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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上学了,表哥说周末带我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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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周一清晨,天色微亮。
岸边纯站在穿衣镜前,有些不自在地拉扯着身上葡萄丘高中的崭新校服——水手服上衣和百褶短裙。在意大利时,她所在的学校并没有统一的制服,她日常也多是穿着方便活动的长裤或长裙,突然换上这样典型的日式校服,露出大片腿部肌肤,让她感觉浑身别扭。
这种不自在感持续了整个清晨。收拾书包时,拉链不小心刮到了桌角,发出刺耳的声响;洗漱时,牙刷杯没拿稳,“哐当”一声磕在洗手池边缘;下楼时,脚步也不知不觉重了几分。
她完全没意识到,这些细微的噪音在清晨寂静的别墅里被放大了多少倍。
终于收拾妥当,她走到玄关,弯腰换上室外鞋。或许是心里还想着这身打扮,又或许是鞋带有些紧,她换鞋的动作幅度稍大,鞋跟磕碰在木质地板上的声音在安静的玄关里显得格外清晰。
就在这时——
“砰!”
二楼卧室门被猛地甩开的巨响吓了她一跳。
紧接着,一阵怒气冲冲的、近乎咆哮的脚步声如同雷鸣般从楼梯上碾压下来!
“吵死了——!一大清早的你到底在搞什么鬼?!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岸边露伴顶着一头略显凌乱的头发,身还穿着睡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显然是被硬生生从睡梦中吵醒,积攒了一肚子的起床气。
岸边纯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意识到是自己刚才弄出的动静太大了,吵醒了这位作息严格且极其注重睡眠质量的“表哥”。她下意识地站直身体,有些紧张地攥紧了书包带子,准备迎接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
岸边露伴气势汹汹地冲到楼下,那双因为睡眠不足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恶狠狠地瞪向她,眼看酝酿好的毒液就要喷薄而出——
然而,他的目光在触及岸边纯的瞬间,猛地顿住了。
怒火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他脸上的表情从纯粹的暴怒,瞬间转变为一种极其明显的愕然和困惑。他上下打量着岸边纯这一身标准的女子高中生打扮,视线尤其在她那双穿着黑色过膝袜的腿上停留了一瞬,眉头紧紧皱起,像是看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事物。
“……你,”他迟疑地开口,语气里的火气被浓浓的疑惑取代,“你为什么穿上这身制服?而且还背着书包准备出门?”那表情,仿佛她做了什么离经叛道、不可理喻的事情。
岸边纯被他问得一愣,下意识地回答:“……暑假结束了啊,今天开学了。”
“开学?”岸边露伴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像是第一次听到一样。他眨了眨眼,似乎花了点时间才将这个常识性的词语与眼前的情景对应起来。几秒后,他才像是终于理解了现状,点了点头,语气平淡下来,“……哦。我知道了。”
但他显然没忘记自己被吵醒的核心原因。他抱着手臂,用那双恢复了些许锐利的眼睛瞥着岸边纯,语气重新带上了惯有的挑剔和不耐烦:
“你以后早上声音小一点。我被你吵醒了,非常不爽。”他顿了顿,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表情变得异常严肃,甚至带着点警告的意味,
“还有,听着——等你到了学校,做自我介绍的时候,”他刻意加重了语气,“绝对、绝对不要为了装逼,或者吸引不必要的注意力,就跟别人说我是你表哥,更不许说我和你住在一起,还是你的什么狗屁监护人!听到没有?”
岸边纯:“……”
她彻底无语了,嘴角控制不住地微微抽搐。她看着岸边露伴那副“全世界都想蹭我热度”的自恋表情,内心翻涌起巨大的荒谬感。谁会用这种事情去“装逼”啊?!她躲还来不及呢!
但考虑到目前的寄人篱下的状况,以及对方那阴晴不定的脾气,她最终还是把吐槽咽了回去,只是干巴巴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再见。”她不想再多待一秒,转身握住门把手,准备赶紧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就在她拉开门,一只脚已经踏出门外的时候,岸边露伴的声音又从身后冷冷地飘了过来,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我给你的那张卡……额度不够花吗?”
