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师》竹青纸白

6、魁市坊

　　鬼域。

　　服了。

　　两盏纸扎的大红灯笼就在眼前，叶清玄和师夕玦面面相觑，互相认为是对方霉运当头。

　　十分钟前。

　　胡同里，叶清玄正纳闷“们”字从何而来。

　　对面就不分青红皂白一拳打来，叶清玄闪身提脚一踹，将对方踹翻了跟斗，心道岂有此理，她兢兢业业做个路人，非得找她麻烦？

　　还有这个女人，和上次蓝扑扑的道袍简直天壤之别，风衣长靴满身高级，哪里像清心寡欲的道姑？也就头上那根竹簪一如既往朴实无华，就这之前还想骗她两百块钱，如此一个大写的黑心的阶级敌人！

　　他们居然断定她俩是一伙的？可恶！

　　她想着，剑指凝起反手一挥，切断了师夕玦手上的缚绳。

　　师夕玦原本手上不便，只能提腿格挡，见缚绳断开，她松松手腕，道了句多谢，便出手如疾风，迅速带翻两人。可对方人数不少，胡同内又过于局促施展不开，一时半会难以出去。

　　叶清玄蹬墙以身为轴旋转着砸翻冲在前面的人，趁着胡同内翻倒一片，她对师夕玦挑眉，示意上墙。正好有人爬起来，被她拽住衣领转了个圈砸到旁人身上，很快一个堆起一个。

　　墙高四米往上，师夕玦几不可查的对她点了下头，踩在地上堆叠起来的人字凳上一跃手扒上墙头，一只手伸向叶清玄。叶清玄将行李箱往前一横一丢，回身跳起握住师夕玦的手，她猛地一拉叶清玄身体自然向上，两人配合默契。

　　等胡同外等候的老祖等人冲进胡同支援，二人已经站在墙上。

　　酝酿了许久的大雨瓢泼落下。

　　天色昏暗，叶清玄在墙上俯视下来，形如鬼魅，看到老祖，电光火石间想起魂灯内匆匆一眼，“是你这个老登！”

　　师夕玦被雨水模糊了视线，用力睁着眼，“你们认识？”

　　“不认识，”叶清玄大声说，“是我一个朋友认识他，不过现在他藏在行李箱里，我带不上来。”

　　行李箱正好挡在老祖等人身前，叶清玄带不走他，也得给他找点麻烦。

　　老祖让人打开箱子，果然看见里面昏睡的向阳，一时间，都开始怀疑是他透露了他们的行踪。

　　再抬头，两人早已消失无踪，老祖气怒攻心，喝道：“追！”

　　翻出墙的二人并没有松懈，边跑，师夕玦边说：“有人告诉过你吗？你演技真的很差。”

　　叶清玄翻了个白眼，看见远方五层楼高的市图书馆，好像一座灯塔指引着她们。

　　她们顺着那个方向疾跑，雨势渐大，二人浑身湿透，感觉像是融进了水里，想要看清前方都变得吃力，模糊间周围似乎突然起了一层迷雾，浓得化不开的雾气边缘隐约穿透着红光。

　　两人瞬间停住，师夕玦挥出一道“破障”，灵光划开一个十米半径的可视区域。

　　显而易见的，此间已非人间。

　　周围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白雾茫茫，叶清玄不信邪转了一圈，发现无论东西南北转向，远处都是一座石坊，两盏大红灯笼高高挂在石坊两边。

　　师夕玦掐指一算，只得了一个凶字。

　　她身上尚有十八枚山鬼花钱，是刚才藏起保命用的，虽然以老祖等人的智商没用上，但山鬼策命至少需要六十四枚花钱。

　　眼下前途未明，倒不如刚才继续和老祖等人打着了。

　　叶清玄抱胸打量师夕玦，眼中是毫不遮掩的怀疑，师夕玦转眼发现，无奈道：“我不是故意的。”

　　叶清玄冷声道：“存疑。”

　　“好吧，你存着，”师夕玦也觉得今天出门没看黄历，“我要进去看看，要是能找到鬼门直接出去是最好的。”

　　“要是找不到呢？”

　　“我们很可能会死在这。”师夕玦惨然一笑。

　　沉默半晌，叶清玄哼一声，“道长，”她抱胸靠近师夕玦，语带嘲讽：“你的死劫，没算出来？”

　　说完转身，率先往石坊走去。

　　师夕玦愣住，转而轻笑了声。

　　两人到其中一座石坊底下，只见石坊上朱砂题刻——魁市坊。

　　那字体歪歪斜斜，朱砂颜色深的像干涸的血迹，看久了，字体好像活过来一样，颜料好似血水沿着笔触缓缓流动，最终如七孔流血一般趟出字外。

　　字花了。

　　几滴血水滴落下来。

　　师夕玦退后一步，血水就滴落在脚前，又一眨眼，血水迅速蒸发，题刻也分明完好如初，甚至更加鲜活起来。

　　“走。”师夕玦习惯了言出令行，走了几步发现叶清玄待在原地未动。

　　“怎么？”

　　叶清玄还抬头看着石坊，一会又绕着石坊走了几圈。

　　身为魂师不用外物辅助就能感知鬼域强弱，越接近核心感知越准确，这个鬼域境界与她上次收的小鬼全然不同，一旦踏入未必能全身而退。

　　她停下来，漫不经心道：“此域凶绝。”

　　“我知。”

