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她指凉》茉玄

23、假期尾声

　　新年热闹的气氛如同潮水般，汹涌了几日后，便开始渐渐褪去。寒假余额明显不足，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种淡淡的、对即将结束的假期的眷恋，以及对新学期的隐约期待。

　　书店恢复了平日的宁静。阳光好的下午，光线会透过玻璃窗，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安静的光斑。

　　许晚棠很多时候就窝在窗边的旧沙发里，膝盖上摊着一本厚厚的艺术图册，或者只是一个素描本，漫无目的地勾勒着窗外的枯枝与偶尔掠过的飞鸟。

　　她享受着这份难得的闲适，心里却也知道，这样的日子快要进入倒计时了。

　　白青泠似乎比她更早进入“预备开学”状态。她待在楼上书房的时间变长了，经常对着笔记本电脑处理一些事情，或者预习下学期的课程。但她总会准时下楼吃饭，也会在午后端着一杯热茶，坐到许晚棠对面的沙发上，安静地看一会儿书，或者就只是看着窗外发呆。

　　两人之间那种无需多言的默契感愈发明显。有时许晚棠只是动了动想伸懒腰的念头，白青泠的目光就会从书页上抬起，无声地看过来；有时白青泠刚觉得有点凉，许晚棠就会起身去把空调温度调高一点。

　　她们交流不多，但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似乎就能明白对方的需要。

　　小姨依旧忙碌而优雅，把家里和书店都打理得井井有条。但她似乎也有了更多自己的时间。

　　有时会打扮得体地出门，说是去见朋友；有时会接到电话，走到阳台或者书房去低声讲很久，回来时脸上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柔和的光彩。那个神秘的“Y”似乎频繁地出现在她的生活中。

　　有一次，小姨出门后，一个快递员送来一个长长的、细心的包裹，收件人依然是“陆清妍”。白月梨好奇地签收了，摸着形状猜测：“像是一幅画？还是海报？” 许晚棠帮忙把包裹放在客厅角落，心里对那位未曾谋面的“Y”更加好奇。她感觉小姨正在经历一场安静而甜蜜的秘密恋爱。

　　叶知灵依旧是活力担当，但跑来书店的频率似乎低了一些，电话里总是神神秘秘地说“有安排”。林薏柔倒是常来，总是带着书，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阅读，偶尔和许晚棠或白青泠交流一下读书心得，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米姝杞也来过几次，和白月梨凑在一起看动漫，讨论得热火朝天。

　　离返校还有三天时，白青泠似乎终于忙完了一个阶段。
　　下午，她合上电脑，走到窗边，对正在发呆的许晚棠说：“下午有事吗？” “没啊，怎么？”许晚棠回过神。 “出去走走？天气不错。”白青泠的语气很随意，像是临时起意。 “好啊。”许晚棠立刻点头。她正觉得有点闷。

　　她们没有去热闹的地方，只是沿着书店后面的老护城河慢慢散步。冬末的阳光没什么温度，但照在身上依旧暖洋洋的。河面结着薄冰，反射着粼粼的光。岸边柳树的枝条还是光秃秃的，但仔细看，似乎已经能察觉到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准备萌发的膨胀感。

　　两人并肩走着，步子都不快。呼吸间呵出的白气很快消散在冷空气里。

　　“下学期课表看了吗？”白青泠开口，话题很寻常。 “看了，排得挺满的。有个材料实验课好像很有意思，就是要跑化工系那边的实验室，有点远。”许晚棠回答。

　　“嗯。我们下学期有个出版实务的项目，可能要经常跑印刷厂。”白青泠顿了顿，“在城西，离你们美院更远了。”

　　不知为何，最后那句“更远了”听起来似乎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遗憾。许晚棠心里微微一动，侧头看她。

　　白青泠却目视前方，表情没什么变化。 “没事，反正有地铁。”许晚棠故作轻松地说，“而且……我们可以视频讨论作业嘛。”她后面那句说得有点快，带着点试探。

　　白青泠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然后极轻地“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她又补充道：“也可以周末……约图书馆。或者，你来我们学校看看印刷工艺，挺有意思的。”