岸边纯动作一顿。
岸边露伴的视线再次扫过她身上的崭新校服,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悦和嫌弃:
“非得穿得这么……寒酸去上学?”
岸边纯的背影僵硬了一下。
这一次,她连回应都懒得给了。只是沉默地、用力地深吸了一口门外清晨微凉的空气,然后头也不回地迈出了大门,反手“砰”地一声,将岸边露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语和视线,彻底关在了门内。
她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了这栋房子,只想尽快远离那个思维异于常人的“表哥”
3.
葡萄丘高中的校门缓缓在身后合上,岸边纯却感觉自己像是踏入了一个无形的聚光灯下。
几乎是在她踏进校门的瞬间,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便如同实质般黏在了她身上。好奇的、惊讶的、探究的、甚至带着些许排外的目光,毫不掩饰地聚焦在她那头过于显眼的金发和混血特征明显的脸上。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在她周围涌起又落下,让她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误入鸽群的孔雀,格格不入。
岸边纯下意识地绷紧了脊背,一股熟悉的、想要缩进角落的冲动涌了上来。她尽量目不斜视,加快脚步,按照之前领取入学材料时记下的模糊印象,低着头在走廊里快速穿行,只想尽快找到自己的教室,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注视。
终于找到了高一(c)班的门牌,她几乎是溜了进去。教室里已经坐了不少学生,她的出现自然又引来一阵小小的骚动和打量。岸边纯装作没看见,视线快速扫过,径直走向后排一个靠窗的、不那么起眼的位置,拉开椅子坐下,然后立刻将脸埋进了臂弯里,趴在桌子上,试图将自己与外界隔绝。
心跳还在因为刚才的注目礼而微微加速。她只想这样安安静静地待到放学。
不知过了多久,上课铃响起,班主任老师走了进来,开始了新学期的开场白和自我介绍。岸边纯依旧维持着趴着的姿势,心思早已飘远,直到老师说道:
“……好了,老师的介绍就到这里。那么,接下来请同学们也依次来做一下自我介绍吧。就从……”老师的目光在教室里扫视了一圈,似乎是为了公平起见,选择了最常规的开头,“第一排靠窗的那位同学开始吧。”
岸边纯本来还在心里默默同情那个第一个被点名的“倒霉蛋”,嘴角甚至无意识地勾起一丝幸灾乐祸的弧度。
然而,下一秒,她感觉到周围同学的视线齐刷刷地、带着某种暗示性地,落在了她这个方向。
她猛地意识到——第一排?靠窗?
她僵硬地、一点点地抬起头,看向自己所在的这一列……没错,她就是这一排的第一个。而她的位置,正是靠窗!
无声的哀嚎在她内心炸响。巨大的后悔瞬间淹没了她——为什么要选这个看起来低调实则成了焦点的位置?!
“那位同学,对,就是你,金色头发的同学。”老师温和地再次确认,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岸边纯硬着头皮,在全班的注视下,慢慢地站起身。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烫,每一步走向讲台的脚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
当她终于站定在讲台后,抬起头面对整个班级时,台下瞬间响起了一片压抑不住的、更加清晰的窃窃私语。
“哇,她真的是混血儿!”
“头发是金色的诶!好漂亮!”
“好像洋娃娃……”
“她怎么会来我们这里上学啊?”
那些议论声并不全是恶意,更多的是好奇和惊讶,但依旧像细小的针一样,密密麻麻地扎在她敏感的神经上。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那些声音,目光有些游离地望向教室后方的墙壁,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开口:
“大家好,我叫做岸边纯……请多指教。”
简单的一句话,却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干涩。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异常清晰。
“……诶?她也姓岸边?”
“对啊!这个姓氏不算常见吧?”
“我知道!和她同姓的那个漫画家——岸边露伴!”
“哇!对啊对啊!岸边老师超有名的!我超喜欢他的《红黑少年》!超酷的!”
“难道有什么关系吗?”
