势力与财产一般。
但让他意外的是——这件事,竟会被对方触及。
当初江南案,他被下属出卖,几乎命悬一线,此事遮掩极深,连朝中政敌都未窥得半分端倪。一个侯府世子,怎可能知晓?
许景澄却神色自若,举箸拈菜:“提督不必紧张。我能知道,只是机缘巧合。因为救你之人,正是犬弟。他曾动用祖宅珍藏药材,却又不肯言明原因,我才有此推测。”
顾昱闻言,面上毫无波澜,依旧冷若冰霜。可正因他神情不动,才愈发显得心底暗流汹涌,往昔旧事正被骤然撕开。
许景澄笑而不语,他当然不会说当他看见世界推演的时候,就猜测许怀湛大概率是命定男主的原配对象。
所以许景澄便一直利用启示与入魂关注远在江南的许怀湛。
三年前,许怀湛曾在私宅居住小半年,并动用了大量祖宅珍藏的药物。
彼时正是顾昱下江南查贪,再加上一些蛛丝马迹,许景澄便有了大胆的猜测。
这就好比先得了答案,再倒推过程,难度自然小了许多。
顾昱这样的人怎么会爱一个人死去活来,白月光、救命之恩、一夜情总得占一个吧。
“那就劳烦许世子向令弟转达谢意。”顾昱很快收敛了方才的情绪,神色重新恢复冷峻。
许景澄随意一笑:“下半年舍弟便要进京赶考,顾提督若是有暇,自可亲自相谢。”
这下反倒轮到顾昱有些茫然——总觉得对方好似在把自己往外推,而且推的方向,竟是自己的弟弟?
二人心照不宣,默契地不再触及婚约,只是淡淡聊了些京城近况,顺势交换几条有价值的消息。
“世子,要回府吗?”随行小厮在楼下轻声问道。
“不了,我还要去几个铺子查账。”许景澄摸了摸袖口内的药品,说道。
虽则昭安侯府上的总账册并无大碍,许景澄仍决定将名下产业全部核对一遍,他才能安心。
“今晨风凉露重,北风甚急,世子身子……”随性小厮清竹有些担忧说道。
许景澄摆手不以为意。
毕竟“难以活过弱冠”的说法,是他自己放出去的烟雾,真实应该不至于查个账都要扛不住。
然而没过多久,他便后悔了——“体弱”加“早殇”这两重天负标签叠加的效果,远远超乎想象。
等到将各处账册过目完毕,他回到昭安侯府时,已是面色惨白、步履维艰。
即便如此,许景澄仍强撑着身子,直接去了昭安侯的书房。
许鸿庭看着许景澄脸色惨白,心中一紧,语气里带了几分责备:“景澄,你这是怎么了?今日是谁陪着世子,拖下去领责——”
许景澄连忙抬手阻止,声音微弱却坚决:“是孩儿自恃,与他们无关。今晚来找父亲,另有正事。”
许鸿庭无奈叹息:“说吧,有什么事情。”
许景澄神情凝重:“怀湛开年就要参加春闱了,是时候该让他进京。”
虽自小寄养江南祖宅,许怀湛的衣食从未克扣,还延请江南名儒教读,才情虽不及许景澄,今年也成功中举。
许鸿庭沉默片刻,他的确偏爱长子的才情与沉稳,可也要为侯府的未来考虑。
府中虽还有庶子,却根基浅薄、才能不足,根本就支撑不起昭安侯府这偌大的家业。
若景澄真有不测,世子之位终究要落在次子头上。
“这件事你同你母亲说了吗?”
“没有,”许景澄低声答道,“孩儿尚未告知母亲。”
这个时代,上至王侯将相,下至黎庶百姓,大多深信鬼神命数之说。祭祀卜筮、批命看相早已渗入日常,所谓吉凶祸福,往往一句断言,便能左右人心。
更何况当年的批命句句应验,赵氏断然不肯冒险,让被判“命格相冲”的怀湛回府。
许鸿庭叹息:“若你娘知道,定要拦下……”
许景澄抬眼,语气却冷静:“父亲放心,只管先将弟弟接回。母亲那边,我自会劝说。”
“如若钦天监所批命数为真,那我与顾昱的婚事自然能为我冲喜;可若批命为虚,当年那句‘干支相冲’也不过是无稽之谈。”
“行吧,这件事就交给为父。最多月余,怀湛就能入京,今年我们一家也能团聚了。”
“那孩儿就先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