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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星沉誓约 ...

  •   北疆的风雪似乎还凝在郭安军报的字里行间,带着血与铁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御案之上。

      郁璟独自坐在御书房内,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那份紧急军情。

      局势比预想的更严峻。

      突厥主力虽暂退,却似有卷土重来之势,且用兵愈发诡谲,仿佛背后真有高人指点。郭安虽勇,亦感吃力,奏请增派援军与粮草。

      而朝中,林维舟一党虽因户部查账之事暂敛锋芒,却依旧如蛰伏的毒蛇,暗中窥伺,对新政阳奉阴违。清理郁琏余孽牵扯出的盘根错节的关系网,更是耗费了他大量心力。

      内忧外患,如同两张巨大的网,从四面八方收拢,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烛火摇曳,将他孤身批阅奏章的身影投在冰冷的墙壁上,显得格外清寂。

      他揉了揉刺痛的眉心,胸口那莫名的悸动感又隐约传来,伴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并非源于身体,而是源于灵魂深处的…孤寂。

      高处不胜寒。

      这一刻,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能体会这句话的含义。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轻而稳,是他熟悉至极的节奏。

      他没有回头,只是紧绷的肩线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分。

      浯虞无声地走到御案旁,将一盏新沏的、温度恰好的参茶轻轻放在他手边。他肩上的伤已大好,行动间恢复了以往的轻盈,只是脸色仍比常人苍白些,那是失血过多和剧毒侵蚀后尚未完全弥补的亏空。

      他并未多言,只安静地立在一旁,如同最沉默的影子,却又是这深宫之中,唯一能让郁璟感到一丝真实暖意的存在。

      自那次雨夜重伤,他昏迷三日,又调养月余,两人之间那层若有若无的隔阂似乎已被生死彻底击碎。

      许多事,无需言语,已成默契。

      郁璟端起茶盏,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没有看军报,也没有看奏章,目光落在跳跃的烛火上,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遥遥,你说…朕这皇帝,做得可还称职?”

      这话问得突兀,甚至有些脆弱,绝不该是一国之君对臣下所言。

      浯虞微微侧首,看向灯下帝王略显疲惫的侧脸。他没有立刻回答,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陛下勤政爱民,智计超群,已做得极好。”

      “极好?”郁璟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却无多少欢愉,只有倦怠,“北疆战事未平,朝中积弊难清,朕连…身边想护之人都险些护不住。”他指的是雨夜那支毒箭。

      浯虞的心像是被极细的针尖刺了一下。

      他垂下眼帘,声音低沉:“非陛下之过。是臣…学艺不精。”

      “与你无关!”青延猛地打断他,语气有些急,甚至带上了薄怒,“是那些藏于暗处的魑魅魍魉!是朕…还不够强!”

      他的情绪少有如此外露的时候。浯虞怔怔地看着他,看着那双总是蕴藏着深沉心思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的自责、不甘与…一丝被他极力掩饰的后怕。

      御书房内陷入短暂的寂静。

      郁璟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深吸一口气,强自压下翻涌的心绪,重新看向案头那堆积如山的烦恼,眉头紧锁。

      就在这时,浯虞忽然上前一步,伸出手,指尖掠过郁璟的鬓角。

      动作很轻,很快,一触即分,仿佛只是拂去一点并不存在的尘埃。

      青延整个人都僵住了,愕然抬眼看他。

      浯虞却已收回手,神色依旧平淡,只是耳根处泛起一丝极淡的、几不可察的红晕,语气却依旧冷静:“陛下有白发了。”

      短短五个字,却像一道暖流,猝不及防地撞入青延冰冷疲惫的心口。原来他方才靠近,只是为了这个?

