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和元年，箱根》沢山TAKUSANN

4、雨

　　在那个寻常的冬夜，君野把我送回家并给我分享了小优的照片以后，我们之间的关系好像进入了异常冷静的状态。我们只是每周在狭小的中华料理部活动室聚上两三次，然后一起走一段回家的路。无论我做什么菜，君野都竖起大拇指夸赞我，我现在终于有点懂了小林说的那种“失去定位”的感觉。君野看起来总是很平静，我实在推测不出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算了，这样也好，君野对我来说已经成了难能可贵的知心朋友，我不想因为一时冲动就把这段关系毁掉。不过他要毕业了，他上高中以后我们还会见面吗，会不会像大部分小说里那样失去联系、又变成陌生人呢。
　　平成19年的春天，长野的早樱开在我们一起走的那段放学路，我看着君野的背影，突然很想在樱花树下给他拍张照片，但又觉得突然提出这种要求很奇怪。
　　“君野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这种事情一般不会直接问本人吧。”君野笑道，“让我期待一下三浦能给我什么惊喜吧。”
　　“……好吧。”扔出的回旋镖又回到我的手里。我叹着气举起手机想拍一张樱花的照片，在快按下快门的一刹那，君野闯进了我的镜头，带着灿烂的笑容比着耶的手势。
　　啊啊，这个人真是的。
　　我无奈地笑了：“你好好站着摆姿势哦，不然拍出来的效果很搞笑。”
　　于是君野乖乖地站在我的镜头前，抬头仰望着樱花，在我按下快门的那一刻突然将视线转向我。
　　我怔住了，君野却像无事发生一般笑着对我说，走吧。

　　于是我买了一只枫叶形状的橘红色耳钉送给君野。刚刚好和他的耳垂差不多大，平时上学的话用头发藏一下就看不到了。
　　君野盯着那只耳钉，脸上露出了非常复杂的表情。
　　我紧张得要命：“那个，如果你不喜欢的话，……”
　　“喜欢。”君野接过那个小盒子，近距离端详着那只看起来十分逼真的枫叶。
　　“只不过我没有耳洞，有点好奇为什么三浦会送一个耳钉给我。”
　　“诶？！那你……我有一次瞟到你戴着一个银色的小耳环，就是左耳那里，那个不是耳钉吗……”
　　“……”君野侧着头回忆了一会。“啊啊，应该是我圣诞节那天戴的吧？那么小的一个圈，你都注意到了？那是同学送的圣诞节礼物，他让我戴上试试看。那天晚上摘掉之后我就再也没戴过……不过那个其实是耳夹哦。”他撩起左侧的头发，我下意识地凑过去看。当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里确实没有耳洞之后才发现我们离得好近，我甚至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君野的呼吸。我立刻脸红着连连后退：“都怪你说让我自己选……果然搞砸了……那我去换……”
　　“就要这个。”君野把那个灰色的小盒子珍重地放进外套的兜里，“谢谢你，三浦。”
　　……这是要留着观赏吗？那么小的东西，也不太方便观赏吧……我愣在原地眨巴着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过看君野笑得那么开心，我想这样也好。
　　“我今天晚上在学校这边还有点事，不能去社团活动了。抱歉。”
　　“没关系。”我注意到君野用胳膊夹着一本薄薄的、看起来有点破旧的书，看起来有点像那本被我打翻在菜汤里的《斯特普尼克恋人》。
　　“你什么时候结束？我做好之后可以打包，之后我们在活动室或者校门口见面都可以。小林昨天买了太多食材，不赶紧做完恐怕要坏掉，今天还是你的生日……”
　　“其实，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君野露出有点为难的表情，“没关系的，今天结束之后你先回去吧。明天晚上我应该就没事了。”
