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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绣球误绣球误入灵王舆,空候一世终得见,红颜白发叹缘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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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的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绣架上投下温暖的光斑。苏绣娘捻着银针,针尖在绷紧的缎面上起落,绣出一对相依的鸳鸯。丝线在她指尖流转,如同有了生命。
“绣娘,快些!”楼下传来丫鬟急促的呼唤,“花轿就要到门前了!”
今日是扬州城一年一度的花神节,也是最热闹的抛绣球招亲日。城中未出阁的姑娘们都会登上彩楼,将绣球抛向心仪之人。
苏绣娘却不急。她慢条斯理地收完最后一针,才起身走到妆台前。铜镜中映出一张清丽的脸庞,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她取过胭脂,轻轻在唇上一抿,那抹红色顿时让她整个人明艳起来。
“姑娘真是好看!”丫鬟捧着嫁衣进来,眼中满是赞叹。
那是一件正红色的嫁衣,却不是寻常的缎面,而是苏绣娘亲手绣了整整三年的云锦。上面没有绣凤凰,而是绣了漫天星辰,星河蜿蜒,最终汇聚成一对相依的星子。
“这绣样真是别致。”丫鬟轻抚着嫁衣上的星纹,“姑娘怎么想到绣这个?”
苏绣娘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何要绣这样的图案,只是冥冥中觉得,就该是这样。
街上已经人声鼎沸。彩楼之下,少年郎们挤作一团,个个伸长脖子,期盼着哪家姑娘的绣球会落入自己怀中。
苏绣娘登上彩楼时,底下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她太美了,美得不似凡人。阳光洒在她身上,嫁衣上的星子仿佛真的在闪烁。
她接过绣球——那是一个用金线绣着并蒂莲的红绸球,底下系着长长的流苏。
按照习俗,她该将绣球抛向心仪之人。可她扫视楼下,那些年轻的面孔陌生而稚嫩,没有一个能触动她的心。
就在这时,长街尽头忽然传来清脆的铃铛声。一架素雅的马车缓缓行来,四角挂着银铃,车帘上绣着淡淡的云纹。
车帘低垂,看不清里面的人。但苏绣娘的心突然狂跳起来。
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着她,她几乎是想也不想,就将绣球向着马车抛去!
红绸球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精准地穿过车帘的缝隙,落入车内。
全场哗然。
谁也不知道车里坐的是谁,但看那马车的规制,绝非寻常人家。
车帘微微一动,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帘子。那人露出一张清俊的脸,眉眼如画,气质清冷如雪山之巅的明月。
他的目光落在苏绣娘身上,微微一怔。
四目相对的瞬间,苏绣娘只觉得心头一震,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那个身影,那双眼睛...陌生又熟悉,让她莫名想要落泪。
车中人微微蹙眉,似乎想要将绣球递还。但随从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收下了绣球。
马车缓缓驶离,留下苏绣娘独自站在彩楼上,心中怅然若失。
那日后,苏绣娘才知道,车内人竟是当朝灵王——执掌人间秩序,地位尊崇无比的存在。
更让她心惊的是,灵王收下绣球后,竟再也没有音讯。既没有依约来提亲,也没有退还绣球。
流言蜚语开始在扬州城蔓延。
“灵王何等尊贵,怎会娶一个绣娘?”
“不过是场玩笑罢了,当不得真。”
“苏家姑娘怕是痴心妄想了...”
苏绣娘却异常平静。她每日依旧坐在绣架前,一针一线地绣着花鸟虫鱼,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只有贴身丫鬟知道,姑娘常常对着窗外发呆,眼神缥缈,仿佛在等待什么。
春去秋来,三年过去了。
这日,苏绣娘正在绣一幅红梅图,门外忽然传来喧哗声。丫鬟急匆匆跑来,脸上又是惊喜又是惶恐:“姑娘,灵王府来人了!”
来的是个青衣使者,态度恭敬却疏离:“奉灵王之命,特来致歉。三年前绣球之约,实属无奈。灵王执掌人间秩序,不可动情,更不可婚娶。此玉璧一枚,聊作补偿。”
使者呈上一枚白玉璧,质地温润,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苏绣娘没有接那玉璧,只是轻轻问:“他...可还说了什么?”
使者迟疑片刻,才道:“灵王只说,望姑娘另觅良缘,莫要虚度年华。”
丫鬟气得脸色发白,苏绣娘却笑了。那笑容淡淡的,带着几分苦涩,几分了然。
“请回禀灵王,”她轻声道,“绣球既出,誓约已成。苏绣娘此生,不会再嫁他人。”
使者愕然,还想再劝,苏绣娘已经转身回房,继续绣她的红梅去了。
从那以后,苏绣娘的生活恢复了平静。她依旧每日刺绣,作品越发精湛,甚至传到了京城,成为达官贵人争相收藏的珍品。
但她从不绣鸳鸯,也不绣并蒂莲。她只绣孤雁,只绣寒梅,只绣夜空中孤独的星辰。
十年过去了,二十年过去了...
当年的妙龄少女,眼角渐渐有了细纹。乌黑的发间,悄悄染上霜色。求亲的人来了又走,她都婉言谢绝。
丫鬟早已嫁人生子,有时会带着孩子来看她:“姑娘何苦如此?灵王怕是早就忘了...”
苏绣娘只是笑笑,继续手中的针线。她绣的不是花,不是鸟,而是一个背影——一个站在雪地中的背影,孤独而坚定。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等待,只知道若是不等,心中便会空落落的,仿佛丢失了最重要的东西。
又是一个飘雪的年关,苏绣娘病倒了。
大夫来看过,只是摇头:“郁结于心,药石难医。”
她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飘雪,忽然对丫鬟说:“取我的嫁衣来。”
丫鬟含泪取来那件星纹嫁衣。经过这么多年,星光依旧璀璨,仿佛昨日才绣成。
苏绣娘轻轻抚摸着嫁衣上的星纹,喃喃自语:“我总觉得,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曾这样等过一个人...”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异香。丫鬟开门一看,惊得跪倒在地。
灵王站在门外,依旧是三年前的模样,岁月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他的眼中盛满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愧疚,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痛楚。
“我来晚了。”他走到床前,声音低沉。
苏绣娘看着他,笑了:“不晚,正好。”
她挣扎着坐起身,灵王伸手扶她。当他的指尖触到她的手臂时,两人同时一震。
一段模糊的记忆涌入脑海:忘情崖上的雪,共饮的清茶,千年等待的誓言...
“原来是你...”苏绣娘眼中泛起泪光,“这一次,换我等你。”
灵王——或者说,玄明——紧紧握住她的手,声音哽咽:“对不起,这一世我又负了你。”
苏绣娘摇摇头,气息越来越微弱:“下一世...不要再让我等这么久了...”
她的手缓缓垂下,那件星纹嫁衣盖在她身上,星光闪烁,仿佛在为她送行。
灵王独自坐在床前,久久没有离去。窗外雪花纷飞,一如千年前忘情崖上的雪。
他轻轻抚过她已然花白的发,低声许诺:“下一世,定不相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