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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千年梵音 ...


  •   玄明在蒲团上已经静坐了七日七夜。

      崖顶的寒风卷着雪粒,在他袈裟上覆了薄薄一层。眉宇间的霜花凝结了又化开,化作细小的水珠顺着清瘦的脸颊滑落。可他始终纹丝不动,仿佛早已与这忘情崖融为一体。

      千年修行,距成佛只差一步。金身将成,佛光初现,灵山梵音日日萦绕耳畔。诸佛赞叹,说他将是千年来最快证得果位之人。

      但他心中始终有一处空落,像是佛经缺了一页,梵唱少了一音。

      直到那日禅定中,他看见了她。

      不是今生的她——今生她是冥王之妹,幽居地府,与他仙凡两隔。而是前世那个身着嫁衣,与他双双殉国的长公主。

      画面破碎而模糊:猩红的嫁衣,染血的长剑,城破之日的烽烟,还有最后相拥时那句"来世再相逢"。

      禅心瞬间大乱。千年修为几乎溃散,佛光黯淡,金身出现裂痕。

      他猛地睁开眼,眼底金光流转,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迷茫与痛楚。

      "原来如此..."他轻声道,声音沙哑,"竟是如此..."

      他终于明白那空落从何而来。那不是修行不足,而是誓言未践,情缘未了。

      从那天起,他再也无法静心修行。佛经上的字句会化作她含笑的眼,梵唱会变成城破那日的风声。千年修行筑起的心防,在那段前世记忆前不堪一击。

      三日后的清晨,他收拾了简单的行囊——不过一钵一杖而已。

      "师兄何往?"师弟们在山门前拦他,"师尊说您闭关在即..."

      玄明驻足,回望修行千年的寺院。晨钟悠扬,香烟袅袅,是他熟悉了千年的景象。

      "我去赴一个约。"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坚定。

      "什么约比成佛更重要?"

      玄明望向远方,目光仿佛穿过云海,直达幽冥:"一个前世之约。"

      众僧哗然。修行之人最忌前世因果,更何况他这样即将成佛之人。

      "师兄三思!千年修行岂可毁于一念?"

      玄明却已转身下山,袈裟在晨风中猎猎作响:"若成佛的代价是负她,这佛不成也罢。"

      忘情崖高耸入云,是天地交界处,也是离地府最近的地方。

      玄明在崖顶结庐而居。一钵一杖,一蒲团,便是全部家当。每日晨起,面朝幽冥方向诵经,不是为自己修行,而是为她祈福。尽管知道她是冥王之妹,根本不需要这些。

      日升月落,不知过了多少寒暑。

      灵王来过三次。第一次是玄明到忘情崖的第十年。

      "回去吧。"灵王站在云头,衣袂飘飘,"你是最有希望成佛的人。"

      玄明只是摇头:"约未赴,不敢归。"

      "她甚至不记得你。"灵王叹息,"饮过孟婆汤,过奈何桥,前尘尽忘。"

      "我记得便够了。"

      灵王无奈离去。

      第二次是第一百个年头。灵王带来了天庭的旨意:若此刻回头,仍可保留果位。

      玄明正在煮雪烹茶,闻言只是为灵王斟了一杯:"茶要凉了。"

      第三次是第五百个春秋。灵王几乎是在恳求:"你再这样下去,会魂飞魄散的!修行之人滞留凡间千年,已是极限!"

      玄明望着崖下云海,唇角泛起淡淡笑意:"那便散吧。能在此处等她,也好。"

      灵王拂袖而去,再不来劝。

      千年光阴,弹指而过。

      玄明的佛光早已散尽,金身溃散,甚至连修为都在缓慢流逝。他看起来像个普通的老僧,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清澈坚定,望着幽冥的方向。

