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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无面之毒 ...

  •   秋意渐深,宫墙内的梧桐开始大片大片地落叶,金黄的叶片铺满了青石小径,踩上去发出沙沙的脆响,更添几分萧瑟。

      北疆的战报如同这秋天的寒流,一阵紧似一阵地送入宫中,字里行间透着血腥与焦灼。突厥人的反扑比预想中更为凶猛,郭安老将军虽勉力支撑,但粮草转运不畅、军械补充不及的问题日益凸显,边境几处关隘已是岌岌可危。

      御书房内的气氛比屋外更加凝重。

      郁璟看着兵部与户部联合呈上的奏章,那上面罗列着一个个巨大的数字和看似无解的难题,眉头锁成了死结。林维舟为首的阁臣们分坐两侧,个个面色沉凝,却大多说着“仍需筹措”、“从长计议”之类的车轱辘话。

      “从长计议?”郁璟将奏章不轻不重地按在案上,声音听不出喜怒,却让底下几位老臣心头一凛,“前线将士在流血,每拖延一日,便可能多丢一座城池,多死无数士卒!诸位爱卿的‘从长计议’,是要议到突厥铁马蹄踏京畿吗?”

      户部尚书李贽连忙起身,苦着脸道:“陛下息怒!非是臣等不尽心,实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国库…”

      “国库空虚之语,朕已听得耳朵起茧了!”郁璟打断他,目光锐利如刀,“李尚书,朕只问你,三个月前,江南三州的盐税、漕粮,为何至今尚未完全入库?沿途各地官员的奏报皆言漕运畅通,那这数百万石粮饷,莫非是凭空飞了不成?”

      李尚书额头瞬间冒出冷汗,支吾道:“这…陛下明鉴,或许是…是沿途损耗,或是…账簿交接有所延误…”

      “延误?”郁璟冷笑一声,拿起另一份密奏,“那为何朕却查到,同期有数批来历不明的巨量粮草,通过私人漕帮,运往了西北方向?其路线,可并非通往北疆大营!”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连一直闭目养神的林维舟也倏然睁开了眼睛,看向御座上的年轻皇帝。

      陛下竟暗中派人查到了如此深入的线索?!

      李尚书脸色煞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臣…臣对此毫不知情啊!定是底下人欺上瞒下,臣失察!臣有罪!”

      “李尚书自然有罪!”郁璟声音冰冷,“但此刻朕没工夫治你的失察之罪!朕要的是粮食!是军饷!是能送到郭安将军手中的实实在在的东西!林相,”他转向林维舟,“此事,您看该如何处置?”

      林维舟心中暗骂李贽废物,面上却依旧沉稳,起身躬身道:“陛下圣明,洞察秋毫。此事必须严查!老臣建议,即刻派钦差大臣,沿漕运线路彻查,追回亏空,严惩不法!至于军需…或许可先从京畿大仓紧急调拨一部分,以解燃眉之急,再令南方各地加紧征调…”

      又是一番看似雷厉风行、实则远水难救近火的官样文章。

      郁璟心中怒火翻腾,却知此刻还不能与林维舟彻底撕破脸。他强压着火气,结束了这场令人窒息的朝议。

      回到御书房,郁璟只觉得胸口憋闷,那莫名的悸动感又隐隐传来。他烦躁地扯了扯领口,走到窗边,望向静思苑的方向。只有想到那双冷静甚至冷酷的眼睛,想到那些不循常理却极其有效的手段,他翻涌的心绪才能稍稍平复。

      然而,他还未得空过去,秦岳便一脸凝重地快步进来,屏退左右后,低声道:“陛下,我们派去调查私漕的人…失踪了三个。”

      郁璟猛地转身:“失踪?!”

      “是。最后传回的消息是在沧州一带,似乎接触到了一个关键人物,之后便再无音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一股寒意瞬间爬上郁璟的脊背。对方下手又快又狠,显然察觉到了他的调查,并且毫不畏惧他的帝王身份!

      是林维舟?还是…更深处的势力?

      就在他心念电转之际,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哨音。不是宫中侍卫的讯号,而是…

      郁璟和秦岳脸色同时一变!这是浯虞设置的紧急预警!

      “不好!静思苑!”郁璟心头猛地一沉,再也顾不得其他,疾步冲了出去!

      静思苑内,并无想象中的刀光剑影,反而静得可怕。原本守在院外的两名暗卫歪倒在墙角,昏迷不醒。

      郁璟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一把推开虚掩的院门!