　　“……那好吧。我会留一些菜放在活动室的冰箱里，如果你结束得早可以过来吃一点哦。”

　　“——没有君野学长的社团活动好无聊啊！”小林仰天长叹，“话说他是不是马上要毕业了？这下怎么办啊，我们又要被催促解散了……唉……咋就没人喜欢中华料理啊！”
　　“我觉得喜欢料理的人还是有的，只不过像你一样热衷于做中华料理的还是比较少。”
　　“不过这样真的没关系吗？我们晚上本来是打算给他庆生的哎，他本人不到场该怎么办啊？”
　　“他今晚会来的，只不过应该会晚一点。”
　　“你咋知道的？他告诉你啦？”
　　“我猜的。”我闷闷地说。
　　小林露出绝望的表情，但依然像认命了一般剥着手里的虾。
　　“等一下，你加那么多辣椒不要紧吗？我看着都觉得有点恐怖。”
　　“君野学长不是很能吃辣？”
　　“加这么多辣实在是有点……他今天过生日，你别把他送进医院了。”
　　“哎，你有没有听到敲门声？”
　　“没有，你幻听了吧。”
　　“哎呀，真的有人在敲门！——请进！”
　　“你们好……”进来的男生高高瘦瘦的，留着干净的黑色短发，带着很干净的无边框眼镜，看起来像那种学习很好的类型。
　　“请问有什么事吗？”我问。
　　“那个，抱歉打扰了，我是一年级的松本，松本信介。我非常喜欢中华料理，虽然没有什么自己做的经验，但是很想尝试一下。”他九十度鞠躬，双手递上一份入部申请书。
　　“请多指……”
　　“等一下。”小林故作沉思地扶了扶眼镜，“松本同学，请问你如何评价目前市面上中华料理店的麻婆豆腐？”
　　“小林，你又来……”
　　“我认为还不够辣。虽然可能是个人口味问题，但是我……”
　　“欢迎入部！以后请多多指教！”小林以光速冲到松本面前抱住了他，还用力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我真的有点无语。
　　结果那天晚上我和小林还有松本三个人围在一起吃着本来是给君野准备的生日大餐，小林近乎疯狂地给松本传授着他偏激的中华料理思想，而松本竟然从书包里掏出笔记本边听边记。
　　“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小林满意地抱臂说，“松本以后也来和我一起开最棒的中华料理店吧！”
　　“不要把辣椒虾全吃掉好吗……给君野留一点……”
　　六点的时候，两个人先后离开了。我打开房间的灯，打算边写作业边等君野。
　　过了四十分钟，我开始怀疑君野今天到底会不会来活动室，他不会已经回家了吧？说到底我也不知道他今天到底会不会来活动室，都只是我自己的猜测而已。我犹豫着，还是给他发了条消息。
　　“回家了吗？”
　　过去了十五分钟，还是未读状态。
　　到底去哪里了，这家伙。我看了看表，打算再等一会。
　　时钟指向七点十分的时候，活动室的门突然被人推开。
　　四目相对的时候，我和君野都愣住了。
　　“……那个，生日快乐！”最终是我率先打破沉默，手忙脚乱地打开冰箱，把一个小时之前放进去的菜又一盘接一盘地拿了出来，“我猜你应该会来，还好没白等……你还没吃晚饭吧？这是小林最新研究的蒜蓉粉丝虾哦，我吃过了，应该是死不了人的。这个是……什么名字来着，红烧肉？我也是第一次吃，还蛮好吃的，也死不了人。这两个就是我给君野的保留菜式咯，特辣款麻婆豆腐和辣椒虾，快坐下吃——诶，你怎么了？”
　　君野的眼睛红红的，好像快哭出来了。在我转身面向他的时候，他快步向我走来，然后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了我。
　　那是我第一次清楚地听到君野的心跳，好快，像是急切地想要传达什么一样。我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个人平静外表下强烈的心跳，觉得我们终于扯平了，伸出手慢慢地回抱住他。但是我突然意识到君野也听得到我的心跳，我的心跳大约比他更快。我有些紧张地咬住下唇，不知道什么时候放手比较合适。我的大脑好像已经停止思考了，于是我把决定权交给君野。
