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霜行》预备役富豪

4、第 4 章

　　谢絮因是在一阵清雅悠远的檀香气息中缓缓苏醒的。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头顶浅青色的纱帐帐顶，柔软而洁净。身下触感不再是冰冷坚硬的土地或粗糙的土炕，而是铺着柔软棉褥的床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祥和，与他记忆中逃难路上的血腥、污浊和恐慌截然不同。
　　他猛地坐起身，额角传来一阵轻微的钝痛，但那种撕裂般的剧痛已然消失。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触手是光滑的皮肤，连伤疤都未曾留下。他惊愕地低头看向自己，身上是一套干净柔软的白色细棉布中衣，大小合身，之前的破烂血衣早已不见踪影。
　　记忆如潮水般涌回——父母的惨死、冰冷的刀光、母亲凄厉的呼喊、仓皇的奔逃、刺骨的寒冷、还有……
　　“尤今！”他失声惊呼，慌忙四顾。
　　这是一间陈设简单却十分雅致的房间。木窗敞开，窗外云雾缭绕，隐约可见远处青翠的山峰和飞檐斗拱的亭台楼阁。房间另一侧，还有一张同样的小床，床上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安静地蜷缩着，盖着同色的薄被，呼吸均匀——正是尤今。
　　谢絮因高悬的心瞬间落回实处。他轻手轻脚地爬下床，走到尤今床边。她睡得正沉，脸虽然依旧没什么血色，却不再是那种濒死的青灰，恢复了属于孩童的柔软。长长的睫毛安静地垂着，嘴角微微自然抿起，似乎脱离了噩梦的纠缠。她也换上了干净的白色中衣，头发似乎被简单梳理过，整个人看起来安宁又脆弱。
　　谢絮因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探了探她的鼻息，温暖而平稳。他这才彻底松了口气，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后怕漫上心头，眼眶微微发热。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清邈真人缓步走了进来，依旧是一身青衣，道袍纤尘不染，神色平和。
　　“醒了？”他看向谢絮因，目光温和，“感觉如何？”
　　谢絮因连忙站直身体，下意识地想要行礼，却不知该如何做，只是笨拙地低下头：“多谢……仙长救命之恩。”声音还有些沙哑。
　　清邈真人微微颔首，走到尤今床边，指尖轻轻搭在她腕脉上探查片刻，道：“无妨了，只是心神耗损过度，还需静养些时日。你亦是如此。”
　　他转向谢絮因，声音放缓：“此地乃玄天宗，贫道清邈，是宗门内一清修之人。你二人既已脱离险境，便安心在此住下。可还记得家中还有何亲眷？”
　　提到亲眷，谢絮因鼻子一酸，强忍着泪水，摇了摇头，低声道：“没……没有了。爹娘……都死了……”声音哽咽。
　　清邈真人眼中掠过一丝怜悯，轻叹一声：“世事无常，节哀。既然如此，你二人可愿留在我玄天宗修行？”
　　谢絮因抬起头，眼中带着茫然和一丝警惕。修行？他只知道读书科举，对修仙之事仅曾在同龄孩子口中戏言了解过只言片语。
　　清邈真人看出他的疑虑，温声道：“玄天宗非凡俗之地，乃清静修行之所。在此，可强身健体，明心见性，习得安身立命之本，不再受流离饥寒之苦，亦有能力……守护想守护之人。”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沉睡的尤今。
　　最后那句话，精准地触动了谢絮因心底最深的弦。不再受饥寒之苦，有能力守护……他想起父母无力倒下的身影，想起自己拉着妹妹亡命奔逃的绝望。他猛地握紧了拳，看向清邈真人的眼神变得坚定。
　　“我愿意留下！”他顿了顿，看向尤今，补充道，“妹妹……她也愿意。还请仙长教传我们！”
　　清邈真人抚须微笑：“善。既然如此，待她醒来，便一同行拜师之礼。”
　　正说着，尤今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初醒的眸子里带着初生小兽般的懵懂和惊慌，下意识地寻找，直到看到床边的谢絮因，那惊慌才稍稍褪去，化为依赖。
　　“哥哥……”她小声唤道，声音细弱。
　　“尤今，你醒了？没事了，我们安全了。”谢絮因连忙凑近，扶住她的身子，小声安慰她。