台下关于姓氏的讨论声隐约飘进岸边纯的耳朵里,让她本就混乱的思绪更加一团糟。她几乎是脚步虚浮地、同手同脚地走回自己的座位,重重地坐下后,立刻又恢复了之前鸵鸟般的姿势,把发烫的脸颊埋进臂弯里,试图屏蔽掉外界所有的声音和猜测。
果然……还是扯上关系了……
那个自恋狂要是知道我在学校因为他而被议论,不知道又会摆出什么臭屁表情……
幸好没承认……
一整节课,她都处于一种心神不宁的放空状态,直到下课铃声响起,她才像是被惊醒般抬起头。
还没等她喘口气,几个活泼的女同学已经好奇地围了过来,脸上带着兴奋和探究的笑容。
“那个,岸边同学!”一个短发的女生率先开口,眼睛亮晶晶的,“你和那位漫画家岸边露伴老师……是有什么关系吗?你们都姓岸边诶!你认识他吗?”
其他几个女生也立刻附和:“对啊对啊!好巧哦!”
“岸边老师是不是超帅?你看过他的访谈吗?”
“能不能帮我要个签名啊?”
一连串的问题砸了过来。岸边纯感到一阵头皮发麻,她努力挤出一个抱歉又带着点茫然的笑脸,摇了摇头,用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回答道:
“不好意思,我真的不太清楚他……可能只是巧合同姓吧?我刚从国外回来,对日本的漫画家不是很了解……”
她的语气尽量显得自然又无辜,仿佛真的第一次听到“岸边露伴”这个名字。
“哎——这样啊……”女同学们脸上立刻露出明显的失望表情,兴致显然消退了大半。又随口聊了两句无关紧要的话,她们便三三两两地结伴离开了,话题很快转向了偶像明星和周末的计划。
看着她们走远,岸边纯暗暗松了口气,手心都有些冒汗。
接下来的时间,她强迫自己将全部注意力投入到课程中。听课,记笔记,做练习……用繁重的学业填满大脑,才能暂时忘记那些尴尬的注视和令人困扰的问题。
午餐时间,她也没有去食堂,而是独自走到教学楼角落的自动售货机,随便买了一个菠萝包和一盒牛奶,找了个无人的长椅快速解决,然后早早回到了空无一人的教室继续看书。
就这样,在一种半隔离的、高度自我专注的状态下,时间悄然流逝。
直到放学的铃声骤然响起,她才惊觉一天竟然就这样过去了。她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慢慢收拾好书包,随着人流走出了校门。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低着头,避开路上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学生,沿着熟悉的路径,走向那个目前被称为“住所”的地方——岸边露伴的别墅。心情复杂,既有结束一天社交煎熬的解脱,也有对即将回到那个古怪环境的一丝无奈。
夕阳的余晖将别墅的门廊染上一层暖金色,却驱不散岸边纯心头那点莫名的滞涩感。她站在紧闭的大门前,犹豫了一下,还是抬手按响了门铃。
没有立刻传来脚步声。几秒后,门没有被完全打开,只是吱呀一声拉开了一条缝隙。岸边露伴的脑袋从门缝里探了出来,他先是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下,像是在确认有没有可疑人物跟踪,那双锐利的眼睛扫过岸边纯身后空无一人的街道,这才似乎松了口气。
他的视线落回岸边纯身上,语气平淡地甩出两个字:
“进来”
岸边纯点了点头,沉默地从他拉开的门缝侧身挤了进去。玄关里熟悉又疏离的气息包裹了她。
她刚弯腰脱下鞋子,还没来得及直起身,岸边露伴的声音就从头顶飘了下来,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审问意味:
“你没给别人说我和你的关系吧?”
岸边纯动作一顿,直起腰,对上他那双充满怀疑和警惕的眼睛。她想起白天教室里那些议论和追问,以及自己毫不犹豫的否认,心里莫名有点发虚,但脸上还是维持着平静。
“没有。”她简短地回答,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
听到这个答案,岸边露伴脸上那点紧绷似乎缓和了些,他像是满意了,又像是早就料到会如此,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哼,算你识相。”
随后,他像是吩咐佣人一样自然地说道:
“你快去吃饭。厨房里有速食咖喱,自己热一下。”他顿了顿,抬手指向二楼工作室的方向,“然后,帮我把我的工作室打扫一下。记得用吸尘器,角落也要清理干净。”
岸边纯下意识地抬眼看向他,绿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抗拒——又要进那个到处都是“危险原稿”的地方?
