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离心(1) ...

  •   盛大的宫宴依旧在丝竹管弦与觥筹交错中进行着,流光溢彩,歌舞升平。

      然而,端坐于最高处的几位主角,却已显露出不同的疲态与心思。

      太后年事已高,精神不济,在御座上端坐了大半个时辰,接受了新人的叩拜与百官的朝贺后,便在贴身宫嬷的搀扶下,由仪仗簇拥着,先行离开了喧闹的宴会场地,回慈宁宫静养去了。

      太后的离去,仿佛带走了一部分笼罩在宴会之上的、最为厚重的权威与压力。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陈皇后亦缓缓起身。

      她仪态万方地向皇帝微微颔首示意,脸上是无可挑剔的端庄笑容,随即在一众宫人的随侍下,悄然离席。

      她的离去并不突兀,却依旧被某些有心人看在眼里。

      无人察觉,自皇后那抹明黄色的身影消失在殿门之外后,高踞龙椅之上的皇帝,脸上那原本洋溢着的、因儿子大婚而起的愉悦笑容,几不可察地淡了几分,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复杂情绪。

      通往椒房殿的宫道上,夜风微凉,吹散了宴会上带来的暖意与熏香。

      大宫女芳柳提着宫灯,小心翼翼地跟在皇后身侧,脸上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担忧,她压低声音道:“娘娘,今日六皇子大婚,贵妃娘娘风头正盛,若是她借此机会,在陛下面前……”

      “她不敢。”陈皇后淡淡出声,打断了芳柳未尽的揣测。
      她的声音平稳而冷静,在寂静的宫道上显得格外清晰,“今夜是她儿子的大好日子,她若聪明,便该知道什么是适可而止。在这种时候行争宠献媚之举,非但落了下乘,更会惹陛下厌烦,她还没那么蠢。”

      她的语气笃定,带着多年身处后宫权力漩涡中心历练出的洞悉与自信。

      郑贵妃或许会借势张扬,但在这种关乎皇子体面、皇家颜面的正式场合,绝不会做出过于逾越和急功近利的事情。

      一行宫人簇拥着皇后,身影在巍峨宫墙投下的阴影中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椒房殿那两扇沉重的殿门之后。

      ……

      不多时,宫宴接近尾声。宾主尽欢,众人纷纷起身,向帝妃告辞,有序地退出大殿。

      六皇子陆观澜也携着新妇苏芷晴,拜别了父皇与母妃,在一众内侍宫娥的簇拥下,准备出宫,返回他在宫外早已备好的府邸。

      虽未正式封王,但陛下恩典,特许他提前开府,这其中的意味,耐人寻味。

      宫门外,皇家的马车华贵非凡,静静地等候着。苏芷晴在侍女含章的搀扶下,正准备踏上脚凳,进入车厢。

      她凤冠霞帔,妆容精致,在宫灯的映照下,面容昳丽如画,只是眉眼间那抹清冷疏离,似乎比之前更浓了些许。

      忽地,身侧的陆观澜轻“咦”一声,抬手摸了摸腰间,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懊恼:“瞧我这记性,我的玉佩应是落在宴会上了。兰漪,”他唤着苏芷晴的表字,语气温和带着歉意,“你且在车上稍候我片刻,我去去就回。”

      苏芷晴停下动作,侧首望向他,夜色中她的眸光平静无波,只微微颔首,声音温婉柔顺:“无妨,殿下快去快回便是。”她的应答得体大方,无可指摘。

      待陆观澜转身快步往宫门内走去后,苏芷晴才在含章的搀扶下,稳稳地进入了装饰奢华的车厢。

      车厢内空间宽敞,铺着厚厚的软垫,角落里还放着小小的暖炉,驱散了夜间的寒意。

      含章也跟着上车,跪坐在一旁,熟练地替她整理了一下略显繁复的裙摆。

      做完这些,含章抬起头,看着自家小姐平静的侧脸,嘴唇翕动了几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苏芷晴察觉到她的异样,不由觉得有些好笑,轻声问道:“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瞧你这眉头皱的。”

      “小姐!”含章终究是没忍住,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满和替主子抱不平的委屈,“奴方才分明瞧见,六皇子殿下腰间挂着的那枚蟠龙玉佩还好端端的呢!他、他分明就是寻了个由头……”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自天子赐婚她家小姐和六皇子之后,这六皇子除了按制送来一些华贵的首饰、衣物和珍玩赏赐之外,竟一次也未主动邀约小姐出游,或是寻机私下相处以培养感情。

      这也就罢了,更可气的是,贵妃娘娘还时常借着“想看未来儿媳”的名头,多次召小姐入宫。

      好几次从宫中出来,她都敏锐地发现自家小姐神色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甚至手腕处有不易察觉的红痕,分明是受了磋磨!

