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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04号冰柜(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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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号冰柜》(上)
为自杀网红举办赛博葬礼,直播观看破百万
最近王子乐队接了一单大生意。是对方直接通过手机号搜索找上的厉寒(王建国强烈要求他们在网站上留下一个作为负责人的联系方式),因为只需要乐队的出演,不走正常丧葬那些步骤,所以选择直接和乐队方面对接。
即便如此,王建国还是要求分钱,黑心商人这样说:“打着王子殡葬的名号接演出,给钱是应该的!”
唐晚牙都咬碎了,“猪肉涨价的时候你一斤也值不少钱吧!”她在店里破口大骂。
这还是第一次他们作为一支完整的乐队独立接单,分钱就分钱吧,也没人把乐队活动当成主要收入来源。
作为临时负责人,演出前几天,厉寒独自前往主办方提供的场地地址,虽然在电话里了解了大概,但毕竟不是像之前那种有彩排的正规场合,基础的场地大小、设备、电路方面还是提前检查一下的好。
到达目的地,居然是在城中村里一片很大的棚建直播场所。走在不同的背景之间,可以看见各种类型的直播在进行,主播们画着厚重的“上镜妆容”被补光灯包围着,镜头看不见的地方是各种憔悴忙碌的工作人员。
真是钱难赚屎难吃啊,之前刚从家里逃出来的时候他还想过干直播混口饭吃,现在看来这行也没有想象中的这么光鲜亮丽。
厉寒刚逛了没多久,就跑来了一个戴鸭舌帽的像是做幕后的人,他一上来就问:“是王子乐队的吗?”
厉寒抽搐着嘴角点头——天杀的王建国!
“您好,就前几天跟您电话联系的我,叫我阿蟑就行,咱们几个朋友想给小V补办个葬礼,送送她。”
小V,生前是主要做深夜电台的网红,之前还算小有名气,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人气下滑严重,甚至消失了一段时间,网上再有她消息的时候是朋友代发的讣告。
早在来之前厉寒就搜索过这位小V的直播切片,粉色头发的少女主播眨着猫猫眼,笑容甜美元气。镜头前她歪头比耶,弹幕瞬间被"awsl"刷屏。相似风格类型的主播不在少数,能在一堆美少女中杀出重围应该还是有点技术的。
当问到小V的死因,阿蟑在电话那头只遮遮掩掩地说了是非自然死亡,根据老套小说情节的发展,厉寒猜测她是自杀。
毕竟互联网这碗饭外人看着喷香,实际只有吃饭的人才能知道有多噎挺,被网暴自杀的网红已经多得数不清了。
两人边走边聊,很快到了小V曾经直播的地方,粉色背景板角落立着环形补光灯,毛绒玩偶堆满粉色懒人沙发。手机支架旁散落着彩虹色小发卡,背景墙贴着卡通贴纸与荧光手绘。桌面上的东西随意散落着,凌乱却有鲜活的痕迹,仿佛前一秒那个少女还在这里认真工作。
与这些粉嫩装饰格格不入的是电脑椅后面一台可以容纳成人大小的冷冻柜,看见这台白色的大家伙,厉寒心里产生不好的预感。
他谨慎地走到冰柜前,阿蟑就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没有说话,但厉寒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两道目光死死地钉在自己的背上,沉重得几乎有了实质的重量,混合着恐惧、绝望和一丝微不可查的、催促版的期盼。
“咔哒。”
厉寒手下用力,沉重的柜门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被缓缓打开。
陈旧的腥味一下子混着冷气窜出来,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冰柜没有断电,厚实洁白的冰霜里划过深浅不一的红色痕迹。
厉寒只用半秒摔下冰柜的门,他甚至无需回头,就能感觉到身后阿蟑的呼吸骤然停止,随即变得粗重而压抑。
这什么意思?要不要报警?是想把我也装下去配冥婚吗?
人在紧张的之后思想也不受控制地乱飘,他狠咬一口下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时阿蟑的手机响起,他走到背景板后接起来压着音量交谈。
趁此机会厉寒疯狂在群里扣字:“来新街路裕源中心救我,404号直播间!”
