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赤金乡》富好富好

7、赤金乡7

　　赤金乡当任的元首貔貅，其实不是赤金人。他是最早一批得到合法身份的赤金芒都混血儿，即便来赤金任职七八十年了，星籍依然是芒都——这是当然的。

　　早年赤金人移民芒都时，芒都曾明确规定两星人不能通婚。不过这个规定在几年内就迅速被打破——谁不想尝尝新鲜货？
　　禁令之下，私通不止，从贵族到平民屡见不鲜。后来芒都只好废除禁令，开始给这些混血孩子上星籍，登记合法身份。
　　貔貅就是其中之一。
　　他父亲是芒都人，母亲是第一批赤金移民，有钱得没边儿，手段精悍，不到三十年就在芒都复刻旧时商业辉煌。还把自己那花瓶丈夫塞进了政界，后来又把儿子貔貅推进去。
　　如今，貔貅的家族在芒都稳占一席之地，在移民之中，更是首屈一指的势力。

　　貔貅本人当年来赤金任职，一是芒都当局要对越来越崛起的移民表接纳，怀柔缓冲突，二是他自己野心勃勃，想回母亲故乡镀一层履历，回去之后好高升。
　　没想到，一来就是七十多年。从一个芒都外派的提督，做到赤金元首。
　　一个外域人做了本都元首，多么吊诡的事。可惜本都人早已经不在乎谁当家，连从万物库扫一眼他资料的兴趣都没有。

　　不过，彭透斯还是有兴趣的，对这个人的底子摸得十二分通透。广场上那套欢迎仪式匆匆走完，一入室内，他就直来直往。
　　“貔貅大人，这次遇难者的基因我都要带走，你回芒都的事，一个标准月内就能落实。不过到时候对上我大哥，你可不要怂。”
　　貔貅没想到他这么直接，脸上的热情假笑还没摘下，这会儿被惊讶敲出一裂缝，看着挺尴尬。
　　“诶呵呵，二少爷这话怎么说呢。既然袭击来源都查清楚了，我肯定是要为赤金乡求个公道的，这不必二少爷嘱咐。”他换上另一种笑容，小眼睛眯成缝，姿态棉花墙似的。

　　一旁的琥珀听这对话，却是一脸震惊。
　　敢情她的好二叔早就知道袭击者是她爹了！那她这波通风报信算个屁？他们兄弟这么水火不容，借培育基地的事儿能轻易搞定吗？搞不定的话，二叔会不会借机开除她？
　　这些百岁的老东西们，坏！

　　彭透斯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基因活性脆弱，多耽误多损伤，还请签署交接文件吧，戴利——”
　　“在。”
　　戴利颔首应声，随即，将一式三份的《赤金乡18000603事件遇难者生命源基因交接书》投在他们面前，文件上该彭透斯签名的地方，都已经签好，代表他个人身份的海浪花印也盖了。
　　真是一点不给人糊弄的机会。
　　貔貅象征性读取了一下文件，就默默签名，盖章。戴利把其中一份连接输送给他，协议落定。

　　彭透斯回头看琥珀：“跟戴利去取基因，都保护好。”
　　琥珀的眼神闪烁又忐忑：“哦。”
　　这批基因都是昨天星舰上下去的六只赫拉收集的，完成度万无一失。在赤金政府手上暂放一晚，现在拿走，一支都少不了。
　　没一会儿，戴利和琥珀就回来了。

　　“时间宝贵，就不打扰了。貔貅大人，以后回芒都聚吧。”彭透斯告别。
　　“二少爷，您一口赤金的茶还没喝呢。”貔貅起身挽留。
　　彭透斯扫一眼桌上的古董瓷罐子：“那就送我吧，我路上喝。”
　　貔貅闻言，一边面露半丝无奈，一边把瓷罐递给戴利，作势要送彭透斯出去。
　　彭透斯挥挥手，示意不用。戴利已经在变形，片刻后成为一艘封闭式飞行器，能把彭透斯和琥珀都装进去。就这么张扬招摇地来，悄然无声地走了。

　　戴利飞进星舰时，罗伯特还陪着皮埃尔在门边走廊看地面热闹的余韵，没有人去叫观林。
　　彭透斯从戴利飞行器下来，一扫室内人数，皮埃尔才想起来：“老大在睡觉！他说你们回来让我喊他的，你们回得也太快了……我马上去！”
　　“不用了。”彭透斯不是很在意的样子，看向罗伯特，“你们先回去吧，移民批准很快就会送到你手上。”
　　罗伯特点点头，眼神流露出感激：“谢谢您。小皮球，走了，我们回家。”
　　皮埃尔半个身形冲里，又意外又犹豫：“可是老大……”
　　“你放心吧，彭大人会管他的。”罗伯特走过去拉他，牵着他往天梯走。
　　他挣了一下，从彭透斯那边得到肯定的点头，才放心。转头小声问：“老爸，我们要移民吗？那我以后是不是还能和老大玩？”
　　“回家再说吧。”
　　“唉，真不敢相信，我们也能移民！老爸，你是不是立功了，所以我们才能移民？那你以后能不能继续给彭大人做事？我觉得他人挺好的……”
　　他们走下了阶梯，声音渐远。

　　等他们走下那道漫长的梯子，回到地面，那梯子就在他们身后慢慢收起来了。守卫的赫拉也都返回星舰内。之后不过数秒间，巨大的芒都星舰就由实转虚，直至肉眼不可见。
　　皮埃尔仰望着空荡荡的天空，有些惆怅：“它这是跃迁走了吗？”
　　罗伯特：“嗯。”
　　“听说厉害的星舰一启动跃迁，就能直接到达时空河，这艘也能吗？”
　　“能的。”
　　“那老大现在已经到外域了。”皮埃尔的神情亮了一点，“他一直都想去外域，去芒都。没想到真的能成！就是可惜，梅阿姨已经报废了……”
　　罗伯特没说什么，拍拍儿子肩膀，两人往回走。

