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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番外-棋终共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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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落皇城,寂寂无声。
新帝登基已过三载,朝局渐稳,四海承平。曾经的血雨腥风、惊心动魄,都似被这皑皑白雪覆盖,沉入了时光深处。
御书房内,地龙烧得暖融,烛火摇曳。
郁璟,如今的晟朝天子,正批阅着奏章。他的面容较三年前更为清癯,眉宇间帝王的威仪日重,却也添了几分挥之不去的沉静与淡漠。
高公公悄步进来,添了新炭,又无声退下。自三年前那场宫变之后,陛下身边伺候的人愈发少了,也愈发沉默。
郁璟搁下朱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一枚温润之物——那是一枚白玉棋子,边缘已被摩挲得无比光滑。
他起身,踱至窗前,望着窗外纷飞的雪花,目光似乎穿透了时空,落在某个虚无的点上。
三年了。
那人的墓,就在皇陵一侧的山谷里,安静得如同他生前大多数时候。
郁璟每年都会去一次,屏退左右,独自待上半天。什么也不说,只是站着。
朝野皆知,陛下心中有一块无人能碰的禁地,关乎三年前那场惊天动地的变故,关乎那个最终与影阁阁主同归于尽、尸骨无存的神秘侍卫。
无人敢提。
忽然,极轻微的一声“喀”,自殿顶传来,轻得几乎像是雪压断了枯枝。
但郁璟的脊背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这种时候,这种地方…
他并未唤侍卫,只是缓缓转过身,目光锐利地扫过殿内每一个阴影角落。
烛火忽地跳跃了一下。
一道身影,如同从水墨画中渗出的淡墨,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柱的阴影里。
身形瘦削,裹着一件几乎与阴影同色的斗篷,兜帽低垂,遮住了大半面容。
没有杀气。甚至没有多少活人的气息。
郁璟的心跳在那一刻仿佛停止了。他死死盯着那道身影,握着棋子的手攥得指节发白,喉头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是幻觉吗?是因思念而生的心魔?
那身影动了,缓缓抬起手,拉下了兜帽。
一张苍白、清瘦、却无比熟悉的脸庞映入烛光下。依旧是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眸,只是如今那平静之下,似乎沉淀了更多难以言喻的东西,深得像夜,却不再空洞。
是浯虞。或者说,是栖遥。
他看着郁璟,嘴唇微动,声音低哑得几乎不像他自己的,却清晰地落在死寂的殿中:
“…青延。”
两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郁璟耳边。不是幻觉!
郁璟猛地向前一步,却又硬生生顿住,声音因巨大的震惊和不敢置信而颤抖:“你…是人是鬼?!”他亲眼见过那场爆炸,见过那片焦土…
“人。”浯虞的回答简单直接。他微微侧过身,露出颈侧一道狰狞的、尚未完全褪色的烧伤疤痕,一路蜿蜒没入衣领,“…只是,差点就不是了。”
他顿了顿,似乎不知该如何解释这三年的生死辗转,最终只化为一句:“阁主…低估了我求生的念头。也低估了…‘寂寥蒿’蛊毒尽散后,身体彻底摆脱控制后的恢复力。”
那场同归于尽的爆炸,他确实身处中心,但凭借最后一刻挣脱蛊毒爆发出的全部潜能,以及一点点运气,他被气浪掀入冰冷的护城河,顺水漂出皇城,侥幸留下了一口气。
没错,郁璟年年来看的,不过一座衣冠冢…
三年来,他一直在最阴暗的角落挣扎求生,疗伤,恢复,躲避着可能存在的影阁残余眼线,直到确认风平浪静,直到…有能力再次回到这里。
郁璟死死盯着他,仿佛要确认这并非梦境。千般疑问,万种情绪在胸中翻涌,最终只化作一步步走近。他伸出手,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轻轻触碰那道狰狞的疤痕。
温热的。真实的。
巨大的、几乎将他淹没的狂喜和后怕之后,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和释然。
他没有问“为何现在才回来”,也没有问“这三年如何过的”,那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只有——
“回来就好。”他重复了三年前未能说出口的话,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无尽疲惫后的慰藉。
浯虞看着他眼底深藏的痛楚与孤独,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我说过…青延在处,便是栖遥之归所。此言,终生有效。”
郁璟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清明与水光。他拉起浯虞的手,触感冰凉却真实。将他引到暖炉旁的软榻坐下,亲自倒了一杯温酒,递到他手中。
“从今往后,世上再无影阁杀手浯虞。”郁璟看着他,语气郑重,“你只是栖遥。朕的…遥遥。”
浯虞接过酒杯,暖意透过杯壁传入掌心。他抬眼看向郁璟,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里,终于清晰地映出眼前人的身影,再无其他。
“嗯。”他应道,声音虽轻,却无比坚定。
窗外风雪依旧,室内却暖意渐生。
郁璟拿起之前的那盘棋,棋盘上星罗密布,是一局未下完的残局。
“这局棋,停了三年。”郁璟执起一枚黑子,沉吟道,“如今,该续上了。”
浯虞看着棋盘,目光扫过局势,缓缓执起一枚白子。
“这一次,”他落下白子,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暖意,“不论棋局如何,栖遥…永在青延一侧。”
不再是棋子,也不再是执棋人。
而是棋枰两侧,风雨过后,终于能安静对弈的故人。
郁璟闻言,唇角缓缓勾起一个真实的、卸下了所有重负的弧度,落下了手中的黑子。
“好。”
烛火噼啪,映照着两人对弈的身影,落在冰冷的宫殿地砖上,却交织出一种难得的宁静与温暖。
棋局终了,或许仍是天下这盘大棋。
但至少此刻,他们能共享这一盏温酒,于风雪夜中,得片刻心安。
爱不是伪装,江山亦为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