      院内,浯虞依旧坐在石桌旁,似乎正在调息。但他脸色苍白得吓人,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一只手死死按在胸口,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呼吸急促而紊乱。

      “遥遥!”郁璟冲到他身边,急声问道,“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浯虞抬起眼,那双总是空洞平静的眸子里,此刻竟翻涌着剧烈的痛苦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悸。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猛地呛咳起来,咳出的竟是点点暗黑色的血沫!

      “毒?!”郁璟瞳孔骤缩,立刻想起他之前的重伤,“是旧毒复发?还是…”他猛地看向石桌,上面放着一个半开的食盒,里面是几样精致的点心和一碗似乎动过一点的羹汤。

      “这吃食从何而来?!”郁璟厉声问随后赶来的秦岳。

      秦岳也是骇然:“是…是御膳房按例送来的,经手之人都查过,并无问题…”

      “并无问题?”郁璟指着那咳出的黑血,声音因愤怒和恐惧而颤抖,“这叫并无问题?!”

      浯虞艰难地抬手,止住了他的暴怒。他喘息着,声音低哑破碎:“…不是…吃食…是…是香气…”

      “香气?”郁璟一愣。

      “…无面…来过了…”浯虞每说一个字都仿佛耗费极大心力,“他用了…‘梦魂引’…混合了…我体内未清的…旧毒…”

      梦魂引!又是这种东西!无面竟然能悄无声息地潜入到这里下毒!

      郁璟立刻环顾四周,果然在院墙角落发现了一个被打碎的、散发着奇异甜香的黑色小瓷瓶残骸!

      “他人在哪儿?!”郁璟眼中迸发出骇人的杀意。

      “…走了…”浯虞闭上眼,似乎在极力对抗着体内的痛苦,“他…他是来…警告…也是…试探…”

      警告?试探?郁璟瞬间明白了!无面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他随时可以取走浯虞的性命!也是在试探,经过上次,他对浯虞的重视程度到底有多深!

      更恶毒的是,他利用了浯虞体内未清的余毒,让这次毒发看起来像是旧伤复发,难以追查!

      好一招杀人诛心!

      “太医!传太医!”郁璟朝着外面嘶吼,声音已然变了调。他扶住浯虞摇摇欲坠的身体,感觉到他冰冷的体温和无法抑制的颤抖,心如刀绞。

      为什么…为什么他总是护不住他!为什么那些人总是能一次次地伤害到他!

      “陛下…不必…慌张…”浯虞的声音微弱却异常冷静,“此毒…一时…还要不了命…他…还想…看戏…”

      都这种时候了,他还在分析!郁璟又急又痛,几乎要吼出来:“闭嘴!别说话了!保存体力!”

      太医连滚爬爬地赶来,一看浯虞的症状和那瓷瓶残骸,脸色比纸还白:“陛下…这…这似乎是数种奇毒混合,引动了旧疾,甚是棘手…臣…臣只能尽力一试…”

      “朕不要尽力!朕要你必须救活他!”郁璟一把揪住太医的衣领,眼底一片血红,那属于帝王的狂暴气势吓得太医魂飞魄散。

      “是是是…臣一定…一定…”太医慌忙施针用药。

      一番忙乱之后,浯虞的情况暂时稳定下来,但依旧昏迷不醒,脸色灰败,仿佛生命力正在一点点流逝。

      郁璟屏退了所有人,独自守在他的榻前。窗外秋风呜咽,吹得窗棂咯咯作响。

      他看着浯虞昏迷中依旧紧蹙的眉头,想起他毒发时那双染上痛苦惊悸的眸子,再想到无面那阴魂不散的挑衅和朝堂上那些道貌岸然的掣肘…

      一股前所未有的暴戾和绝望涌上心头。

      他缓缓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极轻地拂过浯虞冰冷的脸颊。

      “遥遥…”他低声呢喃,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石磨过,“他们…都逼朕…”

      “他们都要把你从朕身边夺走…”

      他的眼神逐渐变得空洞而冰冷,那里面翻滚着漆黑的、疯狂的漩涡。胸口那诡异的悸动再次传来,这一次,却带着一种灼烧般的刺痛,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彻底点燃。

      他慢慢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渗出的鲜血染红了龙袍的袖口。

      “既然如此…”

      他俯下身,在浯虞耳边,用一种极轻却无比阴鸷的语气,一字一句道:

      “那就别怪朕…把他们全都拖下水,给你陪葬。”

      烛火猛地跳动了一下,将他眼底那抹骇人的疯狂映照得清清楚楚。

      窗外,一片枯叶被狂风卷起,狠狠拍打在窗纸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如同某种不祥的预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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