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缉拿不影响我强嫁权臣》夜决月

6、面见圣上

　　盛见素心事重重，揣在腹前的手几乎能感受到胸膛里狂躁的心跳，指甲在虎口印下道道白痕。

　　一轮皓月高悬，银辉将周边阴云照得薄如轻烟，也把盛见素脸上的忐忑照得无所遁形。

　　她紧跟着白正春，白正春宽厚的脊背将前路挡得严严实实，盛见素只能见到他袍子后襟，脚下这条小径上野草横生，他们显然早已离开驿站。

　　平日里盛见素就鲜少和白正春讲话，今日又多事，她便没什么主动问白正春去向的心情。

　　如果白正春将她带到深山老林里杀死，那恐怕也少有人能找到她的尸体。

　　不知走了多久，她听到鸦躁阵阵，盛见素踮脚从白正春肩上望过去，纵然心有猜测，但眼前之景还是让她颇为惊讶，背后发凉。

　　眼前是一一片荒芜的乱葬岗，一个个土坟草草下葬，坟头大多没有碑，只插着一串串的白纸钱，被月光照得凄厉惨白，夜风带过，纸钱幽幽起舞。

　　白正春果然是带她来到了此地，听他刚才讲，要找一具可以替成他师父的尸体期满皇上。

　　哪有那么容易的事，盛见素见坟边有几个人影，那大概是白府侍卫，待仔细辨认他们的动作后，盛见素大惊失色。

　　“你要掘别人的坟。”盛见素怒视白正春，“这未免也太丧尽天良了，人死了都不得安宁。”

　　白正春却连视线都没分给她，淡淡道：“不挖死人坟，难道去杀活人？”

　　盛见素一时语塞，眨了眨眼，竟然觉得白正春这法子虽然卑劣，但比杀人取尸更有道理。

　　盛见素无话可说地站在一旁，看着白府侍卫连挖开数个坟土尚新的坟包，离她近的一眼就能看到。
　　有的坟小，里头是早夭的孩童，身边还放了拨浪鼓。

　　有的坟窄，但躺着的是健壮青年。

　　有的坟很宽，里面躺了母子两人。

　　这乱葬岗位于洛阳城外，能在此处下葬的全是洛阳城贫穷百姓。若洛阳城是只吃山珍海味的饕餮巨兽，那他们就像依附在饕餮身下的小虫子，又像扎根在湖里最深处的水草。

　　总之是微乎其微的，无人在乎的，即便有人掘他们的坟，也没人为其主持公道的。

　　盛见素至今仍是修行人家，虽然被逐出师门，但她见这些已故之人死后还不安宁，心里仍涌起强烈不适。

　　更何况眼前这一幕不忍直视，虽是新下葬的尸体，但已出现腐化，始终有一股尸臭味钻进鼻尖。

　　盛见素微倾着头，拿出一块帕子轻掩住口鼻，不愿再看，微微闭上眼。

　　白正春无意转头的那一眼，便是见她侧倾身子，静立在流泻下来的月光中，浑身笼罩着朦胧银光，又半掩住下半张脸，眉头微颦，似有无限忧愁绕在其中。

　　白正春脸上仍毫无表情，看似不为所动，但实际上刚要抬起的手停滞在腰间，已然怔愣住。

　　那一刻他好像回到了第一次见到盛见素的时候，只觉得眼前人当真是神女下凡，悲悯不染尘世。

　　但侍卫靠近的禀告声拉回了白正春的神思，那人也没察觉到自家主子的走神，径自禀告：“主子，坟头没长草的属下已经全挖出了，等您过去一一查看。”

　　白正春在他过来时就挪走视线了，又在他报告时用余光窥向盛见素。

　　盛见素也睁开眼睛，听着他们的声音。

　　“知道了。”白正春一如既往地话少，朝那边迈过去。

　　盛见素刚想跟上，却被白正春叫住：“你不用去了，站在这离那边远点，我去看看。”

　　盛见素不置可否，她猜白正春带她来便是想让她帮着寻找尸体，但现在他又不需要自己了，谁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他怎么变来变去的。

　　用不上她，她便站在原处遥遥望着，但见白正春一个个看过去，脸上未曾放松的表情，她估计这些尸骨都不合适。

　　果不其然，等白正春再回到她跟前，声音沉闷像死水：“如果找不到合适尸骨，陛下那边就便应付不过去了。”

　　盛见素对此不太关心，横竖她难逃一死，对这个没什么感觉。

　　“都埋回去吧。”白正春大手一挥，身后的人又开始奋力填土。

　　等他们填好后，那股子最让人无法忍受的尸臭味也被盖进地里，虽然空气中还有余留久久不散，但已经不足以让人作呕了。

　　盛见素这才大步上前，对着这些无人祭拜的野坟掐诀，开始诵经。

　　她先诵一遍《度人经》，又诵一遍《血湖经》。

　　两道度化经文，为幽魂开辟冥路，助死者往生善境，身心解脱，脱离地狱。

　　在世间困厄一世，便清清白白地走罢。

　　盛见素足足念了有半个时辰，身后撤离的动静早就没了，她以为这里只剩自己了。

　　不料一转头，就看见不远处正背手而立，静静看着她的白正春。

　　她走近到人前，白正春看向她的眼神里透着深远，问道：“你为什么为他们诵经。”

　　盛见素不明所以：“有什么为什么？为这些死后惨遭横祸的可怜人诵经而已。”