　　“好啊！”许晚棠立刻答应，心里那点小小的雀跃又冒了出来。

　　她们走到一个河边的长椅坐下。周围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枯枝的细微声响和远处隐约传来的车流声。许晚棠从口袋里拿出那个海棠花香囊，在指尖把玩着，清雅的香气淡淡散开。

　　“还在用？”白青泠看着那个香囊。 “嗯，很好闻，晚上放在枕头边，睡得挺安稳的。”许晚棠笑了笑，“谢谢你，青泠。” “喜欢就好。”白青泠的目光落在香囊上，眼神柔和。

　　沉默再次降临，却不显得尴尬。一种宁静而温暖的氛围包裹着她们。

　　许晚棠看着白青泠被风吹得微微发红的侧脸和耳廓，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她想问，为什么总是对她这么好？想问她是不是因为很多年前那个买绿豆雪糕的小女孩？想问她对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些话在她心里盘旋了很久，几乎要冲口而出。

　　但她看着白青泠安静的样子，看着她眼底那片沉静的、似乎总藏着心事的湖泊，又把这些话咽了回去。

　　她害怕。害怕打破眼前这份来之不易的亲密和默契，害怕得到的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更害怕现在提起这些，会不会时机不对？外婆刚走不久，她们都还在适应新的生活节奏……

　　白青泠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欲言又止，转过头来看她：“怎么了？”

　　“没……没什么。”许晚棠慌忙摇头，扯开话题，“就是在想，下次再回来，可能就是夏天了。”

　　“嗯。”白青泠应了一声，重新看向结冰的河面，过了一会儿，才轻声说，“时间很快。”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很淡的、难以捉摸的情绪。许晚棠不确定那是不是也是不舍。

　　坐了一会儿，天色渐渐暗下来，风也更冷了。 “回去吧。”白青泠站起身。 “好。”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各自想着心事。

　　许晚棠的心事像被风吹皱的河面，涟漪层层。

　　而白青泠的心事，则更像河底的水草，安静地摇曳，深藏不露。

　　快到书店门口时，白青泠忽然停下脚步，从背包侧袋里拿出一个扁平的、用牛皮纸包好的小画册，递给许晚棠。 “给你的。”

　　“这是什么？”许晚棠接过，手感有点熟悉。 “你上次说想买没买到的那本蓝晒作品集的复印版。”白青泠语气平淡，就像只是递过一叠普通的资料，“我托人从图书馆复印了，重新做了封面和装订。可能不如原版，但内容是全的。”

　　许晚棠惊讶地打开牛皮纸，里面果然是一本手工装订得极其精细的画册，封面甚至模仿了原版的质感，扉页上手写着作品集的名字和艺术家信息。她记得她只是在某次聊天时随口提过一句很喜欢那本画册但绝版了买不到……

　　“你……你什么时候做的？”她抬起头，声音有些哽咽。 “闲着没事的时候。”白青泠避开她的目光，耳根又有点红，“想着你可能用得上。”

　　这份礼物，比任何昂贵的东西都更让许晚棠感动。它包含了太多的心思：留意她随口说的话，费心去寻找资源，花时间精心制作…… “谢谢……我真的……太喜欢了。”许晚棠抱紧了画册，感觉眼眶有点发热。

　　白青泠看着她激动的样子：“喜欢就好。”

　　回到温暖的书店，小姨已经准备好了晚饭。饭桌上，许晚棠还沉浸在收到画册的惊喜里，时不时摸一下放在手边的牛皮纸包。

　　晚饭后，她回到房间，迫不及待地翻开那本手工画册，一页页仔细地看着。每一页都复印得很清晰，装订得一丝不苟。她甚至可以想象出白青泠在灯下，耐心地整理页码、穿针引线装订的样子。

　　心里那片被风吹皱的湖面，似乎被投入了一颗温暖而沉重的石子，荡开层层叠叠的、酸涩又甜蜜的涟漪。

　　她拿起手机，想给白青泠发点什么，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后只发出去一句：「画册我仔细看了，做得太好了，跟真的一樣。谢谢你，青泠。」

　　过了一会儿，白青泠回复了，依旧简洁：「不客气。有用就好。」

　　假期的尾声，就在这样平静又暗流涌动的日子里，一天天流逝。各自的心事在心底发酵，未曾言明的情感在沉默中悄然生长。离别的时刻越来越近，而某些东西，似乎也正在酝酿着，等待着破土而出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