      他记得每一个与她有关的细节:她爱喝的茶,喜欢的牡丹品种,笑起来时眼角微微上翘的弧度...这些记忆比任何佛经都清晰。

      千年间,他看着她从冥府偶尔来到忘情崖附近——当然,她从未发现他的存在。有时是采撷忘川畔的曼珠沙华,有时是奉命巡查阴阳交界。

      她总是穿着一袭黑衣,衬得肤色雪白。不像前世那个爱穿红衣的昭阳,但眉眼间的神韵丝毫未变。

      每一次,玄明都只是远远望着,从不下崖相见。

      不是不想,是不能。她是冥王之妹,身份特殊;而他是个几乎散尽修为的僧人。相见除了徒增烦恼,别无益处。

      直到那天,她终于发现了他。

      那是个雪天,忘情崖上积雪皚皚。玄明如常在崖顶打坐,雪落满身。

      她驾着冥府的舟船路过,忽然让船停下,仰头望着崖顶的身影:"那是谁?为何千年來总在此处?"

      随从的鬼差答道:"是个痴和尚,说是要等人,等了千年了。"

      她心生好奇,飞身上崖。黑衣在雪地中格外醒目,像一滴墨滴在宣纸上。

      "你在等谁?"她问,声音清冷,如冰雪相击。

      玄明缓缓睁眼。千年等待,终于等来这一句问话。

      "等一个故人。"他声音平静,心底却波涛汹涌。

      "等到了吗?"

      "等到了。"

      她挑眉:"那我便不打扰了。"转身欲走。

      "等等。"玄明终于忍不住开口,"姑娘可愿饮杯茶?"

      她讶然回头,看着这个雪人似的老僧,忽然觉得有几分有趣:"好。"

      简陋的草庐内,一壶清茶,两个陶杯。雪光映照,竟有几分雅致。

      "是什么故人,值得等千年?"她问,捧着茶杯暖手。

      "一个...许下来世之约的人。"玄明垂眸,看着杯中浮沉的茶叶,"姑娘可信来世?"

      她轻笑:"我来自冥府,自然信。不过饮过孟婆汤,过了奈何桥,哪还有什么来世之约?都是痴人说梦。"

      玄明也笑:"确实是痴人。"

      静默片刻,她忽然道:"说来奇怪,我总觉得你有些眼熟。"

      玄明执壶的手微微一颤,茶水洒出几滴。

      "或许前世见过。"他故作淡然。

      "或许吧。"她放下茶杯,起身告辞,"茶很好,多谢。"

      走到门口,她忽然回头:"你等的那个故人,可知道你在此苦等?"

      玄明微笑:"不必知道。我等我的,与她无关。"

      她怔了怔,最终点头离去。

      那之后,她偶尔会来忘情崖。有时带一壶冥府的酒,有时带几卷难得的佛经。

      他们很少交谈,多是静静对坐。她望着云海,他望着她。

      直到某天,玄明咳嗽时,袖口染了血迹。

      她终于察觉不对:"你的修为...在消散?"

      "无妨。"玄明淡然擦去血迹,"寿数将至而已。"

      "你本可成佛!"她不知为何有些着急,"为何要在此虚度千年?"

      玄明望着她,千年来的思念几乎要脱口而出。最终却只是道:"值得。"

      那夜,她回到冥府,径直去找兄长:"忘情崖上那个和尚,究竟是谁?"

      冥王长叹一声,终于将那段前世因缘娓道来。

      她听罢,沉默良久。

      第二日,她再上忘情崖时,眼中有泪。

      "我想起来了..."她轻抚玄明苍老的面容,"萧彻..."

      千年等待,终于等来这一声呼唤。

      玄明笑了,笑容一如千年前那个将军:"昭阳,我来赴约了。"

      然而就在这时,天际梵音大震,灵山传来最后通牒:若此刻回头,尚可重归佛路。

      她急忙后退:"你快回去!不要因我误了修行!"

      玄明却握住她的手,千年来的第一次触碰:"千年等待,只为这一刻。成佛何趣?不如与你再入轮回。"

      她泪如雨下。

      最终,冥王被他们的真情感动,暗中相助,许他们再入轮回。

      携手跳下轮回池的那一刻,玄明在她耳边轻声道:"下一世,换你等我。"

      她笑着落泪:"好,我一定等你。"

      忘情崖上梵音寂寂,只余千年风雪,见证这段痴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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