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赤金乡》富好富好

6、赤金乡6

　　赤金乡的阳光依然明媚，袭击带来的灾难似乎也波及不到政府广场来。芒都星舰漂浮在政府上空时，观林看到地面上的欢迎阵仗比先前中心广场的排场也不见差，元首亲自带队。
　　过去二三十年，是赤金乡向外移民的高峰，人都走光了，政府核心集团的变动越来越频繁，还在这里的人们也逐渐不再关心首脑是谁。

　　“咱元首叫什么啊？”皮埃尔伸着脖子往下看，问观林。
　　“貔貅。”
　　皮埃尔听了，有些惊讶地把视线移到观林脸上。
　　观林回视：“怎么了？”
　　“你还真知道啊？”皮埃尔的表情有点佩服。
　　观林指指脑袋：“现搜的。你不是结合体吗？你脑子里没有万物库吗？”
　　万物库全称“万物互联信息库”，几乎是与赫拉同时期融入赤金人类生活方方面面的。起初的运行理念是全人类信息透明，实现万事万物智能化。然而，人类可以在技术上做到信息透明，却无法突破人性本能的恐惧，“全透明”在屡次遭讨伐和反对之后终于宣告推进失败。但那些被设置为可公开的信息，所有装载了万物库的人类和赫拉都能随时获取。
　　“哎呀，是哦。”皮埃尔摸摸后脑，有点懊恼似的，“我给忘了。”
　　观林瞥见罗伯特悄悄无奈地叹了口气，看儿子的目光却依旧宽和温暖。

　　芒都星舰不落地，只降下一道长得夸张的阶梯，自下而上看，宛如天梯。这道天梯每隔九个台阶就有一名赫拉守卫着。
　　舱门早早就打开，戴利立在门边等候。为表礼貌，他现在的外形是赤金人的样子。和皮埃尔父子不用去见元首，正悠闲体验俯视人间。只有琥珀，因为前途未卜，在焦虑地走来走去。

　　“二叔！”忽然，琥珀一声惊唤。
　　观林循声回头望去，看到彭透斯终于姗姗迟来。这位大人清晨把他揪起床之后就不见了，原来是去梳妆打扮——很隆重，很骚包。
　　黑色连套长军装，内装修身，外衣庄重。肩章缀满银色丝穗子，华丽得闪眼睛。腰间配着两把超能量手枪，右手持杖。那手杖的手柄是鹰身造型，连接一圈齿轮状的装饰，还有一把钥匙似的东西垂直横穿齿轮。这手杖与他及膝的军靴相配，形成一种令人赞叹的美学效果。
　　观林不由得多看了那双腿两秒，才上移视线，去看彭透斯的脸，正对上男人的目光。
　　他心里砰地惊跳了一下，隐隐有种奇异而危险的感觉，还有点新鲜——这是他第一次尤为强烈地感受到彭透斯是个纯种人类。领地意识至上、充满侵略性、基因已经存活几亿年的，人类。

　　赤金乡最基础的人类与赫拉进化学的教材上，有这么一段话：在漫长的纯人类与赫拉共存的历史中，纯人类一直非常警惕赫拉的种种危险性，尤其惧怕被赫拉取而代之。几亿年自然基因中的生存本能，促使他们自己也在发生针对赫拉的进化，这一进化，现在被称为“特阈压制”，即对任何拥有人类基因的赫拉都可以发动基因压制，如遇特能对决，也大概率能处于压制地位。（注：因自然基因占比不够，赫拉极少能够觉醒特能，因此缺乏足够的特能对决数据。）

　　近三十年，本都的纯人类都是老弱病残，观林作为一个私生种生活在这里，从来没有真正感受过“特阈压制”这种东西。
　　现在才知道，原来是这种感觉：难以言喻、毫无杂质的害怕，同时非常清楚自己的意志一文不值。假如现在彭透斯让他跪下，他一定就会跪下。

　　还好彭透斯没这意思。
　　他那一眼，也不是对他。只是在做走下星舰的准备，恰巧和他对视上了。

　　“赤金小子，你很不舒服吗？”他笑盈盈地走过来，因为穿得太隆重，即使不动特阈压制，气势也显得过分庄严。
　　观林后退了一步，冷着脸：“没有。”
　　“说谎的小孩鼻子会变长。”
　　观林无语，这都什么史前纪元的恐怖童话。
　　彭透斯好像觉得他的反应很有趣，用一种逗孩子的眼神注视了他一会儿，又在他受不了之前收回目光，侧头朝琥珀看去：“走吧。”

　　琥珀惴惴不安，又不敢反抗：“真……真要我买单啊？都什么时代了，不兴父债女偿了吧？”
　　彭透斯微微歪头：“你不是蝴蝶吗？有没有育种卵？”
　　琥珀略做思索，恍然大悟：“你是要用我的育种卵救回这次袭击中的遇难者吗？”
　　“尽量吧。”彭透斯望向地面，“能收集到相应基因的，就能试试，你最好有足够的蝶卵。而且，需要借你们上空府的培育基地用。”
　　琥珀抬起手敬了个郑重的军礼：“没问题！多少卵我都能给你下！培育基地我也会想办法跟我爸要到的。”
　　听这话，彭透斯有点被刺了耳朵似的别过头，嘀咕道：“什么给我下卵，小姑娘家家的怎么说话呢……”
　　琥珀笑嘻嘻：“无所谓啦，看不出来二叔你还挺保守的，你不是一屋子夫人吗？不像这款啊……”
　　彭透斯懒得理她，抬起手杖走下阶梯去。
　　戴利对观林和皮埃尔父子点头致别，交代一声“请在舰上等我们回来”，也下去了。
　　琥珀扭身挥挥手，拉拉衣摆，紧跟其后。