岸边露伴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立刻补充道,语气里带着点不耐烦:“你别用那个眼神看我。我没把原稿乱放桌上,重要的原稿下午已经全部寄去编辑部了。剩下的都是废稿或者草纸,随便收拾。”
听到“原稿已寄走”,岸边纯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点。至少不用担心一不小心又看到什么触发他奇怪开关的画面。
她垂下眼睫,低声应道:
“哦,好的。”
没有多余的反驳,没有疑问,只是顺从地接受了指令。她将书包放在玄关柜上,转身走向厨房,准备先去解决晚餐,然后再去完成那份额外的“清洁工作”。
岸边露伴看着她听话离开的背影,似乎还算满意,没再说什么,转身又钻回了他自己的世界,大概是继续去构思那些常人无法理解的故事和分镜了。别墅里再次只剩下两种不同的寂静,在渐沉的暮色中悄然蔓延。
3.
周六的午餐时间,气氛难得算不上紧绷。阳光透过别墅里餐厅的窗户,在桌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岸边纯小口吃着饭,岸边露伴则一边翻着一本艺术图册,一边心不在焉地用着餐。
寂静中,岸边露伴忽然头也不抬地开口,声音打破了平静:
“喂。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咳……”岸边纯被这突兀的问题惊得差点呛到,连忙喝口水顺下去。她抬起头,翠绿的眼睛里充满了真实的困惑,看向对面那个依旧埋头于图册的“表哥”。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岸边露伴的视线终于从书页上抬起,瞥了她一眼,眉头立刻不耐烦地皱起,语气也变得冲了起来:
“问你你就回答!哪来那么多为什么?你爱去不去!”
被他这么一吼,岸边纯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肩膀,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垂下眼睑,用那种惯有的、顺从又带着点疏离的语气轻声回答:
“对不起。我没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
这种反应似乎更加激怒了岸边露伴。他“啪”地一声合上了手中的图册,声音拔高了几分:
“对不起对不起!除了对不起你还会说什么?!不要总是用这种卑微的语气和态度跟我说话!你是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吗?!”
他身体前倾,那双总是锐利如刀的眼睛此刻显得格外逼人,他紧紧盯着她:
“除了之前你生气打了我那一次,我就再也没见过你还有别的表情!你是面瘫吗?还是觉得在我这里就必须装成这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他的话语像连珠炮一样砸过来,带着一种难以理解的愤怒和……挫败感?
岸边纯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彻底弄懵了,僵在原地,手里还拿着筷子,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她只是下意识地觉得,自己似乎又在哪里惹到了这位阴晴不定的“监护人”。
岸边纯握着筷子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
“对不起”
空气仿佛凝固了。那句“对不起”之后,只剩下她机械般咀嚼食物的细微声响,以及岸边露伴那双几乎要将她钉穿的审视目光。
然后,他抛出了第二个问题,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刺向她试图深埋的过去。
“你没有朋友吗?”他的语气里听不出是好奇还是单纯的观察陈述,“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不应该经常和好友出去逛街、吃饭、做些无聊的消遣吗?”
他顿了顿,视线依旧牢牢锁住她,补充了一句更让她如坠冰窟的话:
“我调查了我的那个亲戚,那对夫妻条件不错,对身为亲身女儿的你很好,即使你长得和他们一点也不像,但至少明面上没有任何虐待你的消息流传出来。”
“调查”这个词,像毒蛇一样钻进她的耳朵。
他查了?他查了多少?他知道多少?布加拉提先生处理得干净吗?那个男人进监狱的记录……他看到了吗?还是只看到了一些表面的、光鲜的伪装?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岸边纯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血液仿佛逆流,冲得她耳膜嗡嗡作响。她感到一阵冰冷的寒意从脊椎窜上头顶。
她猛地低下头,金色的发丝垂落,遮住了她瞬间变得苍白的脸颊和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绝对不能让他看出异常!绝对不能!