　　清邈真人看着这对劫后余生、相依为命的孩子，眼中慈色更甚。他取来两套早已备好的月白色道童服饰，让他们换上。
　　稍事整理后，清邈真人便领着两人走出房间。
　　入眼是一片云烟缭绕，两个孩童的好奇心一下被勾勒起来，睁大眼睛朝四处打量。
　　他们身处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之上，四周云海翻腾，仙鹤清唳，振翅掠过碧空。远处群峰竞秀，皆笼罩在淡淡的灵雾之中，亭台楼阁、飞檐画栋依山而建，若隐若现，宛如仙境。空气中弥漫着浓郁而清新的灵气，吸一口便觉神清气爽，连日来的疲惫和伤痛似乎都被涤荡一空。脚下是光洁的青石板路，沿途奇花异草芬芳吐蕊，古木参天，苍翠欲滴。偶尔有身着各色道袍的弟子经过，或御风而行，或步履从容，皆气息沉凝，神态平和，见到清邈真人纷纷恭敬行礼，口称“师祖”或“清邈师伯”，看向他们这两个陌生孩童的目光也多是好奇与善意。
　　这与他们经历过的那个充满饥饿、死亡和混乱的尘世，完全是两个世界。
　　尤今下意识地紧紧抓住谢絮因的手，小脸上满是愕然和一丝怯意。谢絮因也被这仙家气象所震撼，但更多的是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将尤今护在身侧稍后的位置。
　　清邈真人并未带他们去往人多之处，而是沿着一条清幽小径，来到后山一处僻静的院落。院门匾额上书“静虚堂”三个古朴大字。院内青竹掩映，药圃飘香，一方石桌，几个蒲团，简洁而充满自然意趣，与清邈真人身上的气息浑然一体。
　　堂内早已备好香案蒲团。清邈真人于上首蒲团安然坐下，神色端肃了几分。
　　“谢絮因，尤今。”他唤道。
　　两个孩子连忙上前，依着清邈真人的简单指引，并排跪在蒲团之上。
　　“今日，贫道清邈，欲收你二人为入室弟子。入我门墙，需守门规，持身以正，勤修不辍，明心见性，不得恃强凌弱，不得同门相残，可能做到？”
　　谢絮因深吸一口气，虽尚无法完全理解其中含义，仍坚定朗声道：“弟子谢絮因，能做到！”声音虽稚嫩，却带着超乎年龄的郑重。
　　尤今认真地看了看哥哥，又看了看仙风道骨的师父，小手紧张地揪着衣角，细声细气地跟着说：“弟子……尤今，能做到。”
　　“好。”清邈真人颔首，“既入我门，从此便是新生。为师为你二人取号，絮因，你为‘霁空’。”
　　“谢师父赐号。”谢絮因——如今是霁空了，叩首行礼。
　　清邈真人又看向尤今，目光柔和：“尤今，你心思纯净，性近自然，便赐道号‘清灵’，望你永葆赤子之心，澄澈明净。”
　　“谢……师父。”尤今，也学着哥哥—如今是师兄的样子，一板一眼地叩首。
　　“敬茶。”
　　一旁侍立的道童奉上清茶。谢絮因和尤今接过，恭敬地举过头顶，奉予清邈真人。
　　清邈真人接过，各饮一口，放下茶盏。至此，拜师礼成。
　　“起来吧。”清邈真人语气缓和下来，“从今日起，你们便是玄天宗静虚一脉的弟子。霁空，你为师兄，需友爱师妹，勤勉修行，为她表率。清灵，你为师妹，当敬重师兄，静心体悟，循序渐进。”
　　“是，师父。”两人齐声应道。
　　清邈真人领着两人去各个宗门长老处转了一圈打了招呼认可，将他们录入了宗门名册。后又带两人巡视了一番在修炼中的玄天宗众弟子。待人见的差不多了，便让道童带他们到寝间安置。
　　他们的住处就在静虚堂旁的厢房，两人各有一间小屋，虽依旧简洁，却干净温暖，一应物品俱全。窗外正对着苍翠山景和缭绕云海。
　　站在廊下，望着这完全陌生的、如同画卷般的仙家景象，谢絮因紧紧抿着唇，眼中情绪复杂。悲痛尚未消散，前路已然巨变。他不再是那个一心科举的商贩之子，而是玄天宗的弟子霁空。他肩上的责任，除了活下去，又多了一项——修行，以及，守护好身边这个唯一剩下的、需要他牵着的妹妹。
　　尤今安静地站在哥哥身边，小手依赖地抓着他的衣角。她似乎还不能完全理解发生了什么，但环境的安宁祥和、师父的温和、以及哥哥就在身边的踏实感，让她那双总是带着些许茫然的温顺眼眸里，渐渐沉淀安然。
　　谢絮因侧身，沉沉呼出一口气，郑重道：“尤今，以后我们便要以师兄妹相称了。”
　　尤今颔首，应道，“哥……师兄。”
　　谢絮因抱住尤今单薄的背脊，一手轻轻抚摸她的头顶。安慰着她，也抚慰着自己的心。
　　仙门岁月，自此伊始。过往伤痛埋藏于俗世间，未来的道途，在云深雾绕处，缓缓展开画卷的第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