　　来自君野的温度一直没有消失，我好像失去了关于时间的概念，只记得那个人一直紧紧地抱着我，好像只要松掉手我就会消失不见。过了一段时间我意识到他在哭，他颤抖得越来越厉害，我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能更加用力地抱住他。那一瞬间我意识到我也害怕他会从我眼前消失不见。
　　“为什么这个时间你还在这里啊？”
　　“我想等君野来，然后陪你吃生日大餐。”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如果我一直没来的话怎么办？”
　　“如果你一直不来……那我就在这里等你啊。等到你回我消息为止。”
　　“笨蛋。”
　　“嗯嗯，我是笨蛋。但是君野现在不是来到我面前了吗？我猜对了。如果我没有等你的话，你就要一个人在这个小小的活动室里流眼泪了，我不忍心看到君野那样。”
　　“我才不会那样。我可是你的学长，我比你还大一岁呢。”
　　“我知道啊。”
　　君野就那样红着眼睛带着哭腔和我说好吃，太好吃了。这个人比我想象得还要可爱啊，我拄着下巴看着他仿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饿了一样大口吃着菜。好想给他现在的样子拍张照片，之后在他故作平静的时候拿来欺负他。当然，这个念头也只停留在念头阶段了，今天是他的生日，我还是不要欺负他了。
　　我转身从冰箱里拿出一个小蛋糕摆在他面前。
　　“虽然有点丑，不过是我第一次做，不要嫌弃。”我为了掩饰尴尬，背过身去找蜡烛。
　　“……哎？给我做的？”
　　“不然呢？难道今天是我过生日吗？”我笑道。“啊，我去关一下灯。”
　　“没关系，这样就好。”
　　君野对着跳动的蜡烛火焰闭上眼睛。那应该是一个很简短的愿望，因为他马上就睁开眼睛吹灭了蜡烛。
　　“谢谢你，三浦。这是我最开心的一个生日。”君野又对我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如果今天永远都不会结束就好了。”
　　“明年我还会给你过生日的……啊，如果那时候你还愿意见我的话。”我低声说。
　　“我为什么会不愿意见你呢？”
　　“……因为你要毕业了啊。”我用更小的音量说道。是的，“毕业”这个事实不是我视而不见就可以轻松逃避的。
　　“啊，今天下午有一个一年级的学弟提交入部申请了，叫松本。下次我们就可以四个人一起做饭了……不过那样的话，活动室要换成大一点的地方了……”
　　“太好了。这样就算我毕业了，中华料理部也能存活下去……”
　　“不，重点不是那里！”
　　我突然提高了音量。君野吓了一跳。我自己也被自己吓了一跳。
　　我在干嘛啊，难道我要逼着君野说他也不想和我分开吗。我们又不是恋人。
　　“对不起。”
　　于是我们两个又异口同声地向对方道歉。君野噗嗤一声笑出来，我也笑了。
　　“我们走吧。”

　　君野的生日一周之后，我们一如既往地在狭小的活动室里开着风扇研究菜谱。只不过这次多了一直在记笔记和打下手的松本。换活动室的申请已经提交上去了，不过到正式更换大概还要一个月。
　　君野已经可以帮我们处理一些简单的食材了，我和小林都十分欣慰，不过我依然拒绝让他用刀，那场面看起来都让人提心吊胆。不变的是他站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依然会心跳加速，我时常担心自己会不会年纪轻轻就患上心脏病之类的。
　　那天他也站在我身边洗菜。突然听到有人低声叫我的名字，我转过头去，君野抬手把左边的头发拨到耳后，露出我送给他的红枫叶耳钉。
　　我觉得我的心脏快跳出来了。
　　自从和这个人熟起来之后，我经常思考是我语言能力太差还是他的行为举止太超出正常范围。等一下，真的会有人十五岁就得心脏病吗？眼前这个人对我的心脏实在不太好。但我近乎绝望地意识到自己没有退路了，而且早就没有退路了。
