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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下)你病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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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寺在病床上昏昏沉沉,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身体的每一处伤口都在隐隐作痛。
他不知道时间流逝了多久,但意识深处断定一定是夏马尔那个庸医自作主张,在他的药剂里加了过量的镇定成分。
他在心里咬牙切齿,等他好了,绝对要让他尝尝新型炸弹的滋味。
沉浮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远,又一次捕捉到那些不该存在的记忆。
沢田纲吉近在咫尺的唇瓣,隔着西装似乎也能感受到的腰间温度,那湿润的弯弯的眼睛……
他在心里自暴自弃。
狱寺隼人,你真是……无可救药。
门外的喧哗粗暴地将他拽离了那些危险的遐想。
“哟!狱寺!听说你这次又闹得惊天动地啊!”
山本武左手拎着一袋水果,右手拿着一把伞率先推门进来,笑容爽朗依旧。外面看起来下着雨,他把雨伞随手靠在墙边,地上湿了一片。
跟在他身后的是嗓门洪亮的了平,以及正努力把一整包葡萄糖果塞进嘴里,明明已经十二岁却依旧孩子气十足的蓝波。
这阵仗不像是探病,倒像是聚餐。
了平的声音极限地有活力:“十代目说好不容易大家能聚一聚,居然是因为你这个章鱼头极限地躺进了医院!不过看你还能喘气,我就极限地放心了!”
狱寺被山本扶着,勉强靠坐在床头,脸色苍白,连平日里针锋相对的力气都暂时欠奉。他皱着眉头,看着这群吵吵嚷嚷的不速之客。
“啧,你们这群家伙……是来探病还是来拆房的?”
话虽带着惯有的嫌弃,但看到这些熟悉的面孔,他紧绷的神情还是缓和了一丝。
山本把水果放在床头柜上,挠了挠头。
“阿纲那边的事情刚处理完,就赶紧让我们过来看看你。他特别嘱咐了,让你必须好好养伤。”
他的笑容收敛了些,语气变得严肃。
“狱寺,以后真的不能再这样乱来了,他非常担心。”
“处理完了?”狱寺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他眯起眼睛,狐疑地盯着山本。
“怎么处理的?”
他自己下手有多重,会掀起多大风浪,他再清楚不过。他早已做好了被本部严厉追责甚至被剥夺守护者权力的心理准备,绝不可能如此轻描淡写地就“处理完了”。
“啊,这个嘛……”山本眼神游移了一下,试图含糊其辞,“反正已经解决了,细节你就别……”
“当然是靠狱寺你突然变成首领的小舅子了啊!”
蓝波嘴里塞满了零食,含糊不清地插话,语气里充满了十二岁少年单纯的羡慕嫉妒恨,还带着点酸溜溜的味道。
“一下子地位就比我们所有人都高了!以后是不是见了面还要叫你‘狱寺大人’啊?真是的……凭什么啊!”
“蓝波!”
山本脸色一变,急忙伸手去捂他的嘴,但显然为时已晚。
小舅子?什么小舅子?!
狱寺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大脑还来不及处理这个荒谬的词汇,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他一把扯掉了手背上的输液针,血珠倏地溅落在雪白的床单上。
“章鱼头!你要去哪里?”
了平看到他这突如其来的自残行为,震惊地大喊。
但狱寺已经像一枚被真正点燃引信的炸弹。
他一把推开试图阻拦的山本和了平,脸色骇人,不管不顾地朝着病房外冲去。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找到沢田纲吉,问清楚那个荒谬的词,到底是什么意思!
“喂狱寺,至少拿把伞……外面还在下雨!”
狱寺隼人什么都听不到了。
狱寺隼人像一阵失控的暴风,衣衫不整,浑身湿透地冲向首领办公室所在的楼层。
在走廊入口,他被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拦住了去路。
“现在别进去,碧洋琪在里面。”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对着狱寺当头浇下,让他狂奔的脚步硬生生钉在原地。
里包恩罕见地指间夹着一支细长的烟,淡淡的烟雾在他周身缭绕上升。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狱寺剧烈起伏的胸口,湿透的衣服,惨白的脸色以及手背上渗血的针孔。
“真狼狈。你确定要这个样子去见首领吗?”