      她当然是又气又心疼,暗骂当真是最毒妇人心,贵妃娘娘竟如此对待自家儿媳。

      “你倒是眼尖。”苏芷晴并未动怒,反而唇角微扬,带着几分打趣的意味看着她。

      “小姐!”含章不由得提高了声音,随即意识到失态,猛地闭上嘴,鼓着腮帮子独自生闷气,但手上替苏芷晴斟茶的动作却依旧利落周到。

      见她这般模样,苏芷晴终于轻笑出声,而后温声安慰道:“好了,知道你心疼我。我没事的。”

      她接过含章递来的热茶,纤长的手指摩挲着温热的杯壁,语气平和,“何况,如今六皇子已经开府建牙,出入宫闱不似从前在宫中时那般方便。他想去做什么,自有他的道理,由他去吧。”

      她啜饮了一小口清茶,暖意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夜寒,也让她的话语多了几分沉静的力量:“况且,你家小姐我也不是那等逆来顺受、任人拿捏的面人。”

      从前在贵妃宫中那些看似“吃亏”的场面,究竟是谁更难受,她不说,外人又如何得知?有些较量,并非摆在明面上。

      ……

      御花园内,夜色朦胧。

      宫宴的喧嚣被层层叠叠的亭台楼阁与繁茂花木隔绝,显得遥远而不真切。

      陆观澜返回宴会的路上,需经过这片白日里姹紫嫣红、夜晚却显得有些幽深静谧的园子。

      汉白玉石桥在水面上投下清晰的倒影,他刚踏过桥面,身后假山石的阴影里,便传来一道幽幽的、带着几分凉意的声音。

      “殿下。”

      是林鹤轩。

      陆观澜脚步一顿,转过身,看向从假山后缓步而出的身影。

      月光勾勒出林鹤轩清瘦的身形和略显阴郁的面容。陆观澜挑了挑眉,并未立刻说话,眼神中带着询问。

      林鹤轩走到他近前,手中捧着一个巴掌大小的精致锦盒,递了过来,语气意味不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贵妃娘娘送给皇子妃的新婚贺礼,殿下竟疏忽至此,险些遗落。若是让娘娘知晓,只怕要不悦了。”

      “有劳林大人拾获,多谢。”陆观澜神色不变,伸手便要去接那锦盒。

      然而,林鹤轩的手指却紧紧扣着锦盒边缘,并未松开。

      “林大人?”陆观澜面露疑惑,声音微微上扬。

      林鹤轩向前逼近半步,几乎是与陆观澜面对面,他压低了声音,语气中难掩质问之意:“王掌柜死了,殿下可知?”

      “死了吗?”陆观澜脸上适时地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仿佛刚刚听闻此事,“倒是可惜了。”

      看着他这副事不关己、甚至带着几分虚伪惋惜的模样,林鹤轩胸腔中的怒火几乎要压制不住,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气:“殿下明知此人身负当年那桩旧案的关键线索,却还是放任他这般不明不白地死去!我们好不容易才……”

      陆观澜见他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索性也将手收了回来,负在身后,笑着打断了他,语气带着几分无奈:“林大人这话好没道理。

      当时本殿远在泰山,侍奉父皇左右,筹备封禅大典,如何能分身乏术,保得住上京城里的一个掌柜?当真是鞭长莫及啊。”

      “可我早就提醒过殿下了!”林鹤轩猛地提高声音,在这寂静的御花园里显得有些突兀,惊起了附近栖息的一两只夜鸟。

      “林大人。”陆观澜的声音依旧淡然,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势,打断了他的激动。

      他再次伸手,这次力道巧妙地一抽,便将那锦盒从林鹤轩手中取了过来,同时另一只手安慰似的拍了拍林鹤轩的肩膀,动作亲昵,语气却带着疏离的安抚。

      “我知道,你心系旧事,心情迫切。但此事牵连甚广,非同小可,绝不可能一朝一夕便能促成。我们还需……从长计议。”

      话音未落,他已拿着锦盒转身,步履从容地朝着灯火通明的宫殿方向走去,将林鹤轩独自留在了这片清冷的月光与假山阴影之中。

      从长计议,又是从长计议……

      林鹤轩僵立在原地,望着陆观澜消失在□□尽头的背影,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无力感从脚底蔓延至全身。

      他一路颠沛流离,隐姓埋名,苦心经营至今,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揭开真相,洗雪沉冤。

      可事到如今,他攀附上的这位皇子,却总是用这四个字来搪塞他,让他忍耐,让他等待。

      难道这煌煌天子脚下,朗朗乾坤之中,也尽是这般浑浊不堪,让人有冤难申,有仇难报吗?