她用力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去,那感觉如同吞咽沙砾。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她不得不将筷子轻轻放下,以免暴露自己的失态。
沉默了几秒,她用尽全身力气,才让声音听起来尽量平稳,甚至带上一点刻意营造的、属于这个年龄女孩可能有的抱怨口吻:
“……以前在意大利,学业比较忙。而且……刚搬过去的时候,语言也不太通……现在在这里的话……学业很忙,语言也不太通,我找不出时间…”她含糊地解释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跳出来。
她不敢抬头看他,生怕那双过于锐利的眼睛会看穿她拙劣的谎言。
“可你日语不是挺好的吗?”
这句话像一根针,轻易刺破了她仓促编织的脆弱借口。
紧接着,他连珠炮似的追问毫不留情地砸来,每一个问题都精准地戳向她试图隐藏的疮疤,咄咄逼人,不给她丝毫喘息和思考的空间。
“学业忙?忙到连一个能一起逛街的朋友都交不到?”
“语言不通?那现在怎么又通了?”
“你父母对你那么好,怎么会养成你这副畏畏缩缩、逆来顺受的性子?”
“你到底在隐瞒什么?”
他的声音并不算特别响亮,却带着一种冷硬的、不容置疑的剖析意味,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打在她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
岸边纯浑身僵硬地坐在那里,手指死死抠着餐桌的边缘,指节泛白。她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所有伪装,赤裸裸地暴露在对方审视的目光下,无所遁形。巨大的压力和被窥探的恐惧让她呼吸困难,眼眶又酸又热,视线迅速模糊起来,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盈满眼眶,摇摇欲坠。
而岸边露伴的最后一句,带着一种混合了不耐烦、困惑和武断的结论,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狠狠砸进她的耳膜:
“你真是个怪人。”
“怪人”……
这个词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的闸门。
父亲黏糊糊的、令人作呕的视线……
母亲温柔却总是带着悲伤的眼神……
搬去意大利后周围人意味深长的打量……
母亲去世后父亲醉醺醺的咆哮和落在身上的拳脚……
那个夜晚令人绝望的真相和伸向她的脏手……
空手道练习后浑身酸痛却依旧无法驱散的恐惧……
布加拉提先生出现时她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的绝望……
以及现在……在这个陌生的国度,寄人篱下,被一个思维异于常人的“表哥”步步紧逼、无情剖析……
所有的委屈、恐惧、孤独和强压下的痛苦,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冲垮了她所有的防线。
“呜……”
一声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呜咽从她喉咙里溢出。
紧接着,蓄满眼眶的泪水如同断线的珍珠,大颗大颗地滚落,划过她苍白的脸颊,滴落在餐桌和她的手背上。
她想起了妈妈。那个唯一给过她毫无保留的温暖和保护的妈妈。如果妈妈还在……如果妈妈还在……
这个念头如同最尖锐的刺,彻底击碎了她。
“哇——!”
一直强装的冷静和顺从彻底崩溃。岸边纯猛地低下头,双手捂住脸,像一个迷路无助的孩子,放声大哭起来。哭声里充满了积压已久的悲恸、无处诉说的委屈和对逝去温暖的深切渴望。她哭得浑身颤抖,肩膀剧烈地耸动着,仿佛要将过去几年里所有的苦难和伪装都一次性哭出来。
这突如其来的、情感彻底决堤的爆发,让原本咄咄逼人的岸边露伴瞬间愣住了。
他脸上的不耐烦和探究僵在那里,看着眼前这个哭得毫无形象、几乎喘不上气的少女,那双总是锐利如刀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闪过一丝措手不及的愕然和……或许是一点点罕见的、名为“无措”的情绪。
岸边纯哭得几乎喘不上气,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毫无形象可言。积压了太久的委屈和愤怒借着这个突破口汹涌而出,她甚至顾不上思考后果,带着浓重的哭腔,声音断断续续地朝着岸边露伴吼道:
“你……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你又没有经历过我的经历!你什么都不知道!……而且……而且你也是个怪人!是个自以为是的大混蛋!”