　　“打完耳洞之后花了一段时间恢复，不过恢复好了之后我马上就戴上你送我的耳钉了。真的好漂亮。”
　　“学长，我好像听到什么东西烧开了的声音？是在烧水吗？”
　　“不，没在——啊，三浦的脸烧开了。他经常这样的，你习惯就好。等下打两个蛋到他脸上应该马上就熟了。”
　　“不过，君野学长和三浦学长站在一起，好养眼啊……”
　　“嗯嗯，一个洗菜的帅哥和一个切菜的帅哥。好想拍张照片当做我们社团的宣传照片，应该有很多女孩子会被吸引来吧。”
　　“……我买的时候就觉得，这个，戴在你的耳朵上，一定，很好看。”我小声说道，依依不舍地挪开了视线。
　　那天之后我总会有意无意地看向君野的耳朵，有风吹过的时候，他低下头把碎发挽到耳后的时候。当然，他有时会注意到我的视线。不过，当他看向我之前，我已经看向了别的地方。
　　那枚红枫叶耳钉一直静静地停在他的左耳垂上。
　　这样就好。
　　很快就到了六月。君野和班级的同学一起拍完毕业照之后回到了活动室，拜托围棋社的同学帮我们四个拍照，我们摆出各种古怪的造型，留下了一堆奇怪的照片。
　　“那我差不多要走了。”
　　“毕业快乐！有空可以回来蹭饭。”小林挥挥手。
　　“学长，你不要走……”松本在刚刚拍照的时候一直憋着眼泪，现在终于放肆地哭了出来。
　　“唉，毕竟君野走了之后，松本就是我们社团里最没用的了。”
　　“好过分，学长……”
　　我只是低垂着视线，什么都没有说。
　　这样就好。
　　然后我的视野里出现一双干净的白色运动鞋。
　　“三浦，我们一起拍张照片吧。”
　　松本哭得手一直在抖，最后是小林帮我和君野拍的照片。
　　“等一下，你们两个是陌生人吗？离得那么远，镜头都装不下你们两个。”
　　君野笑着揽过我的肩，另一只手里捧着我送给他的勿忘我。
　　这样就好。

　　我沿着和君野一起走过的放学路，慢悠悠地往家的方向走着。天还亮着，不过有些阴沉，盛夏还没有到来。走到我们分别的那个岔路口时，我突然停住了脚步，我不想就这样回家。
　　“——这个位置可以吗？”
　　我看着右边耳垂上那个蓝色的标记点，轻轻点了点头。闭上眼睛，耳垂处传来明确的痛感，轻微的撕裂感夹杂着轻微的异物感。
　　君野，你那时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坐在这里？当这枚银色的耳钉贯穿你的左耳垂时你在想什么？你在想着我的事吗？我睁开眼睛看着那个蓝色的标记点变成了一个银色的耳钉。我不想去猜那个时候你在想着什么了，至少我知道在我闭上眼睛的一瞬间，伴随着痛楚浮现在我脑海的是你左耳上的枫叶耳钉和你璀璨的笑容。
　　这样不好。一点都不好。我不想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结束。
　　我鞠躬道谢，出门的时候外面下着小雨。我没有带伞，不过这点小雨应该无所谓。我把书包顶在头顶向着君野家的方向跑去。
　　长野的夏雨总是突如其来又难以预测，从跑出穿孔店的那一刻我就在祈祷这场小雨能快点停，但是在我跑了大概十分钟之后，雨势已经大得惊人。今天早上的天气预报明明说是没有雨的啊，我不禁感叹自己这也太衰了。即使真的冒着大雨一路跑到君野家门口，我真的有勇气敲门吗？
　　但是我没有接着往下想，我只是想去到那个仅停留在我们的聊天记录里但我没有实际去过的那个人的住址，再见一次那个人，再听一次他的声音。
　　我犹豫了很多次，在和他一起走过樱花林的时候，在他把《假面的告白》递给我的时候，在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我做菜的时候，在他生日那天在活动室见到他的时候，在他边哭边抱住我的时候，在他许完愿温柔地看向我的时候，在他像炫耀一般给我展示他的左耳的枫叶耳钉的时候，在刚刚小林给我们两个人拍合照的时候，在每一次我们一起放学的时候，在每一次我站在他身边的时候，在每一次我们视线交汇的时候。
　　在我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在用力地敲着门了。
