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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夏至·尘埃落定与无声的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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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最后一场考试的结束铃声,像是给整个紧绷的高中时代按下了停止键。南柯一中的校园瞬间沸腾起来,如同煮沸的水。学生们欢呼着、拥抱着、将复习资料抛向空中,各种情绪激烈地碰撞着。
许晚棠随着人流走出考场,夏日的阳光明亮得有些晃眼。她眯了眯眼,心里有种奇异的空落感,长时间高强度紧绷后的骤然松弛,反而让人有些无所适从。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她掏出来看,是白青泠发来的消息:「考完了。老地方,香樟树下。」
简短的几个字,像一颗定心丸。她穿过互相合影、疯狂对答案的人群,走向校门外那棵巨大的百年香樟树。
白青泠已经在那儿了,背着简单的画袋,安静地站在树荫里,看着周围喧闹的一切,神情是一贯的平静,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尘埃落定后的微光。
“感觉怎么样?”许晚棠走到她身边,轻声问,声音带着连考三天后的沙哑。 “还行。”
白青泠转过头看她,目光在她脸上仔细扫过,像是确认她的状态,“题目的难度分布和模拟考差不多。你呢?”
“我也还行。”许晚棠笑了笑,一种共同的、经历过巨大压力后的疲惫与平静笼罩着她们,“最后那道综合大题,我差点没绕出来,幸好时间够。” “那种题就是耗时间,思路对了就行。”白青泠语气平淡,但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
两人并肩站着,树荫挡住了暑气。 “总算……解放了。”许晚棠长长舒了口气。 “嗯。”白青泠应了一声,顿了顿,问:“晚上小姨家吃饭?她说给我们庆祝。”
“好啊!我想吃小姨做的水煮鱼了!”许晚棠眼睛亮了一下。 “好,我跟她说。”白青泠拿出手机,低头给小姨发消息。
等待成绩的日子在焦灼和期盼中被拉长,但多了几分考后的松弛。她们大多时间待在外婆的书店里。空调呼呼地送着凉风,空气中弥漫着旧书和油墨的安宁气息。
许晚棠整理着高三堆积下来没空细看的画册,白青泠则坐在旁边,用笔记本查看着江市各大院校的艺术类专业信息。
“你看澄棠设计学院这个‘艺术与出版’方向,”白青泠把屏幕转向许晚棠,“课程设置好像很有意思,融合了编辑、设计、还有独立出版实践。”
许晚棠凑过去仔细看:“嗯,感觉很适合你这种喜欢逻辑又懂审美的人。不像我们莱青美院的“实验艺术与媒介“”,听起来就有点玄乎,偏重观念和材料探索。”她指着莱青美院的页面。
“实验艺术挺好,自由度高,你不是一直喜欢捣鼓那些植物染料和综合材料?”白青泠看向她,“以后说不定能成个厉害的视觉艺术家或者插画师。” “那你呢?以后搞独立艺术出版社?或者做个酷酷的艺术书编辑?”许晚棠笑着撞了一下她的肩膀。
“也许吧。”白青泠嘴角微扬,“反正都在江市,隔得不远,地铁能到。”
她状似无意地补充了一句。 “对啊,以后我可以把我的‘实验艺术’作品塞给你出版。”许晚棠笑起来,“你得给我出漂亮点。”
成绩放榜那天,两人约好了一起在书店查分。网络有些拥堵,刷新了好几次。 “啊!出来了!”许晚棠看着屏幕上的数字,捂住嘴,难以置信,“比预估高了十几分!”
白青泠凑过来看,脸上也露出清晰的笑意:“很高。莱青美院稳了。” “你的呢?快查你的!”许晚棠催促道。
白青泠输入自己的信息,页面加载出来,分数同样漂亮得惊人。 “哇!你这分数去澄棠的设计学院绝对是顶尖了!”许晚棠比自己考好还高兴。 “嗯,艺术与出版专业应该没问题。”白青泠看着分数,眼里有光,“你的实验艺术也稳了。”
两人相视一笑,巨大的喜悦和安心感在空气中流淌。外婆闻声从柜台后走过来,看着两个孩子的成绩,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好!都是争气的孩子!晚上外婆给你们做好吃的!想吃什么?”
