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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无声指令 ...

  •   秋意渐深,宫墙内的日子却仿佛凝固在一种虚假的宁静里。

      偏殿中药香已散,取而代之的是清雅的茶香和若有若无的墨香。

      郁璟心下宽慰,眼见着浯虞一日日好转,面色红润,气息悠长,甚至偶尔能与他切磋一二,身手较之以往似乎更添了几分圆融通透。

      那“寂寥蒿”带来的些许异样感,早已被这巨大的喜悦冲散,只余下满满的庆幸与怜惜。

      他愈发勤勉地处理朝政,只盼能挤出更多时间陪伴那人。

      奏折如山,他却甘之如饴,只因知道偏殿之中,总有一盏灯为他而亮,总有一个人,会安静地等他。

      这日午后,秋阳暖融,透过细密的竹帘,在书案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郁璟正批阅着一份关于漕运改革的奏章,眉头微蹙,似是遇到了难处。

      “可是江淮漕司又上书诉苦,要求增加拨银?”一个清冷的声音自身侧响起。

      郁璟抬头,见浯虞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正站在一旁,目光落在那奏章上。

      他今日穿了一身雨过天青色的常服,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松松挽起,少了往日的锋锐,多了几分闲适疏朗,倒真有几分谪仙般的风姿。

      “可不是,”郁璟揉了揉眉心,将奏章推过去些,“年年如此,仿佛国库是他们家开的一般。修缮河道、疏浚淤泥,哪一项不是吞金的窟窿?却总也见不着太大成效。”

      浯虞俯身,指尖划过奏章上几个关键数据,沉吟片刻道:“此番要价,比去年又多了三成。但观其列出的项目,多处含糊其辞,尤其是‘采买沉水石与巨木’一项,数目庞大,却未标明具体采买地与市价,其中猫腻,恐怕不小。”他的分析冷静而精准,直指要害。

      郁璟眼眸一亮,笑道:“遥遥果真慧眼。朕也是疑心此处。”他顺势拉住浯虞的手,将他带到身旁坐下,“来,替朕瞧瞧,还有何处不妥?”

      浯虞微微一顿,并未挣开,依言坐下,拿起朱笔,在奏章上几处圈画起来。两人靠得极近,衣袖相叠,呼吸可闻。

      郁璟看着他专注的侧脸,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温润触感,心中一片宁和满足。若能一直如此,岁月静好,大抵便是这般模样了。

      然而,就在浯虞的笔尖即将落下最后一处批注时,他的动作猛地僵住了。

      毫无征兆地,一阵极其尖锐、却完全无声的嘶鸣,如同烧红的铁钎,狠狠凿入他的脑海深处!

      “呃!”他发出一声极压抑的闷哼,手中的朱笔“啪嗒”一声掉落在奏章上,染红了一片字迹。

      “遥遥?”郁璟吓了一跳,急忙扶住他瞬间绷紧的手臂,“怎么了?可是旧伤又疼了?”他看到浯虞的脸色在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唇瓣抿得死白,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浯虞猛地闭上眼,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着。那无声的嘶鸣还在持续,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从他意识的最深处爆发出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强制性力量,疯狂地冲击着他的神智。

      紧接着,那嘶鸣开始扭曲、变形,凝聚成一个个模糊却异常清晰的意念碎片,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直接烙印在他的灵魂之上:

      …子时…西苑…废殿… …取…黑龙玉佩… …不得…有误…

      指令!是阁主的指令!

      这根本不是解药!是更强效、更隐蔽、更恶毒的控制!它没有解除蛊毒,而是以一种更可怕的方式,将蛊毒与他的神魂更深地捆绑在一起!阁主无需信使,无需标记,只需一个念头,便能通过这潜藏的蛊毒,直接向他下达不容抗拒的命令!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瞬间攫住了浯虞!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无形丝线彻底操控的木偶,所有的希望和刚刚萌芽的温暖,在这一刻被砸得粉碎!