      他失魂落魄地转过身,漫无目的地走着,也不知是如何出的宫,如何回到那所并不算宽敞、却象征着他如今身份的林府。

      他将自己反锁在书房之内,对着跳跃的烛火,心中翻江倒海,却不知下一步该如何落子。今夜这场看似宾主尽欢的谈话,实则不欢而散。

      ……

      “兰漪,我回来了。”陆观澜掀开车帘,带着一身夜间的凉意钻进车厢。

      见苏芷晴和侍女含章坐在一处,他便自然地落座在苏芷晴的对面。

      含章见男主人回来,立刻识趣地行礼,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这对新婚夫妇。

      苏芷晴抬起眼帘,好脾气地笑了笑,亲手执起小几上温着的茶壶,为他斟了一盏热茶,递过去:“无妨,殿下辛苦了。饮些热茶暖暖身子吧,免得着了凉。”

      见她神色如常,并未因他的离去而有丝毫不悦,陆观澜心中稍安,伸手接过茶盏,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她微凉的指尖,心中微微一荡。

      他将茶水一饮而尽,随即放下茶盏,挪动身子,坐到了苏芷晴的身边。

      两人之间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只有车轮碾过青石路面的轱辘声清晰可闻。

      陆观澜似乎有些不适应这沉默,他将那个取回的锦盒拿出来,递到苏芷晴面前,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母妃送你的贺礼。是我疏忽,差点弄丢了。”

      借着递锦盒这个动作,他心中好似突然生出了无限的勇气,目光专注地凝望着近在咫尺的容颜,试图从她平静无波的眼眸中看出一丝涟漪。

      苏芷晴神色未变,依旧是那副温婉柔顺的模样,伸手接过锦盒,指尖甚至没有与他再有触碰,只轻声道:“多谢殿下,也请殿下代臣妾多谢贵妃娘娘恩赏。”

      见她反应如此平淡,仿佛这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赏赐,陆观澜眼底掠过一丝失落,但他很快便将这情绪掩盖过去。

      他忽然将头轻轻靠在了苏芷晴略显单薄的肩膀上,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脆弱和依赖:“兰漪,我头疼……许是方才饮多了酒。”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在他靠上去的瞬间,身旁女子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在它看不到的角度,陆观澜的眼底迅速闪过一丝阴郁,但语气却依旧维持着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良久,就在他以为苏芷晴会一直这样沉默下去,或者客气地将他推开时,身旁的人终于动了。

      苏芷晴缓缓转过身,动作轻柔地将他靠在自己肩上的脑袋扶正些许,然后抬起手,用指尖不轻不重地按揉着他两侧的太阳穴。

      她的动作算不上多么娴熟,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往后殿下还是少饮些酒为好,伤身。”

      “为何……不唤我的表字?”陆观澜微微抬起头,目光依旧贪婪地流连在她近在咫尺的眉眼间,不肯移开分毫。

      他希望能从她口中听到这亲密的称呼。

      苏芷晴低垂着眼眸,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巧妙地避开了他灼热的视线,声音轻却坚定:“这于礼不合,殿下。臣妾不敢逾越。”

      看着她明显逃避的姿态和疏离的应答,陆观澜知道此刻再强求也无益,只好掩下眼眸,将翻涌的情绪尽数收敛。

      没关系,他在心中默念,他们已是夫妻,来日方长。

      而他,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和耐心。

      马车在寂静的街道上缓缓行驶,朝着那座崭新的、象征着荣耀与未来的王府驶去。

      此时的陆观澜万万不会想到,在未来的某一天,他最缺乏、最追悔莫及的,恰恰就是他此刻自以为充裕无比的时间。

      与此同时。

      永宁侯府门口。

      宫宴接近尾声时,纪婉仪便觉有些气闷疲惫。

      她向来不喜应酬不断的场合,便差锦书将备好的贺礼送至六皇子府登记处,随后去寻了母亲纪夫人,轻声表达了自己想先行回府的意思。

      纪母正与几位相熟的夫人说着话,闻言转头看向女儿。

      见她眉眼间确实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色,不由心疼道:“可是累着了?正好这宴会也快散了,娘与你一同回去便是,留你父亲在此应酬足矣。”