填报志愿几乎没有悬念。第一志愿:许晚棠 ——莱青美术学院实验艺术与媒介专业;白青泠 ——澄棠设计学院艺术与出版专业。两所学校同处江市,距离适中。
录取通知书几乎同时到达。拿着那两份沉甸甸的信封,真实的喜悦才彻底将她们淹没。
在跟画具店老板分享了自己的成绩后回到了外婆的书店。小姨特意带着白月梨过来庆祝,书店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姐!晚棠姐!你们太厉害了!”白月梨兴奋地蹦来蹦去,“以后我去江市找你们玩!” “好啊,随时欢迎。”许晚棠笑着揉揉她的头发。
小姨更是高兴,张罗着一大桌菜:“以后都在江市,互相有个照应,真好!青泠,你看着点晚棠,别让她光顾着搞艺术不吃饭。” “小姨,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许晚棠哭笑不得。 “在我眼里你们都是孩子。”小姨眼里满是慈爱。
离大学开学还有一个多月。夏天的氛围慵懒而充满希望。许晚棠开始整理书店里自己的旧物,也为南下求学做准备。白青泠和白月梨经常过来帮忙,小姨也时常来送些吃的。
“这套水彩颜料你还要带过去吗?”白青泠拿起一个盒子。 “带吧,虽然旧了,但手感好。”
“姐,这个漫画书还要吗?”白月梨举着一本旧绘本。 “那个不要了,送给你吧。” “耶!谢谢晚棠姐!”
外婆总是笑眯眯地看着她们忙碌,时不时端来冰镇的酸梅汤或刚烤好的小饼干。“棠棠去了学校,要是想外婆了,就打电话回来。江市冬天湿冷,被子要常晒。”老人絮絮叨叨地叮嘱着。
“知道啦外婆,您都说好多遍啦。”许晚棠嘴上嫌唠叨,心里却暖暖的。
变故发生在一个毫无征兆的清晨。
那是七月底一个普通的早晨,天气晴朗。许晚棠起床后发现外婆没有像平时一样在前厅。里屋也静悄悄的。
一种莫名的心慌攫住了她。她推开外婆卧室虚掩的门——外婆安静地躺在床上,面容平和,像是沉浸在甜美的梦乡里,阳光温柔地洒在她花白的头发上。
“外婆?”许晚棠轻声呼唤,声音颤抖。没有回应。冰冷的恐惧瞬间蔓延全身。她颤抖着手探向外婆的鼻息和脉搏,一片死寂。
世界失去了所有声音。
医生很快赶来,诊断是老年人静谧型心源性猝死,发生在睡梦中,没有痛苦。
巨大的悲痛像海啸般吞没了许晚棠。她站在那里,浑身冰冷,眼泪却流不出来。十岁时失去母亲的阴影再次袭来。
但她没有崩溃。她异常冷静地联系殡仪馆,通知亲戚。
白青泠和小姨一家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棠棠!”小姨红着眼眶,一把抱住她,声音哽咽。 “姐……”白月梨吓得脸色发白,躲在白青泠身后,小声抽泣。
白青泠的脸色比平时更苍白,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快步走到许晚棠身边,紧紧握住了她冰凉僵硬的手,力道大得几乎捏痛她。然后,她转向小姨,声音低哑却清晰:“小姨,我们先处理事情。”
接下来的几天,小姨和白青泠几乎住在了书店,帮着处理所有琐碎的事务,应对各方慰问。林薏柔、米姝杞和叶知灵也来了,女孩们红着眼圈,默默地帮忙收拾、陪许晚棠坐着。许晚棠表现得坚强得令人心疼,她有条不紊地处理着一切,只是眼神空茫了许多。
葬礼简单而肃穆。结束后,亲戚们陆续离开。书店里突然变得空荡而死寂,每一寸空气都残留着外婆的气息。
许晚棠开始整理外婆的遗物。她打开外婆卧室那个老旧的五斗柜最下面一层抽屉时,整个人猛地顿住了。
抽屉里,铺着洁白的油纸,上面满满当当,铺满了色泽暗红、形状饱满的海棠果干。那是外婆去年秋天亲手做的,细心封存好,等着她考上大学后吃,或者带去学校。
所有强撑的坚强,在看见这满满一抽屉、凝聚着外婆无声而绵长的爱的果干时,土崩瓦解。
许晚棠的视线瞬间模糊。她颤抖着拈起一颗果干,那熟悉的、酸甜中带着特殊香气的味道,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猛地蹲下身,蜷缩在抽屉前,手里紧紧攥着那颗海棠果干,发出了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声。眼泪汹涌而出,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原来不是不痛,只是痛得太深,深到需要这样一个微小的契机才能决堤。
她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感觉到不止一只手轻轻放在她颤抖的背上。
她抬起泪眼模糊的脸,看到白青泠蹲在她身边,眼神里盛满了她从未见过的痛惜和担忧。小姨也红着眼圈站在一旁,无声地抹着眼泪。白月梨咬着嘴唇,小声地吸着鼻子。
没有人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她,围成一圈沉默而坚实的屏障,承接住她所有无法言说的巨大悲伤。
窗外的阳光依旧刺眼,夏蝉鸣叫不休。但在这个充满了回忆和离别伤痛的书店里,一场迟来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
而至少,她不是独自一人面对这场暴雨。真正的风雨,或许才刚刚开始酝酿——关于这家书店,关于那些即将闻讯而来的、别有用心的“亲人”。但此刻,她拥有着身边这些人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