　　君野穿着天蓝色的家居服站在我面前，我穿着湿透的制服站在他面前。他睁大眼睛，急忙把我拉进屋里，但我摆摆手，只是站在屋外。君野见我不肯进来，只得从旁边的柜子里快速抽出一把伞撑在我的头顶。
　　“发生什么事了？”
　　“……”
　　啊，快说些什么，快说些什么。可是我的脑子太乱了，该从哪里说起才好。我的大脑近乎空白地听着大雨砸在头顶伞上的声音。
　　君野也没有催促，只是温柔而担心地看着我。
　　“……君野啊，你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说，只是等着我像笨蛋一样做一些很搞笑的事情。趁我不注意的时候把手里的《金阁寺》换成《假面的告白》，也不说自己想要什么生日礼物，也不告诉我一声就偷偷回了活动室，还莫名其妙地抱着我哭，我想，难道你真的有点喜欢我了？”
　　我深吸一口气。
　　“每次站在你身边的时候我都有种错觉，你是不是下一秒就会对我说我一直想听到的那句话了，但你一直都没有说。我总是觉得，没关系，我们还在同一所学校里，你还没有离开我，所以再多等一段时间也无所谓，我会一直等到你说出那句话为止。可是，可是……你这就毕业了。这也太快了。我该怎样才能让你也喜欢上我呢，我好着急，真的很烦躁。如果我没有小你一岁就好了，那样是不是就能像你一样游刃有余，一直平静而温柔地笑着。那样说不定还可以和你同时进入同一所高中，那样我是不是还有三年的时间等你说那句话。”
　　“我不知道君野是怎样想的，我不确定，我没有那样的自信。我好害怕君野升入高中之后就不再和我联系，就忘记我，就……和别的人交往。我不想把君野让给任何人，我喜欢你，我好喜欢你，我最喜欢你了，我一直都害怕说出这句话，我怕……说出来之后你就会消失不见。但是我大概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我还想知道更多关于君野的事情，想一直陪在你身边，想和你一起看书，一起做饭，不做中华料理也无所谓，和你一起的话，做什么都好。我只是个年龄比你还小的小屁孩，我什么都给不了你，但只有这个，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向你发誓——”
　　我低下头，拉住他的右手放在我的左胸口。
　　“所以，不要离开我，君……”
　　抬起头的时候，君野那张美丽的脸庞在我面前放到最大，他的睫毛轻轻扫着我的脸颊，有些痒。好美，那个总是出现我梦里的，美到不真实的，发红滚烫的脸颊，暴雨里来自另一个人的温度，我确信我听到了他振聋发聩的心跳声，和我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似乎下一秒身体就要炸开。好像有冰凉柔软的羽毛落在我的嘴唇，那是来自天使的爱抚。我似乎是还想要说些什么的，但是我的大脑又陷入了一片空白，我用尽全身感官感受着天使的气息，他不由分说地掠夺着我口中仅剩的氧气和我大脑里仅存的理智。
　　他伸出左手抚摸我的脸颊，在摸到那个小小的坚硬的冰凉的银钉时，他的手停在那里。
　　他依旧贴着我的脸颊，睁开眼睛看向我的右耳。
　　“痛吗？”
　　“……和你一样。”
　　君野轻轻地吻过我的耳钉，我害羞得差点就要尖叫着跳开了。
　　“穿孔的那一刻的确是有些痛的。不过还好那个时候，我闭上眼睛就看到了你，看到你脸红着把耳钉送给我时的样子，于是我觉得也没那么可怕。”
　　我依然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君野，他站得比刚刚离我更近了一些。他伸手将浑身湿透的我紧紧抱在怀里。我感受着这令我无比怀念的温度，几乎快哭出来了。君野则是已经哭出来了——虽然这个人看起来很沉静，但其实是很爱哭的性格啊，我这样想着。
　　他说，“我喜欢莲，我真的好喜欢莲，我终于可以这样叫你了，对不起，对不起，让你不安了这么久，因为我对自己也没有自信，我不确定我能否成为配得上莲的人，但我会努力的。谢谢你喜欢我，谢谢你找到我，谢谢你给了我这么多美好的回忆。我不会离开你的，你可以……做我的恋人吗？”