      “好,多谢母亲。”纪婉仪点头,挽住母亲的手臂。

      母女二人便向主家告辞,在一片告辞寒暄声中,双双离席,准备打道回府。

      她们几人刚从宫门口登上侯府的马车离去,紧接着,又有一道挺拔的身影快步从宫门内走出,翻身上马,竟是紧随其后而去。

      一些尚未离开的官员家眷看得分明,那人正是靖王世子齐越。

      人群中顿时透露出几分意味深长、想要看热闹的意味。

      但齐越此刻无心理会那些明里暗里打量的目光。

      从赴宴到离开,他因身份和场合所限,竟一直没能找到机会和纪婉仪说上一句话。

      眼见她提前离席,且神色间似乎带着倦意,他心中顿时警铃大作——莫不是遇上了什么棘手的事情?还是说,之前的箭伤并未好全,此刻又复发了?

      种种担忧的思绪如同藤蔓般缠绕住他的心脏,让他坐立难安,宴席上的珍馐美馔也变得索然无味。

      一见她离去,他便再也按捺不住,立刻寻了个借口跟了出来。

      他必须亲自确认她是否安然无恙。

      回去的路上,马蹄声哒哒,他的思绪却不可控制地飘回到了三年前。

      在一次某位公侯家小姐举办的赏花宴上,有人不慎落水,小小的临湖水榭顿时乱作一团。

      众人惊慌推搡间,不知是谁在后面又推了一把,竟将站在水边的纪婉仪也挤落水中。

      那一刻,他只觉得肝胆俱裂,想也没想便跳入冰冷的湖水中,奋力游向她,将她湿淋淋地从水里捞了起来。

      也顾不得什么礼仪规矩,直接用自己干燥的外袍将她紧紧裹住,一路抱着冲回了靖王府。

      彼时两人已成婚一年半,他一边手忙脚乱地亲自照顾她,替她换下湿衣,喂她喝驱寒的姜汤,
      一边忍不住数落她:“平日在我面前那般娇纵的性子,半点亏不肯吃,今日怎的如此老实?竟就这般咽下这口气了?”

      纪婉仪却罕见地默不作声,任由他说教,只是蜷缩在厚厚的锦被里,脸色苍白,眼神有些空洞。

      他当时只以为她是受了惊吓,又着了凉,身体不适。

      后来他才知晓,推她落水的,是席间一位一直爱慕他的吏部侍郎家的庶出小姐。

      而这个人,纪婉仪也认识,甚至可以说有些交集。

      如果当时纪婉仪当场指认了她,凭那小姐庶出的尴尬身份和其家族并不显赫的地位,只怕立刻就会被盛怒的靖王府和永宁侯府逼得香消玉殒。

      那天晚膳是他自己一个人用的,因为纪婉仪和好友出门还未回来。

      待她回到明月居时,他沉默了片刻,低声道:“白天……是我不好,不该那般说你。我……我向你道歉。”

      纪婉仪当时吃惊地抬起头看着他,漂亮的眼眸睁得圆圆的,仿佛没想到向来骄傲的他竟然会主动道歉一样。

      烛光映照下,她的脸颊似乎泛起了一丝极淡的红晕。

      再后来的事情,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只记得那晚的烛火似乎格外温暖柔和。

      然而,所有的温情与回忆,最终都定格在了她面无表情地将一纸和离书扔在他面前,然后决绝离去的身影上。

      那般干脆,不留一丝余地。

      他生怕,如今的纪婉仪又像从前那样,有什么事都藏在心里,独自承受,瞒着他。

      他怕他们之间因为这种隐瞒和疏离,再次越走越远,最终形同陌路,甚至……她真的会另嫁他人。

      他越想越怕,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蔓延开来。

      于是他几乎是凭借着本能,一路策马跟着永宁侯府的马车,直到看见它在侯府门前停下。

      就在纪婉仪扶着侍女的手,款款走下马车,准备踏上府门前台阶时,他再也忍不住,出声叫住了她。

      “岁岁!”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纪婉仪闻声,同母亲以及其他随从一齐回过头来看向他。

