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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0揣摩 ...

  •   最近,许景澄夜以继日,把昭安侯府堂上明面的大宗产业,乃至暗中隐匿的田亩、商号、钱庄,一一翻检清算。

      许景澄亲自将诸般账册逐页细查,笔墨批注,昼夜不歇.

      京城虽是天下富贵所归,坊肆繁华,钱粮易聚,但到底是天子脚下,一举一动皆在重重监控之中。

      暗桩人脉尚且可以布置,可大规模的屯田囤粮,终究引人瞩目。

      “看来,还是得在其他地方多布些后手……”他在心底暗自沉吟。

      天高皇帝远,本是良机,却也是利弊共生。

      远处的田庄虽不易为朝廷所察,却也意味着他对那里的掌控力必将削弱。

      若真要在数地屯田种粮,如何筹调人手,如何使心腹不生异志,如何避免被地方势力渗透,这些才是令人殚精竭力的问题。

      更让人头痛的是,他在朝的势力仍嫌薄弱。

      虽然有父亲昭安侯为他在朝中探听消息,但许鸿庭毕竟是武将出身,心思不够细腻,言行又直率锋芒,极易被人揣摩出底细。

      如今圣上年纪渐长,龙体每况愈下,朝中暗流日益汹涌。几位皇子更是明争暗斗,拉拢外戚、笼络勋贵,盘根错节。

      许景澄清楚,若再拖延下去,皇子们羽翼已丰,他与昭安侯府必然被卷入争储风波,再难自全。

      越想越觉心中沉重,头痛如锥。

      正巧秋日天光温和,日影自窗外斜斜洒入,落在榻前竹椅上。

      许景澄索性将厚重的账本覆在脸上,阻了些许阳光,身子轻轻一歪,倚着椅背,半梦半醒。

      玄一方入庭院,脚步骤然一滞,平日冷峻的面容微微松动。

      榻上之人静卧,账本覆面,眉眼间少了惯常的机敏凌厉,只余安静与柔软,仿佛脆弱得让人不忍触碰。

      玄一胸口微颤,心底暗暗生出一丝难以言说的欣喜——平日睿智冷冽、步步为营的世子,此刻这般安静柔软,却只有自己一人得见。

      虽是秋日暖阳,却有凉风钻骨。

      他欲回书房取披风,却在踌躇间被私心裹挟,终是解下自己肩上的外袍,轻轻覆在许景澄身上。

      眼见衣襟掩妥,玄一心中竟涌起满满的满足。

      正欲悄然守候,却忽闻榻上人低声喃喃:“再让我睡会儿……”

      玄一心头骤然一紧,掌心汗意涌出,呼吸几乎停滞。

      随即又因这句话而心生安宁,眼底溢出难以言喻的柔光。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许景澄悠悠转醒,眼神微迷,看见肩头覆着衣物,随口道:“你的衣服?”

      玄一立刻俯身,低声答道:“世子放心,属下方才练武回来,已换了一身衣裳,这件是干净的。”

      许景澄随手拾起,轻嗅片刻,点头笑道:“怪不得,倒是没有汗味……拿去穿上吧。”

      衣裳被随意抛还,玄一接在手中,心口却因方才那一瞬动作而悄然泛紧。

      许景澄并未理会,翻身坐起,淡声吩咐:“把你昨天的策论拿来给我看看。”

      这已成惯例——每日玄一都要拟写策论,许景澄则负责批阅点评。

      玄一双手奉上,许景澄展卷,目光如炬,一边翻看,一边出声点评:“嗯,这次老师只考策论,算是给你们开了后门。”

      他轻敲案几,声音缓慢而凌厉:“记住,策论写作要义在于二字——名与势。先正名,言辞合乎经义;再观势,推衍时局。文章须首尾呼应,中间分条,或以经义开篇,或以时政落笔,文采次要,纲纪为重。”

      许景澄将卷子合上,目光落在玄一身上,语气缓缓:“这些基本的东西,我想你该都明白。今日换个法子,我教你写策论的投其所好。”

      “策论不同的阅读者,各有所好。有人喜虚文藻饰,有人重条理周全,有人要见经义,有人要闻时事。故而投其所好,方能得高评。若执拗自持,只讲自己想讲的,那便是自取其辱。”

      说罢,许景澄抬眸,目光幽深:“你觉得,文正公会喜欢怎样的策略?”