　　阳光之下，皮埃尔又问：“其实赤金人为什么都想移民呢？在这里不是很好吗？虽然没有传说中芒都的高级繁华，但大家不也是要什么有什么吗？最多就是活得不如芒都人久吧……可一百年还不够长吗？”
　　“够长。”罗伯特顿了顿，又说，“在这里，一百年已经太长了。”
　　“那大家为什么还想走？”
　　“因为大家想做有用的人。”
　　“啊？”小皮球不解。
　　“我们这样的无用人，在赤金可以什么都不用做安心活到老死，最后由政府处理遗体。本来是很好的一生，但是谁让我们知道，在芒都人可以活得有价值、有意义，被看见，甚至被记住呢？知道了，人就想要。”
　　“怎么才能有价值、有意义？”
　　罗伯特想了想：“去做一些事。”
　　“哦，这我知道！”皮埃尔回望天空，“老大总是喜欢去工作，他说这样能充实点。他就是想做一个有价值的人吧？”
　　“可能吧。”
　　“可是就算他什么都不做，我也一样会看见他，记住他啊……”皮埃尔深深地陷入离别哀愁中。

　　罗伯特没接腔，看着儿子的目光中有些羡慕。或许，在赤金乡就应该这样单纯地傻活着。说不定，小皮球不是智力有缺陷，而是正好长了匹配本都环境的智力值呢？
　　唉，谁知道。

　　彭透斯这次没有直接造访观林的超维瞎子，而是从连接里打招呼：“嗨，赤金小朋友，可以见一面吗？”
　　观林正在仔细查看梅乐斯的记忆片段，脑海中突然响起这声音，吓了一跳，四下没看到人，才反应过来这回是连接。
　　这还是昨天扔在他瞳孔上的连接口呢，他还没用上，彭透斯自己用了。
　　“我现在出去。”他回答。
　　过去一年多，梅乐斯都对身后事兴致勃勃，不知去过多少次棺材铺。每次都是看看款式，试试接口之类的。那些记忆片段中，一时半会儿找不出什么特别之处。
　　观林把棺材关掉，揣着走出超维匣子。

　　“小皮球和罗伯特叔叔呢？”出来只看到一群芒都人，星舰舱门紧闭，观林心里已经有数，只想问个确定。
　　彭透斯对他莞尔一笑：“回家了。”
　　哦。观林扫了一眼舱内，同时通过一些气流气压的感受来判断星舰的状态：“我们在时空海航行中吗？”
　　“是的，赤金先生。”戴利走过来，做出侍者的姿态，“如有任何不适，可以找本舰管家，也就是我哦！”
　　观林：“谢谢。”
　　然后望向彭透斯：“找我什么事？”
　　“……”彭透斯欲言又止，观林感觉这位大人有点被自己问住了。

　　他不知道彭透斯在识海里跟戴利吐槽：“这孩子怎么冷心冷肺的？出这么远门，都没和朋友告别，这个反应……”
　　“先生，我觉得他的性格很有魅力，与您十分互补。”
　　“？？？”

　　戴利替主人回答：“我家先生就是想告知您，星舰已经离开赤金乡，如走旅行航道，三个标准日后会到达芒都。祝您旅途愉快！”
　　观林：“……”
　　场面沉默了一会儿，观林掏出棺材，面向彭透斯：“这个怎么办？”
　　彭透斯视线低垂：“这是你母亲棺材，又是我妈的遗物，事情搞清楚之前，这东西我们共同持有，算不算讲理？”
　　观林想了想：“算吧。但是，怎么保管呢？”
　　“谁能保障它的安全，就由谁保管。另一方有随时取用权。”
　　“……行。”观林走过去，认真地看着彭透斯，“到芒都之后，我就交给你，但你要给我随时进出你府上的授权。”

　　彭透斯又有些意外，抬了抬眉：“你不假设一个终止情况或者时间吗？”
　　“我无法预料和想象怎样终止。”观林停顿了一下，“不过我可以提一个问题。”
　　“请说。”
　　“芒都有可能找到复活我母亲的办法吗？”说着，观林的视线扫过装梅乐斯身体零件的箱子，又轻轻看了眼琥珀，声音不由得低下去，“理论上，身体可以重造，基因……也可以找到源头。”
　　说完，仿佛是连自己都觉得天方夜谭。观林垂下了视线，有些黯然地盯着地面。这时候的她，看起来才像一个会伤心的，刚刚失去至亲的人。
　　戴利和琥珀都动了动，想表达一丝安慰，被彭透斯扬手制止了。

　　“你说得对，基因是能找到源头的。不过你做好心理准备，你母亲已经是四十九年前生产的了。这样的普通陪伴型赫拉一旦超过五十年，生产资料就注销了。而且，赫拉的人类基因原则上是保密的，你找得到厂家，也不一定能得到信息。得得到信息，基因贡献者也不一定会再次贡献——人类不应该知道自己的基因用在了哪一只赫拉身上，这项法律，在芒都的执行比在赤金乡严格得多。”
　　他列举了这么多困难，观林的神色不见沮丧，反而精神了起来：“谢谢您回答我这些。”
　　彭透斯微不可察地打量她，眼神不知是鼓励还是看戏，微微笑道：“不客气。看来你到芒都之后，有得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