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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出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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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洛阳城中心的青石板路上凝了一层细细的露霜,车轮碾碎满地的碎银匆匆驶过,而后初阳又为青石渡上熠熠流光。
一架从寒阳王府驶出的马车行驶在洛阳尚未泛起人烟的街上,这架精雕细琢的马车一看便知贵不可言,里面坐着的人亦是金枝玉叶。
白正春微微靠在车里软垫上,暂时闭目养神。
车内空间虽然不算宽敞,但只有他一人,却让他心律更加平静。
只是随着马车渐行渐远,估摸着时间,白正春不时睁开眼看向车外。
每每睁开眼,白正春深邃的眼里就多了一分焦虑,眼里蕴含深意。
马车停在昨日来过的地方。
白正春下车,顺着那条狭小漆黑的通道朝里走去。
虽然他脚下有路,但越往里走越觉得空气凝滞,胸闷气短。
白正春想,他昨日该多给盛见素一盏灯。
他来到盛见素的牢房前,却没有看到预料中的光亮。
“盛见素?”他一声清亮问声,似乎打破了一片死寂的黑暗。
随后他听到一阵的轻如狸猫点地的脚步声,那声音停在不远处。
“为何不点灯?”白正春不解,“你让韩古中找我来,可是心有打算了?”
盛见素一时没有回话,反而是白正春见到一个火红的圆点出现在眼前,那个圆点向下坠,突然燃起一簇光亮。
一块昏黄的黄光一瞬间照亮黑暗,盛见素一只手捧着灯,一只手还保持着点燃的动作。
一开始,见灯光亮起,她眼里还有一丝呆滞,随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逐渐变得坚毅,她举着灯,将人带灯往前贴了贴,昏黄的灯光照亮她清瘦的脸颊,双目良久地注视着他。
盛见素没有说话,白正春便也没有率先开口,但目光却始终停留在她身上。
突然,白正春看到盛见素身后晃过一个黑影,那灯光太过微弱,一时间不知道是不是他看错了。
白正春正欲问问,就又看见那个身影再次站在盛见素后面,两只干枯如骷髅鬼爪的双手直直朝着盛见素后背袭来。
白正春两只手猛地狠狠抓住牢房铁栏,整个身子扑倒铁栏上,几乎要把人嵌进去,怒喊道:“退后!”
那道声音如雷贯耳,响彻耳边,让盛见素吓了一跳,也呵退身后那人。
白正春隔着铁栏将手伸进去,挡在盛见素薄薄的肩后。
盛见素在听到他大喊时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微微扭过头,对着卿伶怒道:“退回去,不然我就把灯熄灭。”
卿伶虽然被白正春呵退,但仍徘徊在原地,但当他听到盛见素要灭灯时却大惊失色,连连退了好几步。
“亮灯……亮灯……”卿伶边退边絮絮叨叨。
“他是谁?“白正春打量他的身影,疑心大起,问道。
“你还记得岁庆元年的那场‘帷刑案’吗?他便是那杀了官员的男伶卿伶。”
听盛见素这么一提起,白正春很快回忆起来,他再次审视他一眼,却无法将眼前这个谋杀官员的看不清长相的野人,和当年名动京城的男伶联系到一起。
白正春见到卿伶异于常人的骨节暴起的双手,冷冷问:“他伤你了吗?”
“未有,但他手上劲力十足,不似常人 。”
“怎么,你想一起带走他?”白正春几乎是一瞬间知道了盛见素的心思。
盛见素并未有被戳破心思的不悦,反而冷静地说:“他尚未完全失智,如若寒阳王麻烦,便当我从未提过。”
白正春冷笑一声,如枝儿上冰雪震颤:“你尚且还是戴罪之身,怎么就敢替别人考量。”
盛见素抿了抿嘴,忽然目视白正春,眼神坚定:“白正春。”
很少被她叫全名的白正春微微一怔。
下一刻他就听见盛见素说。
“我曾经不顾艰难,不畏权贵救了你。”
盛见素声音很轻,但咬字字字清晰。
“现在,我有个不情之请。”
白正春道:“说。”
“我想让你娶我做正妻。”
她这一句话犹如巨石投进平静的湖面,在寂静的牢房里激起千层浪。
“但我不会擅自干涉你后院,也不会拆散你的良缘,我只想要你正妻的身份。”
话音落,盛见素心虚地垂下目光。就连她都知道这事对于正得新帝青睐的白正春而言无疑是祸从天降。
她不敢直视白正春的眼睛,但她不会后悔收回她的决定。
白正春闻言眉头紧锁,良久没有开口。盛见素瞥见后又补充道:“日后你若有好姻缘,我们便可和离。”
盛见素低头看着他靴子上的一团锦簇,在心中替白正春哀道,可惜他碰上她这种人了。