还没来得及多发几句,阿蟑已经挂了电话走回来,“我还有几个朋友马上就到,有些要求和细节跟你们商量。”
厉寒机械地点头,两人站在原地各自沉默等待着。
过了十分钟,又来了几个戴帽子的“工作人员”,这次有男有女。一见面,为首的身材矮小的女孩开门见山地说:“我希望用直播的形式举行这个葬礼。”
厉寒愣住了,没听过这种要求,但发生这种地方倒也合理。
他先是应下,然后装模作样地绕着场地走,做出一副检查线路的样子,疑似在考虑这件事情的可行性。
直播看来就是要收打赏了。死了也要被当做噱头赚最后一笔钱,这位主播遇人不淑啊!
几个戴着帽子的人注视着他,时不时发出蚊吟一样细微的交头接耳声。
“你他妈的林被找个半死。”——唐晚的声音,女菩萨来拯救他了!由于着急赶路,她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平时遮住大半张脸的刘海都倒向后方,露出漂亮的五官。
唐晚一出现,引起几个人更密切的低语。
“我觉得这里隔音有点差......”傅野挤眉弄眼地凑过去,手在底下狂指那个诡异的冷冻柜。
唐晚顺着他的手看了一眼,无视戴帽子的人拿手机遮挡着拍照,也在底下偷偷比了个“OK”表示收到,她斟酌着开口:“你们这个地方没有做专门的隔音,而且用直播设备收音的话真鼓分贝太大了,最好可以借一台电鼓。”
“我们有三台音箱,一个调音台,接线方面我们自己处理,但要保证电压稳定不会跳闸。”
帽子们立刻七嘴八舌地围在一起讨论,给了唐晚一个打开冰柜的机会。
她绕着墙边摸索过去,偷偷把冰柜开了一条缝,一股非常熟悉的腥味迎面而来——绝对是血,但是不是人血有待考证。
唐晚将手伸进去,迅速地用指甲在布有红色冰碴的部分刮了一下,然后缩回来装进原本放自己手机的密封袋里,但动作太仓促,冰柜的门没来得及缓冲就猛地落下。
“砰!”
冰柜合上的声音引得所有人转过头来。
唐晚和厉寒一下子冻住了。
能看见对面几个人的脸色变了,但不是恐惧或者紧张,而是呈现出一种皮笑肉不笑的诡异表情,有人在努力酝酿情绪。
“小V割腕之后把自己关到冰柜里走的。”刚刚提要求的女孩突然哭出声音。
“被发现的时候身体已经硬了,冰柜里面有挣扎的痕迹,她肯定后悔了,但没办法,人已经虚脱,根本推不动那个门了。”阿蟑无力的垂下头,表示他永远都忘不了自己作为第一目击者在小V家里打开这台冷冻柜的时候。
据阿蟑所说,报警之后,有关部门来收集现场的证据,小V的尸体送到法医处检查,之后被家人带走,只留下这台冻结生命的冰棺。
小V因为网络暴力患上了很严重的心理疾病,家人本就觉得直播不是正经工作,嘲讽她自尝苦果,她就在无尽的痛苦挣扎之下自杀了。
为了策划这场直播,众人把这座的冰柜带到她曾经的直播现场,只为了让那些伤害过她的人看看,雪花一样的流言蜚语是如何摧毁一个普通人的。
现场气氛变得沉重起来,厉寒和唐晚都说不出话。
厉寒想起了故人,唐晚却眼神不明,看着厉寒好像有话要说。
演出的细节和设备安排就在这种无形的肃穆中商讨结束。
晚上四人有排练的计划。厉寒和唐晚同乘一辆车离开直播现场,中途路过市五医院,唐晚却说要下去一趟,她晃了晃手里的密封袋,里面的冰碴已经化成血水了。厉寒点点头表示明白,于是将车停到底下停车场等唐晚。
过了大约半小时,唐晚神色匆匆地从电梯出来了。
“神经病,这猪血。”她脚上还踩着蓝色的一次性鞋套。
厉寒“啊?”了一声,原来刚刚的不对劲不是幻觉,在演给网友看之前那群人先在他们面前唱了一出戏,回头看唐晚已经抓着手机极速打字,指甲和屏幕碰撞的声音连绵不断。他发动汽车朝王子殡葬开去。
这场葬礼到底有没有真的死者?虽然他们的演出报价不算昂贵,但对于在这种公共场合直播的团队来说也不是小数目。在车上唐晚注册了一个新账号点进小V的主页,人气也没有很高的样子,粉丝数甚至不如只是随便在网络上发点骚包照片的厉寒(当然也有性别红利的原因)。
“你的意思是这次演出是为了起号吗?”陆赛因手撑在键盘上歪头看着厉寒。
“也许。”
厉寒坐在院子里的破椅子上吞云吐雾——傅野还没下班。这年头人为了出名真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忍不住回想真正因为抑郁症死去的故友,在她走后,原本的乐队甚至解散了。正常人怎么会赚这种黑心钱?
