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日无夜》见笑将军

1、深渊来客

　　狂风，黑云，天际翻滚咆哮的巨龙，大地上绵延不绝的啜泣和呜咽——
　　这一切终止于金光灿烂的那一剑。
　　这一剑，荡开了九霄的黑气，斩断了冲天的巨龙，抚平了天地间剧烈波荡的能量波动，也成为了无夜附骨之疽般的噩梦。
　　无论是适应这种噩梦，还是适应漆暗无光的深渊，都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老实讲，无夜自己反而怀念起适应之前的生活。那时候剧烈震荡着的深渊带给她强烈的恐惧，高速而持续的坠落拴紧了她的全部心神，呼啸而过的风刀子般割破她的护体灵气，而隐匿在黑暗中的亡灵随时要跳出来给她致命一击。
　　就算是在难得喘息的片刻，那一剑就悬于她的头顶，仿佛下一刻就将劈砍而来。
　　要不怎么说深渊之下都是些恐怖的存在呢？要是你也能在这种环境之中生存下来，你当然是足够强大，并且在无聊而不得摆脱的生活中不可避免地变得残忍、冷漠而恶趣味了。
　　无夜想着，随手掐死咿呀怪叫着冲上来的一个亡魂。
　　嗯？
　　她有点惊奇地感受了一下黑雾中仍幸存着的东西：
　　一枚戒指。
　　造型很古朴。无夜打量着它。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它居然没有被深渊底下的黑雾瞬间覆灭？那个佩戴者可是在接触到黑雾的一瞬间就寸寸瓦解了。
　　无夜来了兴趣。
　　她随意地抛起戒指，同时刻意地收敛周身的黑雾，让戒指得以稍稍脱离黑雾的束缚。
　　脱出黑雾的一瞬间，一道灵光从戒指身上迸发而出，细微但纯粹的能量波动蕴含于其中，径直朝着某个方向射去。
　　无夜眯起久未见光而感到不适的眼睛。
　　它正在试图共鸣，发起联络？
　　千头万绪从无夜脑中掠过。
　　下一刻，黑雾重新裹住戒指，无夜轻巧地勾住它，身形鬼魅般遁入黑雾，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朝灵光发射的方向行进。
　　如果不是在全然无光的深渊，人们就会看到：黑雾仿佛窥破了时空的轨迹，看似沿着直线前进，却总是倏忽消失，而在数十里之外忽然出现。其间隔距离与移动时间全无规律，令人捉摸不透。
　　另一端，能量波动终于抵达目的地——形制类似的另一枚戒指。
　　但这一枚不是佩戴在人的身上，而是被妥善安置在层层保护阵法下的精美木盒中，同时这木盒此刻正悬于半空，被一个张牙舞爪的青面鬼拎着。
　　青面鬼，不消说是青面獠牙、面容可怖，但最令人起鸡皮疙瘩的是它的脸几乎占了整个身体的三分之二，而剩下的四肢和骨骼则有如微缩标本，艰难地支撑着庞大的头部。
　　青面鬼的对面，是几个十几岁年纪、颤颤巍巍的少男少女。
　　为首的少年忍着内心的恐惧，装腔作势般拔出佩剑，喝到：“大、大胆妖孽！还不快，将你手里的东西交、交出来！”
　　青面鬼无声地看着他。
　　身后是同伴们充满信赖的目光，少年无法，只能大着胆子上前一步，硬着头皮接着说：“这是我等护送的至宝！如果不想被揍的满地找牙的话，就赶快把东西交出来！”
　　许是意识到自己并非敌手，少年急忙补充：“别看我们修为低微，但这至宝乃是数月后论道大典上的魁首奖励，家师早已设下追踪术法，多少大能都盯着呢！你这不知道哪个疙瘩角落里跑出来的精怪，可就莫要肖想了！”
　　他强撑着说完这一番话，背后的衣衫早被冷汗浸透了，只是在昏暗的光线下不易察觉。
　　青面鬼周身萦绕着的死气直冲着他们压下来，站在队伍前头的少年自然是首当其冲。
　　那是股森冷的、非人的气息，犹如毒蛇在耳边黏腻地吐信。少年一面寒毛悚立，一面恍惚间又觉得自己其实早已深埋土中，不见天日，躯干自外向内地渐渐腐朽、发臭......
　　不、不对。
　　我还活着，还有，还有我的同伴们......
　　我的颓丧一定会让他们绝望......不！还不能输！
　　少年啐了口唾沫，才发现舌头早已经被自己咬破，满嘴的铁锈味，口腔也火辣辣的。
　　这疼痛让他清醒不少。他扬起头，毫不示弱地直视青面鬼阴冷恐怖的面容：“还不收手吗！”
　　让所有人面色一变的是，青面鬼的面容慢慢地扭曲、模糊，随后，不知在那团雾气的哪个部位，居然有混沌的人声传了出来！
　　“叽里咕噜的......这么久，也没听明白......在说个什么......”
　　此物已开灵智！
　　学院有训，能开灵智的精怪鬼魅，如非大族供养，或非血脉天然所致，必然实力强盛，非五阶灵能者不能一战。
　　凡学院生员，若遇开了灵智的鬼魅，修为低微者，当先传信而后逃生；实力强盛者，必舍身而诛之！
　　“......反正，想要我空手而归......想都......别想......”
