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相生》砚北生花

113、第 113 章

　　六月的江南是一幅洇着水汽的工笔画。白墙黑瓦枕着蜿蜒水道，青石板上苔痕斑驳。乌篷小船在粼粼波光中轻晃，船桨划开水面，荡起细碎的声响。满池荷花绽出娇嫩的粉，还有些正含苞，怯生生地从碧绿荷叶间探出头。

　　午后的古镇老街浸在静谧里。游人稀疏，只有蝉鸣一阵阵渗入木窗棂。温妤坐在临河茶馆的二楼上，手肘支着原木桌沿。她的头发还未及肩，软软地贴在耳后。窗外，一只乌篷船正慢悠悠晃过，船头的老伯唱着当地小调，嗓音有些沙哑。

　　闻律修就坐在她身侧。他的目光多数时候落在她身上，距离那场变故已近一年，这一年里，除却无法推脱的会议，他当真未曾离开过她半步。

　　温妤望着那摇橹船在水面划出的涟漪，忽然轻声问：“闻律修，你觉得我爱你吗？”

　　闻律修转过脸。那双灰眸里仿佛盛着整个梅雨时节的水汽，深沉又温柔。“我爱你。”

　　温妤的嘴角轻轻扬起，形成一个柔软的弧度：“我也不知道，我爱不爱你。”她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他脸上，“但我一定喜欢你，喜欢和你牵手时，你掌心熨贴的温度；喜欢冷天钻同一个被窝，你的体温烘得我浑身暖洋洋的；喜欢靠着你看书；喜欢亲你的脸，感受你脸上的笑意；喜欢抱着你睡觉...…”她顿了顿，眼睛弯成月牙，“喜欢你很多很多。”

　　闻律修低笑起来，眼角眉梢都上扬了起来：“那看来温小姐确实很喜欢我啊。”他伸手将她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指节抚上她的脸颊，“我很荣幸。谢谢你的喜欢，请务必保持下去。”

　　“可是，”温妤突然蹙起眉，像被什么困扰着，“我也有很多不喜欢的地方。”

　　“嗯，你说说看。”他的手指仍流连在她耳际。

　　“我不喜欢吃你吃过的东西，会觉得沾了你的口水，”她皱鼻的样子显出几分稚气，“但我会把我咬过一口的糕点自然递给你；也许某天我会喝你喝过的茶，但肯定要你先喝过我才肯尝；吃红烧肉时，我必定要你先咬掉肥腻的部分，再把瘦的留给我。”她抬眼望他，目光里带着自我怀疑，“我是不是很矛盾？”

　　闻律修的眼里漫上浓得化不开的宠溺，指尖轻轻描摹她的眉形：“不会。你不需要整齐划一，不需要合乎逻辑。你就是你，你的一切模样我都爱。”

　　温妤望进他灰眸深处：“你不会觉得委屈吗？”

　　“怎么会？”他执起她的手，贴在唇边。

　　“爱是常觉亏欠，总觉给得不够。我能坐在你身旁，听你说这些喜欢与不喜欢，看你眉飞色舞的模样，已经是命运厚待。我爱你，只因你是你，你的所有，无论完美与否，在我这里都是恰到好处。”

　　窗外恰好有乌篷船摇过，水声欸乃，像在为他的话语作注。茶馆里老式唱片机咿呀唱着苏州评弹，吴侬软语缠绕着茶香，氤氲了整幅江南画卷。

　　温妤的目光又转回到了窗外那只晃晃悠悠的乌篷船，声音轻得像叹息：“可他们说……我好像不爱你。”水面上倒映着破碎的天光，在她眼底摇曳。“他们说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刻骨铭心的地方，说你也爱得莫名其妙。”

　　闻律修没有立刻回答。他执起紫砂壶，为她续了半杯茶水。

　　“宝贝儿，”他终于开口，声音比江南的风还要柔和，“爱是不能刻量的。”他放下茶壶，手指轻轻覆上她搭在桌边的手背。“爱了就是爱了，不能说爱了百分之六十还是七十，可爱是什么，谁又真的说得清呢？”

　　温妤转过头来，她的眼睛里有水光，像是把窗外那池荷花都盛了进去。

　　“难道一定要死要活、撕心裂肺才叫刻骨铭心？”闻律修轻笑一声，拇指摩挲着她的虎口，“你刚才说的那些，明明都是爱啊。”

　　他望向窗外，似乎在想怎么说得更明白。“那一年里，我每天都在重新喜欢你一点，早晨醒来看见你睡乱的头发的样子，你坚持要把荷包蛋煎成心形的固执，甚至是你挑食时皱鼻子的模样……”他摇头笑了笑，“这些瞬间，难道不比戏剧性的生死相许更真实吗？”

　　温妤的睫毛颤了颤：“可是……”