      “遥遥!栖遥!你说话!到底怎么了?”郁璟焦急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真实的惊惶。

      不能让他知道!绝对不能让郁璟知道!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的救命稻草,让浯虞从巨大的惊骇中挣扎出一丝清明。

      他死死咬住牙关,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那几乎要冲口而出的痛呼和绝望压了回去。

      他不能表现出异常,不能引起怀疑,否则…否则阁主下一次传来的,或许就是直接伤害郁璟的指令!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眼,眼底还残留着一丝未能完全掩饰的痛苦震颤,嘴角却极力扯出一个极其僵硬苍白的笑容:“没…没事。只是突然有些头晕,许是…坐久了。”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明显的虚弱。

      郁璟眉头紧锁,担忧地审视着他:“脸色这么难看,怎会无事?定是前番重伤未愈,又耗费心神。快别看了,回去歇着。”他说着,便要唤太医。

      “不必!”浯虞猛地抓住他的手腕,力道之大,让郁璟都吃了一惊。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松开手,放缓语气,“真的不必劳烦太医…只是有些疲累,歇息片刻便好。陛下…青延,让我回去躺一会儿便好。”

      郁璟看着他强撑的模样,心疼不已,只好点头:“好,朕送你回去。”

      “不必!”浯虞几乎是立刻拒绝,随即意识到反应过度,勉强补充道,“…政务繁忙,青延你且忙你的。我自己回去便可。”他必须独自一人,必须尽快消化这恐怖的变故,必须想办法应对那子时的指令!

      他挣扎着站起身,脚步竟有些虚浮踉跄。

      郁璟连忙起身扶住他,眼中的担忧更甚:“你这般模样,朕如何放心?”

      “真的无碍。”浯虞避开他的搀扶,努力挺直脊背,一步步向外走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脑海中那冰冷的指令如同跗骨之蛆,不断重复,提醒着他刚刚获得的“新生”是多么可笑的一场骗局。

      看着他明显不稳却强自镇定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郁璟脸上的担忧渐渐化为一丝疑虑。方才遥遥的反应太过异常,那瞬间的痛苦不似作伪,却又匆忙掩饰…还有那下意识拒绝他靠近的举动…

      他踱回书案前,目光落在被朱笔污损的奏章上,又想起浯虞方才精准的分析和突然的剧变…心中那根早已松懈的弦,不知不觉间又缓缓绷紧了。

      ……

      回到偏殿,关上房门,浯虞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

      黑暗中,他大口地喘息着,身体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那无声的指令如同魔咒,一遍遍在他脑中回响。

      子时。西苑废殿。黑龙玉佩。

      那是郁璟生母云妃的遗物,郁璟极为珍视,常年贴身携带,据说关乎一桩皇室秘辛。阁主要它做什么?

      巨大的恐惧和挣扎如同两只巨手,撕扯着他的灵魂。一边是阁主那无处不在、足以瞬间令他生不如死的恐怖控制;另一边,是郁璟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温情…

      他该怎么办?

      服从?将那枚玉佩盗出,交给阁主?那他将成为真正的罪人,不仅背叛了青延,更可能引发无法预料的灾祸。

      抗拒?那难以想象的痛苦…以及,下一次指令,会不会直接指向郁璟的性命?

      冷汗浸透了他的衣衫。

      他蜷缩在冰冷的黑暗中,如同被困在蛛网中央的飞蛾,无论挣扎与否,似乎都逃不过被吞噬的命运。

      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淡下来。

      内心的挣扎如同暴风般肆虐,最终,一个绝望的念头逐渐清晰——他必须去。

      至少,要去看看。看看阁主究竟想做什么,看看是否有万一的机会…既能暂时稳住阁主,又能不真正伤害到郁璟。

      至于之后…他不敢想。

      当夜幕彻底笼罩皇宫,浯虞缓缓站起身。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重新变得冰冷沉寂,如同覆上了一层坚硬的寒冰。他换上一身夜行衣,动作悄无声息,如同真正的鬼魅。

      子时将近,他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偏殿,向着西苑那处早已荒废的宫殿掠去。

      他却不知,在他离开后不久,一道身影悄然出现在他方才停留的偏殿外。

      郁璟负手立于月光下,望着西苑的方向,脸色在清冷的月辉中明明灭灭。他终究放心不下,晚间又去探视,却发现殿内空无一人。

      遥遥…他去了哪里?为何要瞒着他?

      一个他极力不愿去想的猜测,如同毒蛇般,缓缓钻入他的心间。

      夜风吹过,带着深秋的刺骨寒意。

      一场风暴,已在无声无息中,悄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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