唐晚已经在开腕了,乒乒乓乓的击鼓声把陆赛因炮弹一样的问题淹没在扬起的灰尘里。虽然有点匪夷所思,唐晚觉得也没必要深究到底,他们只是去演出的,只是一个干活-拿钱的纯洁关系,管那么多干啥。
在天完全黑下去之前,傅野风尘仆仆地赶来了。他已经通过群聊知道了一些大概,彼时他正在安排幼儿园小屁孩们吃点心,抽不出身。他和唐晚的态度差不多,赚钱而已,没有当正义使者的义务。
“对了唐晚姐,你怎么知道那是猪血?”
“人血的红细胞里没有细胞核,猪血有。”
就在刚刚短短的半小时内,唐晚忍着恶心回到她最讨厌的地方,随便刷进一间空的实验室做了一张潦草的血涂片。
是的,她是市五医院急诊科的医生,说是治病救人,其实根本就是在医院里当xing奴。首先她是女的,漂亮,会被骚扰;其次她穿着制服,制服诱惑;然后她无条件服从上级(主人)的命令,进行一些高危操作;再然后她晚上需要值班,常常不能睡觉;最后她也有感染xing病的风险。
今天下午本来她值休,已经在回家路上,看见厉寒的消息才掉头过去的。昨天半夜有高危栓塞风险的老奶半夜突发房颤,她抢救了一整晚,终于将对方成功送进icu。
不是送进太平间就偷着乐吧!唐晚累的唇色发白,眼眶发青。
一进来,傅野就匆匆忙忙开始调试设备,好像有什么急事的样子。
“今天就把直播要演的歌过五遍吧,录一下回去找问题。”
接收到两位老伙计漠不关心的态度,厉寒也全心投入到歌曲的排练当中,只剩下好奇心最旺盛的大学生陆赛因还对捏造死者这件事耿耿于怀,他决定晚上回去之后再狠狠调查一下。
五遍一过完,王子殡葬里的灯就都熄灭了。
橱窗倒影里,口红印与威士忌琥珀色交融,来往徘徊着的深夜孤魂里藏着傅野的身影。今天下午他收到来自很中意的固定床伴的邀请,到他们常聚的按摩馆二楼碰面。说到这位常客,傅野已经有几个月没见过他了。自从原本的乐队解散之后傅野疏于维系和“客人们”的关系,把大部分心思花在搞丧葬乐队上,这次终于在对方的软磨硬泡下赴约。
“我还以为你从良了。”昏黄灯光下,穿着宽松休闲服的男人靠在床头。他的右眉尾有道三厘米的旧疤,颧骨像被冰川打磨过的山棱,锋利的下颌线分割着阴影。
“做不做?废话真多。”傅野一进来就开始脱衣服,从门口到床沿,一件一件的衣服已经丢出一条连接线。
唇齿交融,傅野的双手在男人背上流连,台灯把交叠的手影投在墙上,随动作变形拉伸。
傅野感觉今天不在状态,明明以前很享受的过程,这次却感觉好像完成作业一样枯燥地进行。
他没来由的想起厉寒,那个从亲吻到脱衣都很生涩的家伙。什么时候自己更喜欢“教学”式进行了,真是老师做太久,腌入味了。
床头放着的手机屏幕亮起两次,又熄灭。傅野没有在干活的时候接电话的习惯,一般都调成静音。
此时在傅野家门口,有人在确定了屋主不在家之后,才在楼道点起了香烟,烟头的红光随着那人移动的脚步消失在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