　　白正春注视着她，似乎要将盛见素的全部收在眼里，眼底又有情绪挣动，似乎在斟酌该如何说下一句话，但最终他什么都没说，转身往馆驿走。

　　盛见素跟上去，一路上他们和来时一样沉默。

　　等这趟回了馆驿，天边已泛起一线鱼肚白。

　　“报——”他们刚一迈进馆驿，一名白府侍卫就冲上来扣手跪地，面露喜色。

　　“讲。”一夜未睡的白正春眼下发青，折腾一夜未果更让他心烦意燥。

　　“主子，馆驿喂马的料夫昨夜里去世了，随行军医已诊，是为突发心病，而且他无子无女，独身一人，实在是替代九鹤道长的最好人选。”

　　白正春脸色一沉，并没露出乍喜，就连盛见素在身后听着都觉得荒谬。

　　怎么昨晚掘了一夜坟没找到合适人选，他们这一回来就有现成的送到眼前。

　　实在荒谬。

　　白正春大步流星，来到尸体前。

　　宋达已经候在这了，见白正春赶过来，朝他扬了扬下巴，示意看地上躺着的人。

　　只用一眼，白正春和盛见素都惊讶不已。

　　这个料夫怎长得这么合适，一个普普通通的料夫竟和声名远扬的九鹤道长长得相似，这二人的地位身份相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啊。

　　这么合适的一个人选，在此刻出现得妙极了，但也不由让人怀疑他死去的原因。

　　“这个人到底是因病去世，还是被你取了性命的？”白正军目光犀利，质问宋达。

　　宋达不屑一顾道：“我还不会做这种败德的事，昨夜他鬼鬼祟祟来到辎重车边上，大概是想行窃，被守卫的士兵吓到了，一口气没送过来直接吓上西天了。”

　　“说来也巧，他断气时左歪右倒，正好倒在棺材上，你说，这是不是天助我等。”

　　这事听着就像老天爷帮助他们几人似的，盛见素都觉着蹊跷，她近去瞧了瞧那尸身。

　　他和师傅确实很像，大概是人至老年，皮相节归于衰朽。但比起师父，他更少了几分仙风道骨的气质，一看便知是个常年劳作的苦命人，风霜在他脸上手上留下来深刻的痕迹。

　　盛见素嘴唇翕动，低声为他也诵了遍度人经。

　　宋达见她嘴里念个不停，一脸稀奇的样子：“她这是在给他诵经？有必要吗？咱们都做出这等偷梁换柱的事了。”

　　“此事与她无关，罪在你我，她这是在为我等消罪。”

　　等她念完，白正春伸出手决绝劈下，一声令下“封棺。”

　　偷天换日，瞒天过海的勾当便就地展开了。

　　凌晨时分封棺，上午进城，下午盛见素就被押送至刑部大堂。

　　没想到陛下还是个挺勤政的人，她上囚车前打听了，白正春说定王等人如今还被关在大牢之中，没想到最先要被审问的是她这个道士。

　　盛见素被换上了赭红色囚服，颈带木枷，手上锁上杻，一副铁镣沉重又冰冷地箍在脚腕上，使盛见素脖子如压千斤，手脚僵硬胀痛。

　　前往刑部大堂的路上，盛见素时隔多年，再次看见了洛阳之景。

　　没想到再回洛阳是以这种方式。

　　盛见素遮挡住眼前，天上阴云堆叠成海，唯有缝隙里射出几道金灿灿的光线，仿若仙人乘鸾车外出的车轨。

　　她现在出行也有车架，和仙人也没什么区别。盛见素自嘲地想。

　　她没想到等来到了市坊，囚车被困住了。

　　两道路边夹道站满了百姓，将路挤得狭窄不通，他们在见到盛见素那一刻，竟然齐刷刷激动地跪拜下。

　　“仙人息怒啊，仙人息怒啊……”

　　在他们眼里，分不出来良臣和反贼，这两年紫金宫的人常下山赈济难民，施福百姓，他们仍视盛见素是降世神仙。

　　而今，他们又跪在盛见素两侧。

　　白正春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囚车前面，看到此景他回头看了她一眼，眼里对她颇有讶异。

　　“朝廷缉拿罪犯，百姓禁止围堵，速速散去。”囚车前和白正春并排的刑部侍郎挥划马鞭，在空中划出道道了冷光。

　　但沿途数里，竟都有百姓跪拜两侧，更有甚者当场恸哭，呜咽之声不绝于耳。

　　盛见素看了看两侧众人，又看了看不远方金瓦熠熠，巍峨成群的皇城，心里竟然长长舒了一口气。

　　想必那陛下也不知道，她即便站在囚车上也有万民夹道相迎吧。

　　不过惹天子忌惮，从不是什么好事。

　　来到刑部大堂，白正春就算有通天本事也不能当众徇私枉法，她也只能依律跪在堂前 。

　　这地上的石头像是从千年苦寒之地挖来的，人一旦跪久了，双膝就跟针扎似的疼，想必就是为了折磨平日跪在这里的人。

　　大堂两侧站满持棍而立的衙役，压迫的气氛直冲低下的后背，头顶悬挂一面刻着“明镜高悬”的牌匾，冷光森森。

　　这是要先磨犯人的心志。

　　不知道跪了多久，盛见素两腿发麻，两侧的衙役突然齐刷刷用棍捶地。

　　那齐整的声音将盛见素扰得更加头疼，脊背和脖子有都酸痛无比。

　　她缓缓抬头，见前面堂上正坐了刑部尚书，两侧站了侍郎，其下还有白正春，大理寺卿，书吏等人。

　　盛见素眼前发昏，她竟然还看到刑部尚书身后的屏风后，隐约有一个明黄色身影。

　　那道身影坐姿如岳，渊渟岳峙，自带一股凛然天威。

　　盛见素又震惊了。

　　她这种事需要天子亲自审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