　　叶清玄这下信她不是故意的，凶绝之域，生死难料，她们之间想来没有深仇大恨，不至于要拉她同归于尽。

　　只是事发突然，她没带鸣凤，眼下找到鬼门出去，尚有一线生机。

　　虽说如此，两人却也不见如何惊慌，一如漫步花林般悠闲。

　　甫一踏入坊内，风声人声水声霎时入耳，那声音初时渺远嘈杂，来于四面八方，渐渐清晰犹在耳畔。

　　清风拂来，白雾消散，四周人头乍现，小贩沿街支摊叫卖，商铺酒楼林立其间，行人中大多是西装马褂剃了短发的男人，只少许几个穿着蓝色长袍挂着辫子的遗老荡着步子，女子则多是袄裙、旗袍颜色鲜艳，靓丽多彩。

　　说来也怪，自从进了鬼域，她们衣服瞬间干了。只不过，两人一个宽松棉质衬衫休闲长裤、一个黑色长风衣内搭无袖背心，行入其中还是显得过分格格不入。

　　但坊内无人惊怪，她们一路走了五六分钟，倒是十分新鲜。

　　只是有个屁小孩沿街玩闹，笑声略有些刺耳，一路横冲直撞已经撞了好几个路人。

　　叶清玄也不能幸免，被撞上了，她低头，小女孩梳着两个啾啾，两只胖乎乎软软的小手搂着她的大腿，抬着小脑袋，脆生生地问：“你似（是）谁？”

　　叶清玄没有回答，想抽出腿，可就在一瞬间，腿上的力道猛然一变，两只软乎乎的手突然像铁箍一样死死捆住她的大腿，小手生硬冰冷。

　　小孩凶相毕露，又问：“你似（是）谁？！”

　　“没礼貌。”说着，叶清玄曲指在她脑门上一弹，小孩刹那间烟消云散。

　　“有事？”虽然听着像在关心她，但师夕玦头都没有转过来，眼神一直看着前方。

　　“小事，”叶清玄挑眉，走到她一块，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

　　一个摊位前聚了好多人。

　　“你个死丫头，又来偷馒头！今天老子不打死你，瞧你一副贱相，有娘生没娘养的杂种……”

　　卖馒头的男人身材粗壮，对着一个小女孩又扇耳光又扯头发。

　　路人看了触目惊心，都说，“算了吧！”

　　“一个小姑娘。”

　　“下这么重的手，不就一个馒头？”

　　中有一些不那么和谐的讨论，“是那个狐狸精家的小孩？”“这都该有十四了吧，这个样子谁家能要啊，造孽！”

　　“算了！馒头钱你出？”馒头郎对着出手阻止他打人，面相斯文的男人狞笑道。

　　男人掏出几分钱，馒头郎发出一阵震天大笑：“呵呵，你以为只有今天的，她不知道偷了几年了，你要好心就一并出了吧！”

　　这……男人窘迫起来，他并没有那么多钱。

　　馒头郎看了眼路人，狠狠笑了下，又要继续打，突然，“住手！”一道脆生生的喝声。

　　嗯？这声音，有点耳熟。叶清玄心道，就看见刚刚抱住她大腿的那个鬼娃娃气势汹汹地站到人前。

　　男人抬头看去，和他手上精瘦的女孩不同，跟他这条街上所有人都不同，那女娃看起来精致华贵，穿着国外传来最时兴的裙装，像个洋娃娃。

　　男人一时不敢做声。

　　“哎呦小小姐，你怎么上这来了。”

　　小小姐板着肉乎乎的脸，表情极为刚正：“你放开她，不然我就报官！”

　　“报官？女郎，她偷东西，你报官正好，把她抓进去！”他拎着女孩往前面一递。

　　听说要进局子，在男人手里本一动不动的女孩突然剧烈挣扎起来，掉下了地，手上的馒头还紧紧地护在怀里。

　　她想跑，却被一脚踩住，“还想跑！让你老娘还钱，不然今天就把你卖了！”

　　华衣女孩本来皱着眉想不能报官？不知怎么办了，一听说他要钱，立刻喜上心头，仍板着脸问：“多少钱？”

　　“至少也要二块钱。”

　　旁观者都在窃窃私语他敲诈，忒不地道，但却没有人站出来，女孩转头看向奶娘，奶娘大概也看不下去，从兜里掏出两元递给男人，馒头郎拿了银元，立刻咧开嘴，笑得像宫里的反派太监。

　　他松开脚，“去去，今天算你运气好，遇到贵人咧。”

　　女孩站起来撒腿就跑！

　　“害，这小姑娘！”奶娘觉得多少该说句谢谢。

　　此时，又一个小女孩从人群中艰难挤了过来，看着她逃跑的背影，叹了口气，转身对着奶娘她们鞠了一躬：“今日多谢你们，她……家中艰难，今日情急未及言谢，我代她说声抱歉。”

　　这女孩看着和华衣女孩一般大小，姿态不卑不亢引人注目。

　　“啊！”奶娘道：“我认识你，你是林医生的女儿吧？”

　　林云瑶点点头，“正是，我还要去给她母亲送药，改日再叙。”

　　华衣女孩主动道：“你要去送药，带上我一起！”

　　“这…… ”

　　“就带上我，说不定还能帮上忙呢！”她从小立志做个侠客，难得有机会做好人好事，怎么能放过？

　　林云瑶点了下头。

　　华衣女孩立即挽住她的手，慢慢走远。

　　“我叫闻菁，你呢？”

　　“林云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