他从西装内袋里拿出一个银质烟盒,弹开,递了一支给他。
狱寺的手指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他抢过那支烟,借着里包恩递来的火狠狠地吸了一大口。
辛辣的烟雾涌入肺腑,带来熟悉的灼烧感,短暂地压下了那阵几乎要让他眩晕呕吐的恐慌。
他强迫自己借着尼古丁冷静,声音却沙哑得厉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里包恩吸了口烟,语气平淡,内容却字字诛心。
“已经在选日子了。等你这身伤养得差不多见人,大概就能直接参加订婚宴。”
他甚至略带嘲讽地补充了一句。
“说不定运气好,还能赶上圣诞弥撒后的婚礼。”
狱寺刚被烟草压下去的怒火再次窜起,他压低声音,像是怕被其他人听见,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同意?!”
里包恩吐出一个烟圈,眼神透过烟雾显得有些难以捉摸。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极淡的复杂意味,仿佛想起了某些久远的的往事。
“我同不同意不重要。两位当事人都点头了,轮不到我这个‘外人’说三道四。”
“外人”这个词,他咬得微妙。
狱寺胸口剧烈起伏,觉得这个话题是问不出什么了。
他换了一种方式质问。
“军火线的事……那些元老……是怎么摆平的?难道就因为想护住我……至于让十代目牺牲到这种地步?!还有她……碧洋琪!她也就这么同意了?她有没有把我这个弟弟放在眼里!”
里包恩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
“你的首领还没那么大本事,单凭他自己就能替你摆平这种规模的烂摊子。我警告过你,狱寺隼人,注意分寸。你就从没想过阿纲为什么不让你掺和这件事?连九代目都不敢轻易铲除的旧势力,就这么被你轻易一锅端了,想过以后吗?你在炸元老的时候在想什么,怎么不把彭格列本部也一起炸了?”
里包恩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狱寺。
狱寺自知理亏,但还是挺直了腰椎,愤愤地偏过头去。
“我自己做的事情我自己承担,我早就作好觉悟了。”
只要能为他扫清障碍,这些都不算什么,大不了被赶出彭格列,即使没有守护者这个正规的名分,他也会守在沢田纲吉身边。
追责什么的都无所谓。
里包恩的眼神更冷了。
“愚蠢。”
“他对你的纵容,这次确实难辞其咎。”
狱寺像是被这句话刺中了最痛的神经,他狠狠吸了一口烟,烟雾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心底突然涌起的悔恨和恐慌。
里包恩像是懒得再看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终于揭晓了答案。
“是你父亲。他的家族这次为了填平你捅出的天大的窟窿,几乎掏空了数代积累的家底,元气大伤,也无法再在原来的地盘立足。因为你不肯回去,碧洋琪会接手那个烂摊子。”
“而你那位精于算计的父亲,这次赌赢了阿纲的心软,但他大概也没想到,阿纲不仅答应了所有苛刻的补偿条件,连这种性质的联姻,都答应得这么干脆利落。”
父亲……碧洋琪……掏空家底……联姻……信息碎片终于拼凑成最残酷的真相。
狱寺隼人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咙,眼底瞬间爬满血丝,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浸着恨。
“我回去杀了他。”
“杀元老不够,还要弑父?”
里包恩嘲讽地挑眉。
“前面的烂摊子尚未完全解决,这次你希望你的首领再用什么代价来保住你?跪下来求遍所有同盟家族吗?”
狱寺猛地愣住,如同被一枪击中,血色尽褪。
里包恩将烟蒂摁灭在旁边的灭烟器里,他走过狱寺身边,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那力道几乎带着一点惩戒的意味。
“找谁发泄都没用,蠢寺。现在需要你解决的,是里面那个自作主张的笨蛋。”
——
里包恩已经离开了。
狱寺隼人僵立在首领办公室厚重的木门前,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门内交谈声隐隐传来。
碧洋琪姿态闲适地坐在沢田纲吉对面,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一切由您决定就好,十代目。协议细节,日期,我都没有意见。”
“你不需要……先跟狱寺谈谈?”
纲吉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
碧洋琪嗤笑一声
“你怎么不亲自去跟他说?”