见白正春一直没回答她,盛见素试探地抬头,只见白正春眼里平静无波,两眼深邃犹如常年困于洞穴里的潭水。
盛见素不知其意,心里隐约发慌。
白正春忽地轻笑一声,那声音里不带任何真切笑意:“好,我答应你。”
“希望你日后不会后悔。”
盛见素闻之,心里一股茫然和淡淡的恐慌骤然升起,哪怕是她昨夜和伶卿面对面,在天牢里呆了一夜都没有这种感觉。
她低着脑袋,声音细若蚊呐,道:“谢谢你。”
白正春抬起头,眼里却充斥着一丝厌恶,他侧睨着盛见素。
灯光冥冥,自下而上打亮他的脸,盛见素唯看见那清俊的半张脸,剩下半张脸则陷入黑暗中,将他整个人分割成两面。
盛见素后知后觉到白正春身上的压迫感。
“明日会有人来接你。”
白正春扔下一句话,便不欲再与盛见素说一句话,扬长而去了。
直到他的脚步声消失在牢里,盛见素还虚虚握住铁栏,目光迟迟没有收回。
她想不通,白正春怎么答应得如此利索。
盛见素在牢里虽不知时辰更迭,但她潜心打坐诵经修行一轮便是一个时辰。如此至多不过一日,盛见素便听到再次有人靠近。
这一次的脚步声沉重杂乱,并非白正春。盛见素自黑暗中睁开眼睛,看到狱卒打开牢门,恭恭敬敬地对她说:“小姐,这段时间您受委屈了。”
盛见素提起半麻的脚,心道白正春果然从不食言。
她刚走出牢门,就听狱卒对着卿伶亦说:“你的牢期已满,如今得寒阳王大人开恩,买下你的奴籍,你且随小姐一起出去吧。”
卿伶尚没有反应,但盛见素却愣住,震惊地看了看狱卒,又回头望着卿伶。
卿伶前几日还听不懂盛见素说的话,嘴里一直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玩意。
但他听到狱卒所言后,却浑身打了一个巨大的激灵,犹如发病抽搐一般,重重扑在地上,嘴里哽咽一声,字字清楚地说:“谢主开恩,谢主开恩……”
盛见素眯起眼睛,反身回到牢中,蹲在伶卿前面,低语道。
“我不知道你是装傻还是真傻,但如今你既听得懂话,便记住了是谁能带你出去的,我能一句话把你带出去,也能一句话把你送回来。”
伶卿连连叩头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改口道:“主子,小姐你就是我的主子。”
“好,你既明事理,我便不会亏待你。”盛见素话一转柔,带着卿伶离开了这不见天日的地牢。
天牢外白府的马车停了很久,盛见素带着卿伶上车后,见马车内还有一人。
卿伶刚一钻进车就被白正春皱着眉斥道:“让他去前面。”
盛见素茫然望了望狭窄不通风的车厢,似乎明白了些,对着卿伶低语。
卿伶点了点头,飞快爬下了车。
马车这才缓缓起步,穿过市坊,似乎能听到慢慢热情起来的喧嚣声,熙熙攘攘。
金灿灿的阳光被窗格分散成一条条金线,黑胡桃木的车厢里浮现着细小的灰尘,在光线里旋转飞舞。
白正春坐在面前,身上淡淡的好似花香的香气拂过盛见素的鼻子,随着马车起起伏伏,那股香气像是被一只手推着,不断贴近鼻尖又离远。
盛见素这一刻才豁然开朗,她离开那如棺材一般的天牢了。
这时候白正春把一个锦盒递给她。
盛见素接过来,摸着锦盒精美的龙凤样式,心里隐隐有一个猜测,但无法细想。
她直接将锦盒打开,里面竟然是一道明黄色的圣旨。
“我已向陛下请旨,赐婚你我,你现在满意了?”白正春冷言冷语道,闭眼靠在车厢内并未看她,好似并不在意她的态度。
盛见素摸着足够让自己安心的圣旨,诧异问道:“我昨日才提出这事,你今日怎么就请下圣旨了?”
白正春没有回答她,但脸上已露出不耐烦。
盛见素不知道他的意思,但见他此时脸上的厌恶,只能揣测是他想速战速决,并未真看重与她的婚事。
或许不日便会与她和离。
盛见素抱紧圣旨,犹如抱住救命稻草,但也真是如此,这道圣旨便是她翻身关键。
就算白正春与她和离了,寒阳王前妻的身份也足够让她人身自由了。
这么想着,盛见素斜靠窗子,脸上少见地浮现出淡淡笑意。
这一幕被不知何时睁眼的白正春一览眼底,但因盛见素望向窗格子外面,并未看到。
车停在寒阳王在京城里的宅子后,盛见素跟在白正春身后,下车便看到早候在一边的卿伶。
盛见素在他耳边问:“原来你是要给我圣旨呀,我以为你支开卿伶是有洁癖。”
白正春脚下步子一转,转过来对着盛见素,脸上有一种微妙的忍无可忍,他咬牙道:“我是有,那样的人跟在你身边,你也受得了。”
说罢他立即便让下人带着卿伶去沐浴更衣。
盛见素想着自己在牢里也有两三日未曾洗漱,便抱着圣旨后退一步,白正春回头看着她,不解其意。
盛见素两眼乱瞟,声音失了底气:“那我也去先去洗漱。”
但下人不知该带她去往何处,只能等着白正春发话,白正春盯着她,大手一挥:“即是本王未过门的夫人,那便住潇湘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