      月光下,少年,或许已不能完全称为少年,但那份属于他的意气风发依旧鲜明。

      应是经过了一番疾驰,胸膛微微起伏,呼吸还有些急促。

      他勒住缰绳,利落地翻身下马,动作间带着武将特有的矫健。

      可即便如此,那股藏不住的、属于靖王世子的骄傲与锋芒,依旧扑面而来。

      见人停下来,他不住微微弯腰喘息。

      是藏不住的意气风发。

      纪婉仪看着他那副样子,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平静。

      她扭头对身旁面露关切的纪母说道:“母亲,您先回去吧。我同他讲几句话便回。”

      纪母看了看自家女儿坦然自若的模样,又看了看不远处那个眼巴巴望着这边的世子爷。

      心中了然,点了点头温声道:“也好。只是夜深露重,岁岁记得早些回来休息,莫要耽搁太久。”说完,便在侍女的簇拥下,先行进了府门。

      待母亲进去后,纪婉仪才缓缓走下台阶,朝着齐越走去。

      两人默契地一同走到府墙边一处稍稍僻静、人迹罕至的角落站定。

      纪婉仪抬起眼帘,看着他,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和习以为常:“齐珩之,你又想要做什么?”

      齐越望着她那副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甚至带着点“你又来无理取闹”意味的没心没肺的模样,心里是又气又怕,还有些密密麻麻、如同针扎般的疼。

      气的是她总是这般不在意自身,怕的是她真的有事瞒着他,更怕她再次离开。

      见他只是紧紧盯着自己,久久不曾回答,眸光深邃复杂,仿佛蕴藏着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纪婉仪刚想再问,便被一股大力猛地笼进了一个充满熟悉清冽气息的怀抱之中。

      他的手臂收得很紧,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里一般。

      然后,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颈侧的肌肤上,某人将头深深埋进她的脖颈处,像一只寻求安慰的大型犬类,不言不语,只是紧紧地抱着。

      这个人身上,此刻透露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郁闷与悲伤气息,纪婉仪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些懵,完全不知他这又是突然怎么了。

      她忍不住抬起手,戳了戳他结实的手臂,放软了些声音问道:“齐珩之,你到底怎么了?说话。”

      ……回应她的,依旧是沉默,只有他愈发收紧的手臂和埋得更深的脑袋。

      纪婉仪心下无语。
      年少时,他的喜怒哀乐都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她一看便知,哄起来也容易。

      哪像现在这般,心思深沉得如同幽潭,她压根猜不透他此刻心中所想。

      猜不出来,便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想哄人都找不到源头,让她有些无力。

      过了好一会儿,见他还是没有开口的意思,纪婉仪终于没了耐心,没好气地道:“行了啊你,要是没事,我就真回去了。
      大晚上的,站在这里吹风像什么样子。”

      听到这话,齐越才仿佛惊醒一般,恋恋不舍地、缓缓地松开了手臂,但仍有一只手虚虚地揽着她的腰,不肯完全放开。

      就在纪婉仪准备转身离开时,他又猛地拉住她的手腕,语气急切而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恐慌,问出了那个盘旋在他心头许久的问题:“岁岁,你不会……不会真的喜欢上别人了吧?不会是那个林鹤轩……”

      又来了!纪婉仪只觉得额角青筋跳了跳,她是真的想打人了。

      这人怎么总是揪着林鹤轩不放?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火气,敷衍地冲他扯出一个假笑:“随你怎么想。”

      说完,用力甩开他的手,转身就走,步伐飞快,生怕自己再留下来,会真的控制不住,当街对他动手。

      “锦书,你家小姐她……”见把人彻底气跑,齐越只好悻悻地转头,问向还留在原地的锦书。

      锦书飞快地行了一礼,语速极快地答道:“回世子爷,小姐的伤早已养好了,多谢世子爷挂念。”说完,也不等齐越再问什么,立刻转身,小跑着追自家小姐去了。

      主仆二人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永宁侯府那两扇缓缓关闭的朱漆大门之后。

      眼见着再也瞧不见那抹牵动他心神的倩影,但确认了她确实行动如常,只是被他气跑了而已。
      齐越那颗一直悬着的心,才终于稍稍安定了一些。

      他在侯府门外又驻足凝望了许久,直到巡夜的更夫敲着梆子走过,才恋恋不舍地转身,翻身上马,踏着清冷的月色,回到了自己的靖王府。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