她胡乱地用袖子抹着脸上的泪水,想要立刻逃离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和这个让她难堪的人。她猛地推开椅子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就在她转身欲走的瞬间——
一个有些生硬、甚至带着点别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她冲动的动作。
“对不起。”
岸边纯猛地顿住脚步,几乎怀疑自己哭得出现了幻听。她难以置信地、缓缓地转过身,哭得红肿的眼睛看向依旧坐在餐桌旁的岸边露伴。
他并没有看她,侧着脸,目光似乎落在窗外的某一点上,手指有些不自然地敲击着桌面。那声道歉听起来干巴巴的,完全不符合他平时那副傲慢毒舌的形象,但却奇异地让岸边纯汹涌的情绪卡了一下壳。
岸边露伴似乎也觉得极其不自在,他清了清嗓子,视线依旧飘忽,试图用一种更“合理”的方式解释自己刚才的行为,语气却依旧有点僵硬:
“其实,就是……你毕竟是我的表妹。”他顿了顿,仿佛说出这个词需要很大的勇气“我……我这是在关心你。”
最后那句话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含在喉咙里,与其说是解释,不如说更像是在说服他自己。
说完,他像是完成了什么艰巨的任务,迅速抽过桌上的一张餐巾纸,略显粗鲁地直接塞到了还愣在原地的岸边纯手里。
“擦擦眼泪。”他命令道,语气重新带上了他惯有的、不容置疑的调子,但似乎又没有之前那么冰冷刺骨了,“难看死了。”
岸边纯呆呆地捏着那张柔软的餐巾纸,脸上湿漉漉的泪痕还没干。她看着岸边露伴那副明明做了类似“道歉”和“安慰”的举动,却偏要摆出一副施舍和不耐烦样子的别扭姿态,一时间,满腔的悲愤和委屈竟然奇异地被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一丝……极其微小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暖意给冲淡了。
她站在原地,忘了哭,也忘了走。
岸边露伴看着岸边纯只是呆呆地捏着纸巾,脸上泪痕交错,一副还没从情绪风暴里回过神的样子,似乎更不耐烦了。
他忽然劈手夺过她手里的那张餐巾纸,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粗鲁,直接糊上她的脸颊,胡乱地擦拭起来,力道大得几乎蹭红她的皮肤。
“哭什么哭!烦死了!”他一边动作笨拙地擦着,一边语气恶劣地抱怨,但仔细听,那恶劣底下似乎藏着一丝极难察觉的慌乱和……妥协?
“我都说我错了还不行吗?!不许哭了!”
被他这么粗暴地对待,岸边纯反而从那种巨大的悲伤和愣怔中惊醒了过来。脸颊被纸巾磨得微微发痛,但对方那别别扭扭的道歉和这堪称“暴力”的安慰方式,让她心里那股堵着的郁气莫名散了一些。
她吸了吸鼻子,透过朦胧的泪眼,看着眼前这个眉头紧锁、一脸“真麻烦”表情却还在给自己擦眼泪的怪人表哥,一个模糊的、属于很久以前的温暖记忆忽然浮上心头。
她带着浓重的鼻音,声音很小,几乎像呓语般喃喃道:
“……迪士尼。”
“什么?”
岸边露伴正专注于“擦干眼泪”这项艰巨任务,没听清她含糊的嘟囔,动作停了一下,没好气地问,“大点声!说话含含糊糊的像
什么样子!”
被他这么一吼,岸边纯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但还是稍微提高了一点声音,重复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和渴望:
“……我想去东京迪士尼。小时候……妈妈带我去过……”
最后几个字差点又让她掉下泪来。
岸边露伴擦拭的动作彻底停了下来。他看着她红通通的眼睛里那点微弱的光亮,沉默了两秒。
然后,他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非常干脆地、甚至带着点如释重负(终于有明确目标了)的语气,一口答应:
“好。明天就出发。”
他把手里已经揉得皱巴巴、沾满泪水的纸巾扔进垃圾桶,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命令式,但内容却截然不同:
“今天下午你就收拾一下,带上需要的东西。缺了什么就去买,卡不是给你了吗?”
他说完,甚至像是为了掩饰什么,又补充了一句,目光移向别处:
“正好我也需要出去采风找点新素材。迪士尼……哼,也算是个观察人类行为的好地方。”
尽管结尾还是他那典型的欠揍风格,但那个“明天就出发”的承诺,和他刚才虽然笨拙却确实存在的道歉与安慰,让岸边纯第一次在这个冰冷的别墅里,感受到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名为“家人”的暖意。
她看着岸边露伴故作不耐烦的侧脸,轻轻地点了点头。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