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满天下》wu所谓

9、蘑菇人

　　“死人啦——”凄厉的喊声划破长空。

　　“啊啊啊”，惊叫声此起彼伏。

　　“他怎么会变成……蘑菇？”满是恐惧与难以置信的话语在空气中颤抖。

　　阿桃匆忙赶到时，村里早已乱成一锅粥。

　　不过，并非所有村民都在这刺激之下惊慌失措、大喊大叫，或是被吓得呆若木鸡。里正便是个例外，他的举动与众人天差地别。

　　人群中，有个人上半身还隐约保留着人类的模样，下半身却已完全变成了粗壮的蘑菇柄，静静地立在那里，好似一个人形的巨型蘑菇。

　　他旁边，里正惬意地眯着眼，嘴巴微张，几缕透明的、能自动延伸的菌丝从口腔中探了出来，似乎与村子上空的菌丝同出一源。此刻，这些菌丝正钻进蘑菇人的脑袋，抽取着对方身体里的东西，而后被里正吞吃殆尽。

　　“你怎么过来了？”后一步赶到的李满和李天下停在阿桃身旁满脸不赞同地问她。

　　这才刚分开一会儿，谁也没想到会立马相聚。

　　李满起初没仔细注意，阿桃穿上了他的旧衣裳，等他后知后觉发现阿桃与之前的不同，眼神乱飘，耳朵不自觉红彤彤。

　　心中暗自庆幸，自己向来喜爱洁净，衣物总是洗得一尘不染。不然，若被对方穿在身上，才发现衣裳邋邋遢遢，那该多难为情啊。不过他眼下已经足够窘迫的了，毕竟一个活生生姑娘家穿了他的衣裳呢。

　　满心的关注有一半都转移到了“对方穿着他的衣裳”这件事上。
　　阿桃瞥了他一眼，并未作答，目光率先投向了李天下。她对它心心念念许久，恨不得立刻跨上它脊背，策狗驰骋一番，好好体验体验快乐。

　　趁着少年人不知道为何突然忸怩作态不敢拿正眼看她，阿桃偷偷摸摸摸向李天下狗头，手上刻意收了力道，很轻柔。

　　李天下毛发意外地有些刺挠人，不如看起来的那么柔顺，阿桃是有点失望的。尤其下一刻，大黄狗闪身躲避开她的第二次“袭击”，阿桃向后抚摸的手落了空，有点更失望了。

　　她有些不赞同地瞪着大黄狗:“李天下，你名字里的‘李’可是我给你取的，你躲什么躲。”

　　大黄狗斜眼:不讲道理的女人，它跟她“汪”不明白。索性转到李满右手边，让少年隔开她跟它。

　　“不是，现在我们随时会被那些人发现，你俩可不能窝里反啊，先看看那边什么情况。”李满从中说和。

　　他这会儿倒是又敢看向阿桃了，嘴里无奈地嘟囔她:“也不知道你怎么长大的，人小胆子大，别人说的你是一句都不听呀，你就擎指望回回遇事能化险为夷吧。哎。”他大人似的长叹一口气。

　　“你看，里正老头快吃完那个蘑菇人了。”阿桃才不管他叹气，手肘怼他一下，让他注意力集中前方。

　　“你说的什么意思？什么‘吃’？我没看到。”

　　“汪”大黄狗附议。

　　阿桃看他们神情不像作假，才眼带同情地摇摇头，“啧，你们看不到啊。那你们抬头，往上看，能看到什么吗？”她问。

　　一人一狗依照她所言，抬头仔细望了几秒，除了天空有些昏沉，阳光毫不刺眼外，没看出来其他。

　　他们老实摇头，把情况如实相告。

　　“好吧。看来这里就属我最厉害，能一眼看透它的诡计。”

　　不管他们信不信，阿桃大大方方分享了她眼中看到的一切。

　　李满眉头越皱越深，眼神定定，似在回忆。

　　“天下，你记不记得我有几次和你一起出村子去远处寻找干净吃食，说过，‘怎么一出村子感觉天都更亮了’，记不记得我说过这种话？”