　　“……莲……”我像是死机了一样重复念着自己的名字。
　　“可以再叫一次我的名字吗？”
　　“你答应我我就说。”
　　我笑着吻上君野的嘴唇。
　　“我答应你。”
　　“莲。”
　　我后知后觉地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君野愣了一下，赶快把我拽到屋里。
　　“把衣服脱掉，然后进去洗个澡，等下穿我的衣服吧。”
　　我拉住君野的衣角，低着头问他可不可以在他家多待一会。
　　“可以啊，妈妈下午回老家了，大概要后天早上才能回来。你想在这里住一晚也没关系。”
　　话音刚落，一只活泼的美短从角落里蹿出来，坐在我的脚边抬头看着我。
　　“这是小优，它看起来很喜欢你。小优，这是莲，是我的男朋友哦。”

　　结果是那天晚上我感冒了，右耳刚打好的耳洞因为进水有些发炎了。君野让我躺在他的床上，一直在帮我给耳洞消炎。
　　“说起来，《金阁寺》的主人公，因为太美丽而心生妒恨，最终亲手毁掉了这份美丽啊……比起因为美丽而心生保护欲，其实这样的感情才是比较自然的吧？”
　　“呜哇，好扭曲。原来你也是这样的吗，君野……？”
　　“是啊，从我第一次见到莲的时候就是这样想的。莲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高挺的鼻梁，还有一副英气的面孔。我那个时候觉得，如果是这样一个帅气的人把我的书打翻在菜汤里，我也不是不能接受。”
　　“可是……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也觉得你很漂亮啊。那个时候我在想，把这样一个美人的书弄脏了该怎么办才好……”
　　“不要用漂亮形容男生哦。”君野敲了敲我的额头，“我从小到大都被别人说长得像女孩子一样可爱，但我很讨厌自己这一点。如果能长得像莲一样就好了啊……”
　　“如果真的能交换长相的话，那我可是求之不得。”
　　“对了，我还有一本书想送给莲。”君野笑着从书包里翻出川端康成的《少年》递给我，“本来想在毕业典礼之后送给你的，早上走得太急，忘记装进包里了。本来以为没有机会送给你了。”
　　“啊，谢谢……一开始只是想送你一本《金阁寺》赔礼道歉来着，现在已经变成一种交换书的固定仪式了……”
　　我双手接过那本书。
　　“不用谢，莲，我们已经是恋人了啊。呐，不要叫我君野了，大家都这样叫我，我也想听莲叫我的名字。”
　　“……啊，枫咲。”我感觉到自己的两只耳朵都涨得通红，根本无法与君野对视。
　　“看着我。”
　　对面的少年用他温暖的手托起我的下巴与我眼神交汇。他依然微笑着，用很轻却很坚定的语气对我说：
　　“莲，如果我想毁掉你这份美丽该怎么办呢？你可以原谅我吗。”
　　栗色的美丽眼瞳，里面像是卷起了漩涡。
　　我不知该如何回应，只是红着脸愣在那里。窗外的大雨不知何时停了，夕阳穿破云层涂满整片天空。
　　“莲把那本书送给我以后，我睁开眼也是金阁寺，闭上眼也是金阁寺，连我的梦里都是金阁寺。我想我已经被你的美丽毁掉了。”
　　那双美丽的眼睛在我面前缓缓闭上，那纤长的睫毛轻轻扫着我的面颊，那柔软的嘴唇在贪婪地向我索取着爱意。金阁寺已然坍塌，我已经不再需要那虚无缥缈的美丽。我睁开眼睛，面前是裹在夕阳余晖里、周身被镀上一层金边、如同神明一般的君野枫咲。

　　“……对不起……”我感觉鼻子已经堵住了，“但是我可能会传染感冒给你……”
　　“如果是莲传染给我的，我还挺开心的呢。”君野笑着说道，“不过下次不要这样冒雨了哦。”
　　“这次还不是为了跟某人表白……”
　　“嗯嗯，辛苦莲了。”君野吻过我的脸颊，然后躺到我身边，把顶灯调成微弱的亮度。
　　“抱歉，莲，我有点怕黑，这个亮度的话，你能睡着吗？”
　　“嗯。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