纲吉语塞,苦闷地抬手扶了一下额头。
碧洋琪识趣的换了个话题。
“你不去看看他吗?夏马尔说他快醒了。以那家伙的能耐,可看不住隼人。”
“山本他们去了,蓝波和了平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他们太久没见,狱寺君应该……暂时想不起我。”
纲吉声音越说越小。
“这话你自己信吗?十代目。”碧洋琪一针见血。
纲吉再次沉默了,只是低头摩挲着温热的茶杯。
看着他这副消极回避的样子,碧洋琪不再追问,转而用一种近乎公式化的语气说道。
“这次我弟弟惹出这么大的烂摊子,十代目愿意为他牺牲到这个地步,我们家族感恩戴德。”
纲吉的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维护。
“这次是我的责任,是我没有处理好,跟狱寺君没有关系。”
碧洋琪看着纲吉失魂落魄的模样,又想起那天还在病床上虚弱的狱寺,叹了口气。
“十代目,我们的父亲我很了解,他不会做任何赔本买卖。您给的补偿已经足够,这个婚约本来没有必要……”
“不,我认为是有必要的。”
纲吉打断她。
像是被纷杂的思绪缠绕的实在难受,他额间燃起一簇死气之炎,显然已经进入了冰冷的超死气模式。
这有利于彭格列十代目冷静思考。
“请不要这样评价您的父亲。最后关头是他站出来承担了一切,不仅是为了狱寺,也考虑了你的将来。”
超死气模式下的沢田纲吉目光沉稳,言语间已是一家之主的威仪。
“无论过去如何,他最终用自己的方式做出了补偿,尽到了父亲的责任。”
碧洋琪这次是真的感到意外。她没料到事到如今,沢田纲吉不仅全力维护隼人,甚至愿意为他们那冷漠无情的家族说话,为那个从未给予过温情的父亲辩解——只因对方最终出手保全了他那个麻烦的儿子。
她凝视着眼前这个褐发青年,思绪有一瞬的恍惚,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跌跌撞撞,眼神怯懦的少年。如今他早已褪去全部青涩,长成了一位真正的教父。
他沉稳,决断,甚至学会了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不容置疑的话。
纲吉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解释道。
“而且…联姻的提议早已堆积如山,里包恩虽未明说,但压力确实存在。这次的安排……并不只是为了回报令尊和你们的家族。这对我自己而言,也解了围,算是……帮了大忙。”
“那不是更有理由去跟隼人说了?”碧洋琪毫不留情地反问。
“碧洋琪!”纲吉难得地被堵得无话可说,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罕见的狼狈。
他有无数理由说服他的同盟家族,说服他的家庭教师,说服他自己。
但他对着狱寺隼人,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甚至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
短暂的沉默弥漫开来,两人似乎都意识到,他们此刻最一致的共同点,就是都不想去面对狱寺隼人这颗一点就炸的炸弹。
良久,纲吉叹了口气,语气变得迟疑:“那你呢,碧洋琪,你真的决定好了吗?我是说……你和里包恩……”
“早就结束了。”碧洋琪干脆地打断他,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波澜,“我们彼此都厌倦了无休止的争吵和试探。十代目,事已至此,我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
碧洋琪的声音清晰又冷漠。她好像用完了耐心,干脆利落的总结,像是彻底说服了自己。
“你不是也很清楚吗?如果还下定不了决心,就由我来剖开这一切。”
“我们彼此的真实意愿其实不重要,你不爱我,我也不爱你。你需要一个安全又互不干涉的盟友来替你挡住那些源源不断的联姻企图和试探,让你能喘口气,也让你真正想保护的人……更安全一点。”
门外的狱寺搭在把手上的手指猛地收紧。
纲吉没有立刻反驳。这沉默像一把钝刀,慢慢地割着狱寺的心。
碧洋琪继续说着。
“而我,一个黑手党世家出身的女流之辈,很清楚自己的命运。爱情是奢侈品,我们这种人不配拥有。嫁给谁本质上都是政治工具,既然如此,为什么不选择一个最省心也最能给我提供庇护的?我确实收拾不了父亲留下的那个烂摊子,彭格列首领夫人的头衔,听起来能给我解决很多麻烦。我们各取所需。”
她的声音清晰地传到门外。
“最后,我知道你和隼人的事。放心,我对你们之间怎么样毫无兴趣,往后也不会干涉。”
“你误会了!”纲吉的声音骤然拔高,带着明显的惊慌失措,“我和狱寺君只是……”
“只是首领和忠心不二的左右手?”