　　“没有可是。”闻律修打断她，“你知道吗？每次我看到什么好看的、好玩的，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那日经过桥头，看见卖茉莉手串的老婆婆，我立刻买了两串，因为你说过喜欢这个香味；前天在杭州开会，瞧见一套青瓷茶具，立刻想象出你用它喝茶时眯起眼睛的模样；就连昨天……”他忍不住笑出来，“昨天看见一只肥猫蹲在屋顶打哈欠，我都立刻想拍给你看。”

　　“哈哈，那只猫……确实很可爱。”

　　“所以不要听别人怎么说。有些爱如烈火，燃烧得炽热却短暂；有些爱如细水，流淌得平静却长久。我选择每天多爱你一点，就像这江南的雨，细细密密地浸润每一寸土地，看似温柔，却能穿透最坚硬的青石。”

　　窗外，摇橹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一条乌篷船缓缓划过，船头的阿婆正在晾晒染布，蓝色的布匹在风中飘荡，像是撒下一片天空。

　　“你看，要是没有这长年累月的浸润，哪来这青石板路上斑驳的痕迹？要是没有细水长流的滋养，哪来这一池荷花盛放？爱也是如此，”他注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爱的不是某个惊天动地的瞬间，而是与你在一起的每一个平凡日子，是你在梅雨天抱怨衣服晒不干时的嘟囔，是你吃到好吃的东西时眼睛突然亮起来的光芒，甚至是你看书时无意识绕头发的样子……这些瞬间，对我来说就是永恒。”

　　温妤的眼里终于漾开笑意，她反手握住他的手指，轻声说：“那……下次看到肥猫，要多拍几张。”

　　“好，不止肥猫，还有睡懒觉的狗，开得歪歪扭扭的花，形状奇怪的云……所有让我想起你的，都拍给你看。”

　　闻律修正要开口，忽然感到小腿被什么软软的东西抱住了。他以为是茶馆里那只常来的橘猫，侧身低头看去，却对上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是一个约莫两三岁的小娃娃正抱着他的腿，粉雕玉琢的脸蛋上沾着些许糕点屑。

　　"抱，抱。"小娃娃奶声奶气地朝他伸出肉乎乎的小手，腕上的银铃铛随着动作发出清脆声响。

　　闻律修环顾四周，雅座间只有几桌茶客，并无大人来找孩子，他犹豫片刻，终于弯腰将小娃娃抱到膝上。那小娃娃立即得逞似的笑起来，露出几颗珍珠般的小乳牙。

　　温妤惊喜地倾身过来："天哪，这是谁家的小娃娃？长得真好看！"她忍不住伸手轻轻点了点孩子的鼻尖。

　　小娃娃突然转头，抱住闻律修的脖子就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留下亮晶晶的口水印。然后自己咯咯笑起来，笑得浑身发颤，口水都顺着嘴角流到了闻律修的肩膀上。

　　温妤顿时笑得前俯后仰，手扶著桌子才没滑下去："哎呦我的天...你看他多喜欢你！"

　　闻律修眉头微蹙，哭笑不得地掏出手帕，却不知该先擦脸还是先擦肩膀。小娃娃见状又凑过来，用软乎乎的脸蛋蹭他刚擦干净的地方。

　　"哎呀，段小燎！你怎么又乱跑？"一个穿着淡青色旗袍的年轻女子从隔壁包间匆匆走来。"实在不好意思，他一看不见就溜得飞快，"

　　女子突然顿住，惊讶地睁大眼睛："是你们啊？"

　　温妤疑惑地眨眨眼："您是...？"

　　"我叫江岚，"女子笑着捋了捋鬓角，"我们两家院子就隔著一条石板路呢！石拱桥对面那家青瓦窗棂的，就是我家。"她边说边伸手要去接闻律修怀里的孩子，"小燎快来，别打扰叔叔阿姨喝茶。"

　　谁知小娃娃一把抱住闻律修的脖子，小短腿紧紧缠住他的腰，嘴里嘟囔着："不要！香香！"

　　江岚尴尬地收回手："真是抱歉，这孩子就爱粘着帅哥抱。"她无奈地摇头，"上次在集市也是，抱著卖豆腐的小伙子不肯放手。"

　　温妤笑得肩膀直抖，眼角都沁出泪花："那看来，我们小燎小朋友很有眼光嘛！"她故意凑近闻律修打量，"确实是个帅叔叔呢。"

　　闻律修耳根微微发红，却小心地托住孩子的后背，小娃娃似乎感觉到安全，干脆把头靠在他肩上，小胖手还轻轻拍着他的背。

　　窗外恰好划过一只乌篷船，船歌悠悠飘进茶馆，远处传来栀子花的清香，与茶香交织在一起。

　　"要不一起坐会儿？"温妤笑着挪出位置，"让小燎再玩片刻也好。"

　　江岚正要回答，却见小娃娃已经舒服地窝在闻律修怀里打哈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