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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大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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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额娘,放宽心。”
张保柱喃喃:“打小就被你惯着,什么时侯见她在吃上面亏待过自己似的。”又忽地提高声量对闺女道:“估计这几日内务府就要送教习嬷嬷上门了,到时候少不了你的苦头吃。”
“额娘~”你快管管!
但这次舒穆禄氏可没有管:“用心学,日后少不得入宫觐见太后娘娘和宜妃娘娘的,在婆母面前失了体统,到时候有更多苦吃。”
“好了,你的婚期太近,这几日有你额娘忙的。”
穆额齐只当听不见,继续喝汤,明日的事明日再说。
今夜的风里难得带着一股舒爽的凉意,露蝉声渐咽。
穆额齐沐浴之后披着头发坐着摇椅纳凉,闻敏换着巾子给主子包头发吸干剩余的水分。
闻慧点着香,用手扇了扇,让微弱的光变得稍大一些,又怕气味太浓了让姑娘觉得闷,又将东西拿远了些:“主子明日想吃什么?”
舒穆禄氏此时刚好带着人走进来,一边说道,“明日炖点老鸭汤给你主子好好补补,这进宫几个月,她脸颊上的肉都减了一半了。”
舒穆禄氏抬手身后的婢女上前,亲自从婢女端着的托盘上拿起一盏银耳莲子羹递给穆额齐:“这是刚煨够时辰的银耳莲子羹,你尝尝。家里的事交给额娘,你若是家里待腻了,便去庄子上散散。”
穆额齐接过碗,舀了满满一勺递到舒穆禄氏嘴边:“额娘也尝尝。我想跟额娘一起去,额娘在哪我便在哪。”
舒穆禄氏笑着吃了一口,用手帕沾了沾嘴角:“傻姑娘,嫁人前就该偷偷出去走走,成亲之后就没有这么自由了,阖府的细碎事情,哪一样不需要你劳神费心的。”
穆额齐将碗接过来,放在台子上,转身抱住舒穆禄氏的腰晃啊晃地:“这么多年,额娘辛苦了。您放心吧,我有成算。”
舒穆禄氏胸口闷闷的,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出来,拍了拍她的背:“额娘的心哪里放得下。”
出了这个门,便不像如今这样,能朝夕相见,事事叮嘱了。
隔日未时,果然有内务府的人送教习嬷嬷上门,穆额齐刚偷了半日闲,只能强行打起精神继续受教。
这次的教习嬷嬷示范得标准,要求可能是因为一对一的原因,显得更为严格。
毕竟是皇子福晋大婚,礼仪上与宫中这段日子学的相比,又多出了许多新内容,入洞房前还需在萨满嬷嬷的主持下完成祭神仪式,幸好跪拜神和人的礼仪只是在叩头次数上显出不同。
纳采礼定在三月廿三的午时,内务府的侍卫将纳采礼送上门,届时家里需要备纳采宴款待送礼官员,相当于订婚了。
纳采礼当天没穆额齐什么事,但她也不得闲。她这段时间不仅需要深入学习宫里的礼仪规矩,还需要在教习嬷嬷的帮助下理清皇室成员复杂的亲戚关系,更需要挤点时间给女红。
她负责亲手做的女红不仅包括给涵盖四季的陪嫁衣物添砖加瓦,还得给万岁爷制九套衣物、给宜妃娘娘绣荷包和锦帕。
教习嬷嬷还说,满洲旧俗要求的是为帝后各制九套衣物,称为开箱礼。
也就是如果不是现今后位空悬,穆额齐还得给皇后娘娘制九套衣物,加起来一起十八套!
这不是在考验穆额齐的妇功,这是逼着人想自宫。
别说穆额齐了,这半个月以来,广储司辖下的衣库就连蚊子都不是闲的,众人不仅需要加班加点赶出五阿哥和福晋大婚所需的吉福袍、朝服,之后还得点灯熬油赶九福晋的。
终于到了大婚当日。
寅正三刻,穆额齐眼睛还没睁开就已经闻敏扶着坐在梳妆台前,被都虞司选派的桂嬷嬷熟练地辫发,等到盘髻,简直像用绳子把头带起来,有点箭在弦上的感觉,穆额齐眼睛被吊得不得不睁开,整个人都疼得瞬间清醒了。
等戴上金约头箍、一耳三钳,整个头都像变成了石头,重得虽不到不能动的地步,但是一动就会扯到已经极度被绷紧的头皮,火辣辣的。
辰时,府外开始鼓乐震天,内务府銮仪卫列仗,全族跪迎。
但穆额齐的屋子里却响起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晨起梳妆时舒穆禄氏就在了,坐在角落里陪着闺女说说话磨磨时间,不说是欢声笑语,但场面温馨。直到换上嫁衣那一刻,实在是绷不住了,泪珠勒不住地从眼睛里滚落,连忙用帕子抵住,眼里一万个舍不得:“你阿玛昨晚一夜未合过眼,把你从小到大惹的事念了个遍。”