　　他们走后，舱门并没有关，长梯也留着。皮埃尔跑出去站到门边廊下看热闹，把视距调到最佳，看了一会儿，回头喊观林。
　　“老大，快来！这和正常的观礼差不多，虽然之前的观礼券没用了，但现在这不是更赚吗？老爸，你也来啊！”
　　观林本来没心情，正想拒绝，罗伯特却很听儿子召唤，跨步出去了，剩他一个人在舱里。他只好也过去。

　　地面已经开始放礼花，绚丽的彩带在白天代替烟花和焰火，飞到很高的空中形成各种各样的图形和芒都字，气氛一片喧闹。
　　皮埃尔十分沉浸，观林兴致阙阙。比起曾经想凑热闹的观礼，现在他更在乎别的。

　　他站到罗伯特身边，问：“罗伯特叔叔，您是研究人机生物的，知道他们刚才说的蝶卵育种是什么东西吗？我查了万物库，没找到有用的。”
　　“那是芒都贵族才有资格和能力做的项目，他们当然不会公开核心信息。不过，我确实听过一些这方面的事。”
　　“怎么做，他们真的能把这些死掉的人再救回来吗？”
　　罗伯特沉吟片刻，回答：“不算是救，是再培育出来。有点类似上个纪元的克隆，但这样培育出来的，到底算不算原本那个人，很难界定。”
　　“是只要有人类基因，就能救回来吗？”
　　“其实赫拉更好救，因为赫拉的身体本来就是人造，但是，”罗伯特眼中流露出深厚的同情，“你母亲已经报废分解，基因都溶掉了，而且数据也上传了棺材……所以，就算能再造，也是没有原本基因的新赫拉。你会认为那是你母亲吗？”
　　观林沉默了。

　　在如今普世的观念中，一个赫拉除非像戴利那样肩负特别职责，否则，生产标配就是硅基和碳基按法定比例结合，出厂之后拥有一部分真正来自于人类、非数据模拟的人性。
　　梅乐斯现在的情况，就算能够重新制造，按法律规定，也得融入新的人类基因。
　　这样，即使把棺材里的记忆数据全部置入，她也不是原本的她，而是会成为一个霸占了梅乐斯人生数据的其他赫拉。
　　还不如单纯留住那口棺材里的数据，那至少是一个永远停留，不会再发展，但绝对是梅乐斯的梅乐斯。

　　“我明白了，叔叔，谢谢您。”半晌，观林叹了口气，视线没有目的地落在热闹欢乐的地面上。
　　罗伯特转头看看她，少顷，拍拍她肩头：“你也别完全失去信心，或许到了芒都，会有更好的办法。”
　　观林下意识点头，随即发现不对，扭头盯住罗伯特：“您怎么知道我能去芒都？”
　　“我不确定你能去，但你母亲的棺材一定能去。”罗伯特保持原本的音量，没有回避皮埃尔的意思，“我参与了彭大人的寻宝计划，为的就是其中一项奖励。”
　　“是什么？”
　　“搞定我和小皮球的移民申请。”
　　观林探头看了眼罗伯特另一边的皮埃尔，心中对罗伯特的用意了然。

　　这世上，满大街的赫拉都有人类基因，但他们合法、合规、合科学原则，无论是陪伴型、技能型、服务型，还是别的，都拥有人类需要和期待的智慧。并且，他们永远不会得知自己的人类基因来源于是谁。
　　而皮埃尔，诞生于私人生产，基因来源明确，智慧却不及许多低能人类。他的学名“结合体”，在很多人眼里永远与残次品划等号。
　　罗伯特已经为他的智力基因改良努力很久，却成效甚微。现在的赤金，或许真的支持不了罗伯特的研究，他想移民是正常的。

　　观林沉默片刻：“所以，叔叔您来给我母亲办葬礼的时候，就知道她的棺材是彭大人要寻的宝贝吗？”
　　罗伯特摇头：“并不知道，但见戴利守护着你家，也大概能猜到。昨晚进匣子休息后，才收到确定通知。过一阵，彭大人帮我们把手续办好，就能合法移民了。至于你……我想，如果你要求，他真的会答应你。”
　　观林顿了顿，没接这话，反而问：“您知道宝物的秘密吗？”
　　罗伯特笑了：“我怎么可能知道，这是芒都的高级机密。我只是运气好，能参与上他招募的寻宝小队。”
　　闻言，观林若有所思。

　　过了会儿，他告别皮埃尔父子：“昨晚没睡好，我想回去休息一会儿。你们看吧。”
　　“哎？”皮埃尔抓住他，“老大，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对不起，我以为看点好看的场面，你会舒服点……我是不是选错了？”
　　“没有，不是你的错。是我真的太累了，你好好看，不然以后都没有这种观礼可看了。”观林拍拍他脑袋，“如果他们回来了，记得叫我起来。”
　　皮埃尔忧愁地回答：“好吧。”

　　告别皮埃尔父子，观林回到昨晚的超能匣子。
　　他没有任何想去的时空，里面白茫茫一片。他就在白茫茫中打开梅乐斯的棺材，操作查看并与逝者人生数据对话，选择所有梅乐斯看棺材的记忆片段。
　　他想试试能不能发现这口棺材被选中的蹊跷——世界上那么多赫拉，那么多棺材，为什么梅乐斯和它遇到了？凭什么她们遇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