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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恩深义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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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期的最后一周在忙碌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中度过。期末成绩公布,澄棠设计学院关于张钊、李炜事件的处理通报也贴了出来,“开除学籍”四个字显得格外刺眼,成为学生们离校前最后的热议话题。
许晚棠额角的伤疤褪成了有点浅的粉色,不仔细看几乎察觉不到,但她每次照镜子,还是会想起那惊心动魄的一天,以及白青泠当时苍白的脸和失控的泪水。
夏日的热浪席卷而来,空气中弥漫着离别的淡淡愁绪和假期的热烈期盼。
回家那天许晚棠额角的那道疤已经变得很浅,像阳光下几乎看不见的羽毛划痕。她对着高铁车窗照了照,还算满意。旁边,白青泠塞着耳机,目光落在窗外飞速倒退的绿意上,侧脸平静,只有微微抿起的唇角泄露着一丝归家的急切。
列车驶入了棠市站,熟悉的站台景象让人心安。出站口人群熙攘,许晚棠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显眼的身影。
出站口,小姨陆清妍的身影在人群中格外亮眼。她穿着一身设计感十足的香芋紫休闲套装,墨镜推到头顶点缀着蓬松的中短发,正靠在她那辆锃亮的车上发消息,小姨好像又变酷又年轻了,完全看不出只比白青泠大七岁的样子。
“小姨!我们在这儿”许晚棠兴奋地拉着白青泠挤过去。
“哎呀!我的两个宝贝可算回来了!”陆清妍摘下墨镜,露出明媚的笑脸,先张开手臂给了许晚棠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仔细端详她的额头。
“啧啧啧,这疤……电话里问你就知道打马虎眼,这肯定不是磕一下那么简单,”她手指虚虚地点了点,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心疼。
“真的是意外嘛……”许晚棠熟练地挽住小姨的胳膊晃了晃,“都快看不见啦,青泠可以作证!”
白青泠点点头,眼神温和:“嗯,恢复得很好。小姨,下次不用特意来接,地铁很方便。”她的目光扫过小姨年轻活力的打扮和那辆扎眼的小车,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对长辈的关切。
“还跟我还客气呀?快上车,都热坏了吧”陆清妍拉开车门,车里冷气开得足,音乐放着轻快的流行歌,“月梨和姝杞在家捣鼓大餐呢,说是要给你们好好接风!”
回到书店阁楼,凉爽的空气里混合着旧书墨香和饭菜的香气,瞬间将人包裹进家的温暖里。白月梨和米姝杞果然系着围裙在忙活,桌上已经摆了好几盘色香味俱全的菜肴。
“姐,晚棠姐。” 白月梨整理着碗碟
“晚棠姐!你的头还疼吗?”米姝杞放下锅铲就跑过来。
许晚棠笑着又把“意外磕碰”的官方说辞搬出来。白月梨文静地站在一旁,目光在姐姐和许晚棠之间轻轻流转,敏锐地捕捉到她们之间那种更甚从前的默契和相互依赖,她浅浅笑了笑,没有多问。
暑假的时钟仿佛被拨慢了发条。江市的酷暑粘稠而热烈,蝉鸣像是永不停歇的背景音。
许晚棠大多时间窝在书店里,吹着空调帮小姨整理新收来的旧书,或者在自己的小桌子上写写画画,继续她的植物染实验。小姨和白青泠形成了“监管同盟”,严格限制她的作息,不准她熬夜。
白青泠则忙着处理线上接的设计稿,经常对着笔记本电脑一坐就是半天。但她总是准时出现在饭点,自然地给许晚棠夹菜,晚上会提醒她休息,雷雨夜也会默默走到阁楼梯口听听动静。
一天下午,许晚棠和白青泠一起帮小姨整理阁楼深处一个蒙尘的旧木箱,里面大多是许晚棠外婆的遗物。许晚棠翻出一本厚重的老相册,好奇地打开。
里面有很多外婆年轻时的照片,优雅又知性。再往里一间不起眼的房间角落,还有许多是一个美丽温婉的年轻女子抱着婴儿或牵着小女孩的照片,那女子的眉眼间能看出白青泠和白月梨的影子。
“这是妈妈吧?”白青泠指着一张抱着婴儿的照片,语气有些飘忽。她已经快四年没见过母亲陆静了。
小姨正抱着一摞书上来,凑过来看了一眼,眼神柔软下来,点了点头:“嗯,是你妈刚生你的时候,你看她笑得多开心。”
许晚棠继续往后翻,看到一张两个人的合影。右边是二十出头、笑容温婉的陆静,左边则是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扎着羊角辫、表情有点酷的小女孩。
“哇,小姨!这是你吗?好小只哦。”许晚棠惊讶地对比着照片里的小女孩和眼前时髦靓丽的小姨。
陆清妍笑了:“对啊,那会儿我刚上小学吧。”
白青泠看着那张照片,目光在母亲和小姨之间来回扫视,心里默默计算着年龄差。妈妈今年该四十一了,小姨二十六……差了整整十五岁。
她一直知道小姨和妈妈年龄差距大,但如此直观地看到年幼的小姨和已成年的妈妈站在一起,还是让她心里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她轻轻从相册夹层里抽出一张微微泛黄的纸条。上面是一行稚嫩却工整的铅笔字:「谢谢静姐姐送我新书包,我一定会好好读书!——小妍」
……白青泠心里想了想,妈妈怎么会送小姨书包?而且称呼是“静姐姐”?