碧洋琪替他说完,语气里的嘲弄几乎要满溢出来。
“十代目,少来了。我是隼人的姐姐,从小看着你们长大。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更骗不了你自己。当然,你怎么定义都行。毕竟我们这场婚姻,本质就是一场互惠互利的交易。”
狱寺隼人再也听不下去了。
原来……全世界都知道。
全世界都知道他狱寺隼人对沢田纲吉那点可悲的痴心妄想。
山本会第一时间去捂蓝波的嘴。
碧洋琪能如此大方地掀开这层遮羞布。
连最愚蠢的敌人都懂得如何利用这一点来给他设下死局。
只有沢田纲吉……
只有沢田纲吉一个人,永远在回避,永远在否认,永远用那双温柔又残忍的眼睛看着他,告诉他:
“我们是首领和左右手”。
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那些深夜里他自己都不敢细品的小心翼翼的渴望,那些因为对方一个眼神,一次触碰就心跳失序的瞬间,那些以为对方或许也有一丝同样心意的错觉……全都是一场可笑至极的自作多情。
十代目不是不懂,不是不敢。
他只是……不要。
他不要他。
所以宁愿选择一个冷冰冰的交易,宁愿把他永远钉在左右手甚至是小舅子这个安全又残忍的位置上,也不愿意承认哪怕一丝一毫超越界限的可能。
巨大的荒谬感淹没了他。
他踉跄着转身,逃离了那条走廊。
他冲进冰冷的雨幕中,颤抖着手掏出烟盒。他需要尼古丁,需要那辛辣的灼烧感来对抗内心翻天覆地的海啸。
他一连点了三支烟,混合着冰冷的雨水,疯狂地吸吮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自己还活着,才能压下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绝望。
门内,沢田纲吉的声音清晰冷静。
“不,碧洋琪,狱寺君是我最重要的左右手。”
——
几天后,沢田纲吉终于忍无可忍。
狱寺还未完全恢复,夏马尔语焉不详地提及他那天不知为何淋了雨,拖着高烧就消失了。点滴悬在半空,药片原封不动,人更是连续几天不见踪影。直到听见他手下低声交谈,岚守大人竟又在准备外出任务。
以那副破败的身体?
一股混杂着担忧与愤怒的火窜起,灼烧着纲吉的理智。他在总部走廊里疾行,最终在武器申领处冰冷的金属大门外截住了狱寺隼人。
狱寺斜倚着墙正在抽烟。烟雾浓得几乎化不开,呛得纲吉喉咙发紧,忍不住咳嗽起来。
他又在抽,他的肺……夏马尔明明警告过……
纲吉眉头紧锁,第一次近乎粗暴地伸手夺下那支烟,狠狠碾灭在一旁。
狱寺缓缓抬眼。他碧绿的眼底燃烧着某种偏执到骇人的亮光,像灰烬中最后挣扎的火星。他瘦削得惊人,旧伤未愈的疲惫和新添的消耗清晰地刻在他身上。脸色是一种不见天日的苍白,唇瓣干裂毫无血色,一种濒临破碎的俊美,混合着某种近乎疯癫的气息狠狠撞进纲吉眼里。
他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样子?!
狱寺像是反应迟缓。他的目光先是落在被抢走烟的空落落的指尖,然后极其缓慢地定格在纲吉的手上。
在那枚象征着权利与羁绊的大空戒指旁,一枚崭新的订婚戒指正牢牢地套在指根,像一根冰锥,狠狠扎进他的眼底。
动作真快。
他近乎麻木地想,里包恩说得对,等他这身伤养好,大概真能直接去参加婚宴了。
纲吉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视线,手指像被那目光烫伤般猛地蜷缩起来,试图藏住那枚刺眼的戒指。
他强迫自己声音平稳,却掩不住底色的艰涩与颤抖:“狱寺君,我不是想干涉你。但夏马尔说,你的肺……不能再抽了。”
狱寺垂下眼睫,将所有翻涌的情绪死死封在一片恭顺的静默里。他微微颔首:“是,十代目。”说完,竟是要直接转身离开。
“我还没说完。”纲吉的声音带着罕见的焦躁,“背着我抽也不行。”
狱寺的脚步顿住,每一寸肌肉都绷紧了。
纲吉快步上前,绕到他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为什么不好好休养?你的伤根本没痊愈,又想跑到哪里去?”
“不劳十代目费心。”
那话语中的冰冷疏离像一堵墙,瞬间将两人隔得更远。纲吉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你的状态在下滑,现在出任务会很危险。”
“您是不信任我的能力吗?”
“我信任你会完成任务,”纲吉紧紧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但我不信任你会不受伤。”
狱寺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里空荡荡的,什么情绪也没有。
“您好像……总是对我受伤这件事,特别执着。”
他惊讶地发现,不知何时,纲吉的眼中已燃起澄澈的金红色,死气之炎下的面容无比冷静,看不出一丝波澜。
呵。对我也需要动用这力量了吗。不愧是十代目,永远分得清公私。他在心底冷笑,一片冰凉。
沢田纲吉从见到狱寺隼人的第一眼理智就濒临崩溃。
眼前这个人,曾是何等的骄傲,炽热,才华横溢,如今却被折磨得形销骨立。
把他折磨成这样的源头……是他自己。
如果爱他这件事注定会成为狱寺的陨落之源,他宁愿这份感情从未存在过。
但没关系,他用力掐紧了掌心,近乎绝望地告诉自己。
他是首领,未来……还是他的家主,他的姐夫。总有一个身份,能让他名正言顺地约束他,保护他,把他留在安全的地方。
沉默令人窒息。
狱寺似乎无法忍受,再次试图离开。
“因为我不想再看到你为我受伤!”
