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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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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絮因生于小商贩之家,生活虽不是重金兼紫,但粗茶淡饭,乐得自在。家中自持勤俭之道,父母为人处世低调,钱财只用在该用的地方,生活安稳,旁的银两便供他读书求学。
谢絮因自幼随谢文远、贺晚棠漂游各地,见识比同龄孩子多上几分,加上诗书熏陶,心性沉稳内敛。
他早早为自己的人生做了打算,求学,科举,入仕。教学过的老师都夸他天资聪颖,以后定能走上仕途,大放异彩。一同求学的孩子也常常向他求解疑惑。
生活本该如此平淡地按照他的预期进行。奈何天公不作美。
谢絮因六岁生辰才过两月,正值大寒,漫天飞雪。北境大闹饥荒 ,谢文远和贺晚棠本是来此做生意,却不想遭了这天灾,生活剧变。
粮食被疯抢,价格陡升,百姓叫苦不迭。直到粮商们再无存粮,人们便开始抢夺物资。饿殍遍野,谢家尽己所能救扶百姓,然力不从心,家中积蓄快要见底。无奈之下,夫妻俩便带着谢絮因一路南下,想回到京中安稳度日。
南下的游民众多,道阻且长。天灾之下,人性异变,路上常有杀人越货之事,回京路途变得异常艰难。
存粮所剩无几,谢文远和贺晚棠寻了个隐蔽处作落脚点,将谢絮因安置在此后,去寻找果腹之物。
金乌隐却山头,辰星闪烁,满地的雪色浸着阴凉的月色更显几分素穆。父母迟迟未归,谢絮因不由得心生恐慌。
再成熟也不过是个六岁孩童。
谢絮因不敢乱跑,此时有些口渴。西南方隐约能听到潺潺的流水声,他便深入了一些。父亲母亲寻找良久,离开时又未带水囊,想必此时急需解渴,将水囊装满备着
谢絮因循着微弱的水声,踩着积雪和枯枝,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去。不安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幼小的心房,父母久去未归,周遭寂静得可怕,只有寒风刮过光秃秃树杈的呜咽声。
他不过是个六岁的孩童,再如何早慧沉稳,此刻也被巨大的恐惧和孤独攫住。寻找水源,与其说是口渴,不如说是想为自己找点事情做,驱散那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恐慌。
水声渐近。拨开一丛枯黄的灌木,一条尚未完全封冻的浅溪出现在眼前。溪水冰冷刺骨,潺潺流淌,在雪地上切割出深色的痕迹。
谢絮因蹲下身,正想掬一捧水湿润干裂的嘴唇,目光却被溪流对岸的草丛吸引住了。
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谢絮因的心猛地一跳。是野兽吗?他警惕地后退半步,捡起一根枯枝握在手里。
然而,那草丛里传来的,并非兽类的声响,而是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像是一只被遗弃的小猫,气若游丝,带着一种濒死的绝望。
是人?
谢絮因愣住了。他小心翼翼地涉过冰冷的溪水,溪水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裤脚和破旧的棉鞋,带来刺骨的寒意,他却浑然不觉。他一步步靠近草丛,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
离得近了,他才看清。那确实是人,一个身单影薄的小女孩。小脸冻得发紫,嘴唇干裂,眼睛紧闭着,只有那微微起伏的胸膛和偶尔发出的、几不可闻的啜泣声,证明她还活着。
这样年幼的孩子怎么会在此呢?谢絮因看着她良久。他想起路上曾亲眼目睹一家人将他们熟睡中的孩子丢弃在荒凉的雪原之上。
难道……她也被抛弃了?