      一股酸涩而滚烫的情绪瞬间涌上,冲垮了他所有的伪装和坚强。

      是为了国事操劳?是为了与朝臣周旋?还是为了…日夜忧心他的伤势与安危?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看着他苍白却认真的脸,看着他那双映着烛火、似乎比平日多了些什么的眸子。

      一路走来的画面如同走马灯般在脑中闪过:初遇时的杀机四伏,合作时的默契试探,雨夜中决绝的挡箭,病榻旁无意识的依赖,朝堂上冷静的献策,还有无数个夜晚,他无声的陪伴…

      这个人,见过他最狼狈的样子,知晓他最深沉的秘密,为他出生入死,如今…竟在意他的一根白发。

      心中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砰然断裂。

      所有理智的权衡,帝王的顾忌,身份的鸿沟,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带倒了椅凳,发出突兀的响声。他却浑然不顾,一把抓住了浯虞的手腕。

      那手腕冰凉,骨骼分明,曾执利刃取人性命,也曾无力地垂落在他掌心。

      浯虞身体微微一僵,却没有挣脱,只是抬眼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还有…一丝极难捕捉的、连自己都未曾明了的心慌。

      “遥遥,”青延的声音低沉而紧绷,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目光灼灼,如同烙铁般烫人,“这些日子,朕时常在想,若那夜…若那夜你真的…”

      他说不下去,手腕因用力而微微颤抖,那份后怕如此真实,几乎将他吞噬。

      “朕不敢想。”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问道,“此间事了,留在朕身边,可好?”

      不再是君臣的口吻,不再是皇帝的恩赐。只是一个疲惫的人,在向他唯一的光亮,祈求一个归宿。

      浯虞彻底怔住了。

      他看着青延眼中毫不掩饰的紧张、期待、以及深埋的痛苦,感受着手腕上传来的、几乎要将他灼伤的滚烫温度。

      留在…他身边?

      以何种身份?侍卫?谋士?还是…

      那些被强行压抑的、冰封的情感,如同遇到暖阳的春雪,轰然消融,汹涌而出。

      是何时开始的?或许早在第一次刺杀时的剑下留情,或许在每一次深夜的无声对弈,或许在他为自己挡箭那一刻撕心裂肺的呼喊,又或许…就在方才,他为那一根白发而心生疼惜之时。

      影阁的训诫,杀手的准则,阁主的控制,蛊毒的威胁…这一切如同沉重的枷锁,勒得他几乎窒息。

      可是…

      他看着眼前这个人。

      他是皇帝,是天下之主,却也是会疲惫、会害怕、会为他生出了白发的…青延。

      是他黑暗中唯一触碰过的温暖,是他冰冷生涯中唯一不同的色彩。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每一息都漫长如同煎熬。

      郁璟的目光渐渐黯淡下去,抓住他手腕的力道微微松动,仿佛准备承受最终的拒绝。

      就在那力道即将完全消散的刹那——

      浯虞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动作有些生涩,却异常坚定。

      他抬起眼,直视着青延那双骤然亮起的眸子,仿佛穿越了重重迷雾与枷锁,终于找到了归途。那双总是空洞冰冷的眼底,此刻清晰地映着对方的倒影,以及一种破土而出的、孤注一掷的决然。

      他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清晰与重量:

      “好。”

      顿了顿,他补充道,如同立下最郑重的誓言:

      “青延在处,便是栖遥之归所。”

      话音落下的瞬间,青延眼中仿佛有星辰炸裂,璀璨的光芒瞬间驱散了所有阴霾与疲惫。他猛地用力,将眼前之人紧紧拥入怀中!

      动作有些笨拙,甚至撞到了身后的御案,奏章散落一地,却也无人顾及。

      浯虞的身体先是僵硬了一瞬,随即在那温暖而坚定的怀抱中,一点点软化下来。他迟疑地、缓缓地抬起手臂,最终也回抱住了对方。

      两个同样孤独、同样在黑暗中挣扎的灵魂,在这一刻紧紧相拥,仿佛要将对方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以此抵御世间所有的严寒与风雨。

      烛火噼啪,映照着相拥的身影,温暖而静谧。

      然而,在这温情脉脉的时刻,御书房窗外深沉的夜色里,一双冰冷怨毒的眼睛,正透过极细微的缝隙,死死盯着室内相拥的两人。

      无面扭曲的脸上,缓缓扯出一个极度兴奋和恶毒的笑容。

      他悄无声息地缩回阴影,如同最诡谲的毒蛇,滑向黑暗深处。

      怀中,一枚小小的、仿佛由冰晶雕琢而成的蜘蛛,正散发出幽幽的寒光。

      师兄…你终于…找到你的“归所”了。

      真好。

      若是是我…就更好了…

      无面眼底散发出猩红的光,不甘,嫉妒,扭曲…

      阁主知道,一定会…非常“欣慰”的。

      戏,终于到了最精彩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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