　　“汪”李天下给予他肯定。

　　少年连呼吸都粗重起来，“阿桃姑娘，我觉得我应该相信你的话。”

　　他眼睛真挚而热烈，头一遭轻轻唤出“阿桃”的名字，而后目光灼灼地与她对视。

　　在他的注视下，阿桃不由得多眨了两次眼睛。少年的桃花眼眼睛深邃，眼尾微微上翘，睫毛浓密纤长、颤动时犹如蝶翼轻颤，眼眸中清晰倒映出她的模样:圆圆的杏眼，带着几分不知真假的憨傻，发丝也略显凌乱，完全一副潦草小女孩的模样。

　　他信我？

　　阿桃自己都有点不可置信。

　　她凭个什么啊？你就信了。

　　“啊？哦。”阿桃亲自验证，人在慌乱的时候会显得有点很忙。

　　挠挠脸颊，来回上下左右转了三四回头，她又点点脑袋，让李满不要看她，继续看里正和他旁边的蘑菇人。

　　哦，现在不该叫对方蘑菇人了，他好像被从里面吃空了一样，软塌塌一层表皮，耷拉在地上。

　　“我以前见过他那种只剩皮囊的蘑菇人。”李满指着那边幽幽说道，“照你所言，那些人，都是里正偷偷吃掉了？”

　　“这我就不清楚啦。”阿桃诚实地摇了摇头。

　　“里正？说不定他就一定是你们的里正吧。”

　　李满:“……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汪”附议。

　　二人一狗，她看它，它看他，他看她，三束目光流转，完美错开，错过对视机会。

　　作为一只会附和的狗狗，李天下在阿桃心里的分量又悄然增加了一丢丢。

　　恰在此时，里正远远地朝这边瞥了一眼。
　　李满赶忙拽着阿桃，带着大黄狗往后躲了躲。
　　他拿不准里正是否真真切切瞧见了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人。

　　心里的不安涌动，李满对同伴直言道:“阿桃，天下，我心里突然生出来一种很强烈的不安。你们说，他刚刚回头，是不是已经发觉我们看到他吸食蘑菇人的场景了？”

　　“那些人怎么变异成的蘑菇人？里正为什么要吞噬蘑菇人？”这些他全然不知。

　　村子里似乎笼罩着层层谜团。

　　短暂的沉默后，阿桃横眉一挑，摇头晃脑道:“书上有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莫要为那些捉摸不透的事情着急得抓心挠肝，要是急出病来，可就太不划算了。”

　　“当务之急。”阿桃声音突然加重，李满和李天下的注意力瞬间被她吸引，二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静待她接下来的重要发言。

　　她手指点点一人一狗，郑重说道:“首先，最重要的是保持冷静。其次，我们吃饱喝足保证食物到位。第三，我怀疑里正老头是朵蘑菇，我从一见到他的时候就怀疑了。而且你们山上应该还有一朵吧？那边有怨气又有清气，可不像里正老头周遭，怨气丛生。”

　　“嘶~两朵？蘑菇……精？”

　　“汪？”

　　“唔。”阿桃轻轻颔首，语气笃定，“它们不及我厉害，我应该不会感应出错。”

　　此刻，一人一狗皆一脸严肃正视着阿桃。

　　“我很厉害的。”阿桃强调。

　　李满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他一个眼神过去，大黄狗默契地贼头贼脑探头出去观察敌情，他这才斟酌着问道:“那，阿桃，你说我们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阿桃晃动指头，“做什么？什么也不做啊。”

　　“等它们自相残杀。”阿桃手指画个圈圈，嘴角勾起一抹微笑，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少年思索着阿桃话的可行性，无果，他又问出了个旁的问题，“村里的那些人，他们还有活命的机会吗？”

　　“没有。”

　　他低头，眼神晦暗:“你为什么愿意和我说这么多？”又或者他该问她，刚进杏花村不到一天，怎么知道的事情比他这个村子里的本地人还多的多？

　　听她自称比杏花村里的两朵蘑菇精怪厉害，按照她的骨骼年龄来看，普通人能达到那种堪比精怪的程度吗？

　　换一种说法，阿桃真的是个普通人吗？还是外面世界来的妖怪呢？

　　阿桃愣了一下，非常坦率:“想说就说了呀，不想说的时候就不说啊。”