念得仿佛闺女一夜之间在自己面前又重新长大了一遍似的,她是半点睡意也无。
随侍女官步伐略紧地进了内室禀告:“桂嬷嬷,贝勒爷已经在府门等候了。”
一切准备就绪,桂嬷嬷闻言,不紧不慢地将盛着盖头的漆盘双手上托,递到舒穆禄氏跟前:“新人妆毕,吉时将近,请夫人盖盖头。”
眼看着吉时将近,舒穆禄氏将盖头为女儿戴上,又细心整理对称:“穆额齐,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啊,永远平平安安地啊。”
天底下的父母大概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平安安吧,大富大贵不如平平安安又一岁,这个世上能安稳渡过一辈子已是极艰难的事情。
穆额齐心里酸酸的,现在才有了即将出嫁的惶惶,盖头之下她能看到额娘略微干燥的手攥成的拳头,她摸索着向前,牵起她的手,满是不舍:“额娘~”
舒穆禄氏听出闺女的慌张不舍,拍了拍女儿的手,这双小手,一眨眼就这么大了啊。
眼泪再也止不住了,往事历历在目,面前的小人儿小时候害怕了就叫额娘,如今也跟没长大似的。她的喉咙堵得更厉害了,哑着声安慰:“傻孩子,咱们两家离得不远,额娘会让人常去看看你的。”
额娘的女儿就算出了门子,也是额娘的女儿。
桂嬷嬷徐徐扶起穆额齐,出了内室,小心翼翼地送进八抬彩轿,再将苹果和如意塞到穆额齐手中,放下轿帘。
内务府总管奉迎:“吉时已到,起轿。”
彩轿到了福晋府邸大门便停住了,领头的侍卫跪呈桦木弓和无簇箭:“请贝勒爷行三射礼,箭破凶煞,护舆归府。”
胤祺坐在马上,向福晋所乘轿舆射三箭,连射天、地、轿门,驱凶避祟。箭箭精准,穆额齐坐在里面也吓一跳,这个环节她之前也不知道,这要是一个射不准,喜事不就要变丧事了吗?啊呸呸呸!
礼毕:“请新人升舆。”
护军开道,灯笼火炬随行,至贝勒府。
穆额齐被命妇虚扶着,下了轿,跨过专门放置的马鞍,全福嬷嬷唱:“妇自跨鞍,履不沾木,家业兴安。”
到了正殿,礼部赞礼郎高呼:“就位——跪。”
穆额齐被两位全福太太扶着,叮嘱先跪左膝,等她双膝跪在龙凤纹拜垫上,胤祺才接过拈香三柱,二人一跪天地,二跪祖宗,三跪君父(面朝乾清宫方位),都是庄严的三跪九叩大礼。
“新人交拜”。
穆额齐的视线被红盖头遮挡,只能看见自己的绣鞋,在全福夫人的引导下转了个身子深揖到底,透过盖头底下晃动的流苏,隐约看见对面人骨节分明的手。
“礼成!送入洞房。”
鼓乐声再次进入高潮。
进入洞房已经是申时了,终于能坐在床上歇一会了。
“请贝勒爷揭盖头。”
胤祺接过金秤杆,自下而上挑起了盖头。
如火的盖头下,是双灵动如秋水澄澈的眼眸,面上带着笑意,在鲜艳的嫁衣衬托下显得有几分温暖来。
胤祺的手不自觉摩挲着秤杆,在全福嬷嬷的提示下,落座在穆额齐的左边。
内务府女官奉上半匏瓜杯,穆额齐自觉地慢胤祺一步拿起,二人各饮半杯后再交杯饮尽。
全福嬷嬷唱:“合卺礼成,瓜瓞绵绵。”
又在穆额齐吃过献的上子孙饽饽后问:“生不生?”
穆额齐说出今日她唯一需要开口的台词:“生。”
胤祺招待完宾客,洗漱完进了寝间,喜床上的福晋已经卸下头上的珠冠钗环,披散着的头发带着一丝水汽,犹如清新的昙花花苞,颤巍巍、一瓣瓣还未绽开,清新的花瓣在灯光下莹莹润润。
大红的寢衣上绣着一簇簇盛开的牡丹,鲜嫩的花瓣摇曳在腰间,暗纹折射出的光芒温和,像春雨后还未散尽的淡雅雾气,一缕缕缠在她的细腰上,烛光下织出暗香浮动的迷离。
穆额齐见五阿哥的目光如有实质地落在自己的身上,抬头直直地望向他。
他骨相清俊,肩膀宽阔,身量修长,通身带着一股子皇室子弟的贵矜,狭长的丹凤眼明亮清正,高挺的鼻梁贵气十足,往那一站便自带风流。
胤祺顿了顿,在不远处的八仙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解酒茶。
八仙桌附近的烛光最盛,照亮了他左边额头处那一块拇指大小的疤痕。
她不由得想起去年大军征战葛尔丹出城时,她也是前排围观的观众,当时就觉得他好看,那时是少年书生,如今这道疤倒是增添了他的男子气概,玉面生瘢尤俊骨,不掩肝胆照昆仑。
她心里是这么想的,不知不觉就说出来了。
烛影摇曳,胤祺低笑出声:“不掩肝胆照昆仑,”这话透出股真性情,不像是那些矫揉造作的闺秀能说出的话,他这个福晋倒是个胆子大的,“福晋这话比大婚典仪上的三百六十台嫁妆还重,工部员外郎府上的诗书教养……倒是与别家不同。”
“贝勒爷言重了。”
“这疤,连皇阿玛都只夸一句心性甚善,避而不谈,你倒是敢当着爷的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