　　少年们眼神皆是一凛。
　　惊恐和畏惧，慢慢从他们稚气的脸上退却了。
　　为首的问到：“西图，能传信到外边去吗？”
　　少女飞快捣鼓着手里形制复杂的法器，摇头道：“不行，一直到现在都传不出任何消息。”
　　“不能跑了，那就按照我们之前训练过的来。诸位——列阵！”
　　数百日的学院生活中刻苦铭心的训导成了摆在面前的现实，少年们忘记了恐惧，忘记了顾虑，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平日训练时的状态中。
　　名为西图雅的阵师率先动作，掏出各种金石拍在地上。金石触地即融，发出淡淡的荧光，荧光交织，勾勒出神秘难辨的纹路。
　　一直以来走在阵前的少年——也就是路天燃率先出击，抢在青面鬼出招前快速挥出数剑，明亮的剑气破开横亘于青面鬼身前的层层死气，却在死气的消磨之下迅速黯淡，堪堪触及青面鬼本体就完全消散。
　　队伍里的另一位成员的攻击及时补上。她的刀式犹如敏锐的猎豹，势不可挡地扑来而又点到为止，在数息内连攻青面鬼的头、颈、腰腹、后背。
　　青面鬼因这种挠痒痒般的攻击感到烦躁不已。
　　它的面容愈发扭曲，随即爆发出一波浓稠的死气，试图抖落身上这些可恶的小虫子。
　　路天燃不慎被这一击径直击入另外两个队友维持的安全圈中，手中握着的剑在坚硬的地面上划出两米长的划痕才堪堪止住。
　　与青面鬼缠斗的队友却仿佛没有受到攻击般，只是加快了自己出招的速度。匕首在瞬息间扫遍青面鬼的全身经络节点，只见她大喊一声：“咽喉、小臂还有眼睛！”
　　青面鬼长嘶一声，猎豹被摔出十米，但稳稳地落了地。
　　她换上长刀，用最大的声音提醒队友：“别打它的脸，硬得跟个石头似的！靠，真是鳖爹养的咳、咳咳。”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已经再度消失，和路天燃分别与青面鬼释放出的死气激战在一起。
　　最没有存在感的队员石小食简直欲哭无泪：“风竹姐，你又不打配合！起码让我给你传个能量先啊！——诶队长队长队长！别硬抗啊别往那边跑我支援不到奥——！”
　　西图雅全程都在捣鼓阵法，令人眼花缭乱的神秘符文飞来飞去，为的是削弱死气对在场每个人无形的消耗，也为了把石小食的灵能传给战斗中的两人。
　　“但阵法一经落下，要更改落点就很困难。何况以你我的战力和防御力对抗不了现在的死气，阵法一撤我们就只有立刻重伤的份。”她看着和青面鬼越战越远的队友们，神色凝重，“我做不到阵法跟随，真的非常抱歉。”
　　石小食这回是真的想哭了：“别啊！那脱离了我们的辅助圈他们不等于找死吗？队长——风竹姐——”
　　“别喊了。”西图雅说，“你没看明白，现在她俩根本是被压着打。是青面鬼在把她们往那边引的，不是她们忘了配合。”
　　她喃喃自语：“我能看到，那个方向的黑暗力量更深、更浓，靠近那里的死气也更加活跃......这只青面鬼明知我们不敌还费这个力气，它到底想干什么？”
　　这厢路天燃和风竹也意识到了青面鬼的意图。
　　在战斗交错的间隙里，路天燃说：“它一直在把我们往这边引，没有西图和石头的支援我们很快就会撑不住的！”
　　风竹啐了一口血沫，骂到：“什么狗屎玩意儿？要杀便杀，这么磨着，是把姑奶奶我当逗狗棒呢？”
　　路天燃喊到：“别放弃，想想办法呀！”
　　风竹朝他也啐了一口血沫：“想你狗祖宗的办法！支援断了！”
　　黑暗浓稠得有如腥臭的海水，不由分说地涌上来。
　　刚刚有这么黑吗？
　　不，绝对没有。先前与青面鬼对峙时，还能借着法光依稀看出它的恐怖。但现在，别说恐怖了，连青面鬼在哪里——不，是连青面鬼是否存在都无法确定了。
　　压抑的恐惧后知后觉地浮上心头。
　　我就要这么死掉了吗？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学院诛杀鬼魅的信条没有践行，护送宝物的使命没有完成，守护同伴的誓言也没能实现——就这样，结束了吗？
　　“唉，真没礼貌。”
　　谁？谁的声音？
　　紧压在身上的黑暗似乎消散了，做梦似的，路天燃抬起头，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朝自己这边跑过来——不用说，是西图雅和石小食。
　　等等，我能看到了？
　　“演出到中途，扑到观众席前面来，有够扫兴的。”
　　路天燃迅速反应过来，朝发出声音的位置望去，接着就见到了他此生难忘的一幕：
　　刚才还把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中的青面鬼此刻半匍于地，姿态可笑，但更引人注目的是它那张巨大的青白面孔上的神情——呆滞、惊叹，还有醒悟。
　　它朝向的是一团似凝聚又似流动的黑色雾气。
　　在黑雾触及青面鬼的瞬间，这只面目狰狞的精怪从坚硬无比的脸部开始瓦解。
　　在千分之一秒的时间后，它曾经跪伏的位置空无一物。
　　无夜没有理会呆若木鸡的三人。
　　青面鬼周身的死气和黑暗跟着主人一起消散后，在足以视物的光线中，少年们看到，那令人生惧的黑雾在半空中虚点了点。
　　“这句话也同样适用于你，小姑娘。”
　　话音落时，风竹的长刀正砍向黑雾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