      玄一沉吟片刻,答道:“文正公学问高深,素重经义与纲常,恐怕喜好‘切经义而合大体’的文章。若能引用经史,又不乏忧国之心,当得他青眼。”

      许景澄轻轻摇头,眸色微冷:“这只是第一层罢了。一个位高权重之人,怎会轻易暴露自己真正的喜好?众人皆知的,便是众人皆不知的。”

      他执笔在案几上点了点,声音缓慢却凌厉:“听其言,观其行,方见真意。老师这些年口中仍讲圣道,手下却多关注灾赋、盐铁、屯田,你可知晓?”

      玄一低声答道:“所以写给文正公的策论应当不止高谈经义,而要能切实关怀民生,既合乎圣贤之言,又能契合当世之务。”

      “不错。若不能落到百姓生计上,再华美的章句,也只是一纸虚文。”

      话锋一转,许景澄:“但这也仅仅是第二层罢了。此等投机,对于老师这般心怀万民之人而言,已足够。他只在意你的才学,能否为世用。但若是心思深沉、忧虑重重之人,你若写得太贴切,反倒是犯了大忌。”

      玄一屏息凝神,低声道:“请世子赐教。”

      许景澄目光如炬,缓缓吐字:“一个人若遮掩真正的喜好,多半是他不想被人看穿。譬如当今圣上,最忌讳的便是臣子、皇子揣摩他心。若明年春闱,你一篇策略论好写出圣上心中所思,你认为他会觉得你慧眼独具,还是觉得你心机深重?”

      说到圣上与皇子,许景澄没有丝毫避讳,声音从容淡定,竟带着气度万千之感。

      玄一望着他的神情,心底一时恍惚,仿佛眼前少年世子才是真正坐拥乾坤的人。

      可在那恢弘之气中,他又听出了隐约的敲打:若论心思深沉、忧虑重重,又有谁能与眼前的主人相比?

      胸口骤然一紧,玄一不敢擅自揣测,俯身低声问道:“那属下应当如何是好?”

      许景澄执笔在纸面上轻轻划过,语气却锋利如刀:“学会合理的冒犯。谁都明白天子之心不可妄测,不可冒犯,但你偏偏要针砭时弊——言辞犀利,却不过界。”

      他微微一笑,眼神凌厉:“让他觉得你不过是少年心性,一腔孤勇,不懂顾全自保;让他觉得你不是窥探他心,而是敢言之士,可以成为他手中最趁手的刀。”

      “当今圣上好大喜功,年少气盛之时,多次御驾亲征。你去翻近些年的春闱、殿试,题目多与兵戎边塞相关,满朝士子都在奉承他的武功。”

      “而你要写的,恰恰相反。要论时机不成熟,论战争当需天时、地利、人和。看似在反驳他当年的决策,实则是替他的失败找到一个堂皇合理的借口。”

      说到此处,他忽地抬眸直视玄一,吐字如敲金石:“明白了吗?”

      “属下明白。”

      许景澄轻叹一声,收回笔,道:“不过,这其中的分寸,并非短时间能掌握。就是我,也不过纸上谈兵罢了,谁又能真知皇帝心底所想?一旦冒犯过度,我也救不了你。”

      “切记,满招损,谦受益。宁可稍显不足,也绝不能锋芒太露。”

      他随手又在纸上写下一行题目:“今日你就以《荒政与赈济》为题,写三篇策略——一篇写你真实的见解,一篇写文正公喜欢的,一篇写皇帝喜欢的。”

      玄一眼眸微亮,心中豁然开朗:“世子之智,果然无人能及。”

      “别溜须拍马了,”许景澄笑骂一句,靠着榻背,“过来给我按按头。”

      玄一上前,双手极轻,先以虎口按揉太阳穴,再缓缓顺着发际轻轻推抹,力道拿捏得当,既稳又柔。

      许景澄舒畅得低低呻吟了一声,半阖着眼睛道:“你必须投入老师门下,这样我才能为你谋划下一步。怀湛也是我给你找的幌子,有他在你的压力会小很多。”

      玄一指尖一僵,自己竟然比主人的弟弟更重要吗?他忍不住低声问道:“主人,您说让怀湛少爷和我一起考试,是为了我?”

      许景澄睁开眼,眼底带笑:“当然。我说过,只要你足够忠心,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玄一低首,声音沉稳:“属下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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