　　“好。我信你。”李满内心反复无常激烈挣扎着，最后艰难做出了这个决定。

　　“汪~”李天下发出不同寻常的一声叫唤，两人纷纷侧身探头张望。

　　剩余的村民早就一哄而散，如今连村长也离开了，只留下那摊蘑菇人的皮囊，孤零零地在原地。

　　“去看看？”阿桃询问李满要不要一起。

　　“走。”

　　“天下，你记得注意一下周围。”

　　“汪。”

　　一行三个走上前，阿桃傻大胆一个，蹲在一旁，捡了个两指来长的小棍子刺了下地上的皮囊。

　　“噗”地一下，整个蘑菇人皮囊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迸裂开来，扑面而来的飞灰，和夹杂其中不容易被人发觉的蠕动菌丝，阿桃张嘴一一接下。

　　“不浪费，一点不浪费。”敢吓唬她，统统吃掉！

　　李满吓了一大跳，就连大黄狗都跟着炸了毛，可见阿桃手快得厉害，根本没给人反应过来的机会。

　　“阿桃，你……”李满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

　　“阿桃，你有点冒失了。”既然内心选择了认同对方，那阿桃就算是他的朋友了，作为真朋友，李满觉得自己合该对她好言相劝、指正错误。

　　她接受得了，皆大欢喜。接受不了，那他会重新掰正自己位置，敬而远之。

　　兄弟啥样狗啥样，李天下“唔汪”一声，紧跟着控诉。

　　“啊哦？”

　　“那……我错了。”看着自己造成的狼狈场面，阿桃确实有一丢丢不好意思。

　　“把你衣裳弄脏了。”

　　“我想说的不是衣裳的原因。”见阿桃并未动怒，李满赶忙道出缘由，“问题出在你自己身上，你想过没有，你刚才全然没考虑过自身安危。”

　　“汪”李天下也努力彰显存在感。

　　“呀！”阿桃猛地瞪大那双杏眼。

　　突然被不是阿笙和阿山的一个外人和一只“内”狗指责，而这一切仅仅是对方希望她多为自身安全着想。刹那间，一股暖流悄然在阿桃的心底涌动。

　　这让一向行事乖张、颇有些无法无天不按常理出牌的阿桃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好半晌，她才吞吞吐吐开口:“好，好的。我知道了。”

　　“希望是如此吧。”李满对阿桃自他认识她以来，嘴上应的和实际行动上做的总是言行不一致的情况，他对她话实在不太抱期望。

　　皮囊不复存在，他们也不再傻傻停留。

　　阿桃随口嘟囔抱怨道：“莫不是那里正老头暗中做了手脚？怎么才轻轻戳一下，它就化作了灰烬？”
　　她的话让李满上了心，从而猜测里正绝对故意为之。

　　至少，他跟它之间，不能善了。

　　赶在夜幕降临之前，两人一狗仔细检查完周身，确认并无异样后，挑选了一处距离村里人集合点最远的地方作为落脚点。

　　夜晚是它们的主场，李满同李天下照旧静静蜷缩在充满艾叶气息的地下空间里，默默竖起耳朵，不敢有丝毫松懈。

　　今天，多了个阿桃，时间更觉得难熬了。

　　藏在这里的食物被他们三个分吃完，属阿桃分得最多，可也是她，肚子间或“咕噜”作响闹出动静来，引得一人一狗不得不更加留意外面蛛丝马迹响动。生怕被找上门来。

　　有时候真的是越怕什么它就越是会来。

　　“沙沙”的响动越来越近，像是有什么东西正缓缓地朝他们的藏身之处逼近。李满紧紧握住拳头，眼神警惕，李天下也压低了身子，喉咙里是隐忍未发的粗重呜咽。阿桃看到一人一狗如此紧张，也不由得收敛了神色，捂紧肚子防止它不合时宜地发出动静。

　　夜色下，一个黑影在他们藏身之地的上方停住脚步。

　　底下的三个有所察觉，紧张的气息瞬间在空气中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