在这个饥寒交迫的荒年,在这个冰天雪地的野外。
谢絮因呆呆地看着她,一时间忘了寒冷,忘了恐惧。他想起这一路上看到的景象:倒毙路边的尸首,为了一口吃食争夺撕打的人群,还有……那些被遗弃在路边,早已冰冷僵硬的小小身躯。
父亲曾叹着气对他说:“絮因,天灾之下,人命如草芥。有些事……非人力所能及。”
可他从未如此近距离地面对一个被遗弃的、即将死去的生命。这个女孩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年岁,那么脆弱,像狂风中的一点微弱烛火,随时都会熄灭。
她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被丢在这里等死?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和愤怒涌上谢絮因的心头,冲散了他孩童的怯懦。他蹲下身,伸出冻得通红的小手,极其小心地碰了碰女孩的脸颊。
冰一样的冷。
他吓了一跳,慌忙缩回手,又立刻再次伸出手,笨拙地解开自己虽然破旧但还算厚实的棉袄外套,小心翼翼地将那个冰冷的、轻得几乎没有分量的身体整个裹进自己怀里,试图用自己单薄的体温去温暖她。
“别怕……”他学着母亲平时哄他的样子,用颤抖的声音小声说,尽管牙齿冻得咯咯作响,“别怕……我……我带你回去……”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救活她,也不知道父母回来后会不会责怪他。身上的粮食已经那么少了,他们都已经自顾不暇了,多一张嘴……可是,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在这里。
谢絮因用尽全身力气支撑起女孩单薄的身体,跌跌撞撞地往回走。溪水再次浸湿他的裤腿,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他只穿着单薄中衣的身上,他却把怀里的女孩抱得紧紧的,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住些许风寒。
回到他们临时避风的浅凹处,谢絮因将她放在铺着干草的角落里。他翻找出父母临走前留给他的最后小半块硬饼,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掰下一小块,放进自己嘴里嚼碎,然后混着一点点溪水,极其小心地、一点一点地渡进她口中。
她无意识地吞咽着,发出细微的声响。
谢絮因紧张地看着她,一遍遍用手摩擦着她冰冷的小手和小脚,把自己那件湿透的棉袄紧紧裹在她身上,自己则冻得瑟瑟发抖,嘴唇发紫。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风雪似乎更大了。父母依旧没有回来。
恐惧再次袭来,比之前更甚。但这一次,谢絮因没有只顾着自己害怕。他看着怀里呼吸似乎稍微平稳了一点的女孩,一种奇异的责任感压过了恐惧。
他不能死,他死了,这个被他捡回来的小家伙也活不成了。
他把她更紧地抱在怀里,蜷缩在避风的角落,用自己的背脊抵挡着从洞口灌入的寒风,一双早熟的眼睛死死盯着外面漆黑的夜,等待着不知何时才会归来的父母,也守护着怀中这缕微弱的生机。
“别怕,”他再次低声对怀里的小生命说,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她,还是在给自己打气,“哥哥在……哥哥会保护你……”
风雪呜咽,如同天地间的悲歌。而在这一方小小的避风处,两个被命运抛弃的孩子,依偎在一起,凭借着一点微弱的善念和求生的本能,艰难地等待着黎明。
直到许久之后,风雪渐歇,天边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灰白时,外出寻找食物却几乎一无所获、满心绝望与愧疚的谢文远和贺晚棠,才拖着疲惫沉重的步伐返回。
当他们看到洞口蜷缩着的、几乎冻僵却死死护着怀中女孩的儿子时,两人都惊呆了。
贺晚棠惊呼一声,扑过去,颤抖着手探了探儿子的鼻息,又看了看他怀里那个呼吸微弱却显然活着的孩子,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将女孩小心翼翼地从儿子怀里剥离出来,轻轻地抱起。
“文远……”她轻轻摇晃着轻若无物的孩子,纠结地看向疲惫的丈夫,“这孩子……大概是絮因不忍心捡回来的。
谢文远看着这一幕,看着儿子冻得青紫却异常坚持的小脸,看着妻子怀中那个多出来的孩子,心中百感交集,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沉重的叹息。
他脱下自己的外袍,将几乎冻僵的儿子和那个脆弱的孩子一起紧紧裹住,哑声道:“走吧,此地不宜久留。既然……既然絮因带回了她,便是缘分。一起走。”
贺晚棠艰难地扯起嘴角,面部已经有些冻僵了,轻轻地“嗯”了一声。她收拾好包裹,挽紧谢文远此刻冰凉的手臂,相互支撑着前行。
不知走了几里地,一片林子出现在眼前。两人带着两个孩子快步走近了些。
是梨树!
贺晚棠赶忙摘了几个下来给谢文远充饥。又将一个梨子在怀中捂了一会儿,用短刀切成小块喂进两个孩子口中。
日中,阳光竟有些浓烈,将寒冷驱散了几番。两个孩子也一前一后转醒。
女孩迷蒙着双眼,看向身边环绕着的陌生的三人,不免有些害怕。贺晚棠讲她轻轻放下,柔声道:“别怕,我们不是坏人。”说完,她又看向谢絮因,示意他。
孩子之间更好沟通。
谢絮因领会,站在她身前为她解释昨晚的事。
女孩只沉默着。她细细回想之前的事,明白家人将她抛弃。又看向面前神色柔和的三人,轻轻张开苍白的双唇,“我叫……尤今。”
贺晚棠和谢文远对视一眼,点了点头,看来这小姑娘暂时信任了他们。
谢絮因伸出手,“我是谢絮因。尤今你……愿意跟我们走吗?我捡回了你,以后定会将你当做家人对待。”
尤今抬眼望着他清亮的双眸,扬起一抹浅笑,握住他的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