她抬起头,看向小姨,眼神带着清晰的疑问:“小姨,妈妈她……回来过吗?”
陆清妍看到那张纸条,脸上的笑容淡了些,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沉默了几秒,接过纸条,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我和青泠、月梨的妈妈,不是亲姐妹。”
许晚棠和白青泠都愣住了,惊讶地看向她。
“我老家在很远的一个山里,家里很穷。”陆清妍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父母觉得女孩读书没用,能认几个字就不错了。是静姐姐……她那时刚大学毕业没多久,去我们那边考察项目,偶然知道了我的情况。她看我成绩好,不忍心,就坚持说服我爸妈,资助我读书,把我从山里带了出来,让我能在棠市接受更好的教育。她供我吃穿,送我上学,就像我的亲姐姐一样。”
她顿了顿,眼中充满了深深的感激:“没有陆静姐姐,就没有今天的陆清妍。她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恩人。”
“所以后来……”白青泠轻声接话,似乎明白了所有事情的源头。
“所以后来,她和你爸爸离婚……你爸爸那个人,”陆清妍提到那个人时,语气明显冷了下去,“生意失败后酗酒,动不动就……动手。静姐姐忍了很久,为了你们。后来实在受不了了,才决定离开。她再嫁去国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们俩。”
她的目光扫过白月梨不知何时也安静地站在了楼梯口:“那时我刚上大学,但靠着静姐姐之前帮我规划的一些投资和平时打工,已经能勉强自立了。我就向她保证,我会替她照顾好你们,让她放心去开始新生活。她……她在那个家里受了太多苦,我希望她能过得幸福。”
阁楼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不知疲倦的蝉鸣。许晚棠紧紧握住白青泠的手,心里充满了巨大的震撼和对小姨陆清妍由衷的敬佩。原来这份毫无血缘的守护,背后藏着如此深的恩情和担当。
“那……妈妈她,最近还好吗?”白青泠的声音有些低,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去年她还会偶尔打电话回来,问我们的情况。最近半年……好像一次都没有了。”
陆清妍沉默了片刻,脸上掠过一丝担忧和无奈。她叹了口气:“她刚过去那几年,日子也很艰难。人生地不熟,语言不通,新的家庭关系也需要磨合。去年联系得多些,说是慢慢适应了。但最近……”
她斟酌着用词,似乎不想让她们太难过:“可能是那边生活终于稳定下来,比较忙碌吧。又或者……是觉得你们真的长大了,有小姨照顾得很好,她……她也需要完全投入她的新生活了。”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苍白。
白青泠低下了头。四年,十五岁的年龄差,不同的生活轨迹,大洋的距离……这些因素像无形的沟壑,慢慢将曾经的亲密拉扯得疏远。妈妈选择了逃离痛苦,追寻幸福,而她们,似乎成了被安放在过去、渐渐不再被频繁记起的部分。
许晚棠心里难受得发紧,她能感觉到白青泠平静表面下的失落和难过。她用力回握白青泠的手,无声地传递着自己的支持和陪伴。
陆清妍看着两个孩子,心里又酸又软。她伸出手,将白青泠和白月梨轻轻揽进怀里:“别胡思乱想。她永远是爱你们的妈妈。也许她只是需要时间,或者有她自己的难处。但你们记住,无论她在哪里,无论她联不联系,小姨永远都在。这里永远是你们的家,我永远是你们的小姨。”
夏夜的微风带着暑气吹进阁楼,却吹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复杂情绪。真相往往伴随着疼痛,但坦诚和理解,是抚平伤口的开始。
白青泠靠在小姨年轻却坚实的肩膀上,感受着这份超越血缘的、沉甸甸的亲情,又感受到许晚棠紧紧相握的手传来的灼人温度。她忽然明白,有些距离无法跨越,但有些温暖,却近在咫尺,足够真实,足够支撑她们走下去。
这个夏日,因为这场揭开过往的对话,而显得格外深沉。成长,或许就是在认清生活的不完美后,依然选择珍惜和拥抱眼前所有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