纲吉终于回答,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绷得很紧,泄露出一丝难以掩盖的酸楚。
狱寺愣了一下,似乎真的感到了困惑。
“在这个世界里,受伤是常态。其他守护者也一样会受伤,您自己也会。您不需要对我过分关注。”
纲吉一时语塞,被这句理智又残酷的话堵得胸口发闷,哑口无言。
狱寺像是为他找到了一个完美的理由,声音平稳得可怕,字字诛心:
“我明白了。这是对您未来妻子弟弟的特别关心。十分感谢。”
纲吉浑身猛地一僵。
他知道了。他果然知道了。
“您没有什么其他话要对我说了吗?十代目。”
比如,一句解释,一句否认,哪怕只是一句苍白的谎言……
狱寺执拗地看着他,碧绿的眼底深处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希冀。
纲吉狼狈地避开了那视线,艰难地组织着语言。
“碧洋琪小姐很强,也能理解我们的世界。有这层关系在,你和你的家族,以后都会更安全。没有人能再轻易动你们。”
“这是目前最好的安排。本来想等你伤好一点亲自告诉你。婚期定在两周后。我不希望在这之前,发生任何不必要的变动。”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甚至带上了一丝微弱的期盼。
“而且……这样,你也能永远……”
——永远以我最信任的左右手的身份,以彭格列首领亲人的方式,安全地,名正言顺地待在我身边。
这句话他最终没能说出口,但他以为狱寺会懂。这是他殚精竭虑,在不可违抗的命运与职责的重压下,所能找到的唯一能两全的,得以守护他的方式。
但他未尽的话语,被一声从喉咙深处挤出的低笑打断了。
“十代目……您真是……深思熟虑,用心良苦。为了我的安全?为了我的家族?”
他一步步逼近,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狰狞的扭曲的笑意,他虽然在笑,眼眸深处却是一片死寂的荒芜。
“所以您就要用一场婚姻,一个家族,一座更坚固的牢笼,把我永远变成您身边最名正言顺的那条狗?
“狱寺君?你……你在说什么?”
纲吉被他眼中那骇人的绝望和指控惊得后退了半步。
狱寺猛地伸出手死死掐住了纲吉的肩膀,力道大得仿佛真的要捏碎他的骨头,宣泄那无处可去的暴怒和痛苦。但在感受到那细微的颤抖时,他像是被烙铁烫到一般松开了手,只剩下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在空中剧烈地颤抖,无处安放,连最后一点发泄的途径都被自己剥夺。
他连伤害他都舍不得。
“您到底把我当什么了?一件需要妥善保管的武器?一个需要贴上标签的所有物?”
他的声音骤然低了下去。
“您一边毫不犹豫地拒绝我,一边又要用这种最冠冕堂皇的方式把我绑在您身边……看着我痛苦,看着我挣扎,看着我一点点腐烂,您就满意了吗?十代目……”
他猛地转过身,背不再看那张瞬间血色尽褪写满惊慌失措的脸。他怕自己再看多一眼,胸腔里那头野兽就会彻底冲破牢笼,让他做出真正无法挽回的事情。
他大口地喘息着,像离水的鱼艰难地获取稀薄的氧气,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几次都无法将烟叼稳。
“咔哒……咔哒……”
点火声一次次空饷,终于,一簇微弱的火苗颤巍巍地亮起,短暂地映亮了他眼角那绝不肯承认的一闪而逝的水光。
他近乎贪婪地吸了一口。那吸入的是维系他此刻生存唯一的氧气。
他的存在从此以后只剩下这一点锚点。
多么可悲。
纲吉僵在原地,那句未能出口的“你也能永远在我身边”凝固在舌尖。
狱寺病了。
可是病的何止狱寺一个人?
沢田纲吉同样病入膏肓,无药可医。
狱寺没有再回头。烟雾模糊了他的轮廓,也模糊了所有未尽的情绪。他没有再回头,轻飘飘的留下一句。
“恭喜您,十代目。祝您……新婚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