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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裂痕微光 ...

  •   扬州城的柳絮漫天飞舞,黏在沈府的朱漆大门上,如同散不去的愁绪。

      沈如澜站在书房窗前,手中捏着那封被退回的短笺,指尖轻轻摩挲着纸面,纸上“日后恐不便再叨扰”几个字,像细小的针,反复刺着她的心神。

      窗外的牡丹开得正盛,雍容华贵,却映得她眼底一片清冷——她能掌控盐市的风云,能压制府内的流言,却唯独无法抚平苏墨卿心中的裂痕。

      “少爷,苏姑娘还是不肯见吗?”容嬷嬷端着一杯温热的参茶走进来,见沈如澜依旧望着窗外发呆,轻声问道。

      沈如澜转过身,将短笺放在桌案上,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不必了。她既有顾虑,我便不再强求。”

      她深知苏墨卿的骄傲,被流言中伤的滋味,绝非一句“抱歉”就能抹平。强行靠近,只会让她更加为难。

      她沉吟片刻,对容嬷嬷道:“去库房取些银子来——苏姑娘之前为府里画了五幅扇面、三幅挂轴,按约定的润笔,再加三成,算清楚后,让沈福亲自送去。记住,只谈画酬,不提其他,务必客气周到,不要让她觉得是施舍。”

      容嬷嬷心中叹息,点头应道:“是,老奴这就去办。”她知道,这是沈如澜能想到的、最不伤害苏墨卿自尊的补偿方式。

      沈福带着银子来到苏家小院时,苏墨卿正坐在画案前,对着一幅未完成的《墨兰图》发呆。

      听到沈福说明来意,她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收下了银子,却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包裹,递给沈福:“沈管家,烦请你将这个交给你家少爷。这是之前少爷赠予的颜料样本,我并未使用,无功不受禄,实在不敢心安,还请少爷收回。”

      沈福接过包裹,只觉得手中沉甸甸的,不仅是颜料的重量,更是两位年轻人之间难以言说的隔阂。

      他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却见苏墨卿已经转过身,重新看向画案,显然不愿再谈,只能躬身道:“苏姑娘放心,小的定会将东西交给少爷。”

      沈福回到沈府,将包裹和苏墨卿的话转达给沈如澜。

      沈如澜打开包裹,看着里面几盒包装完好的西洋颜料,颜色鲜亮如初,心中五味杂陈。

      她沉默良久,最终将颜料锁进了书桌的抽屉深处,连同那份未曾说出口的关心,一起封存。

      桌案上的银子还散发着淡淡的铜腥味,却再也暖不透两人之间那道无形的裂痕。

      扬州城外的运河码头,漕帮的船只往来如梭,搬运工们扛着货物,吆喝着号子,一派繁忙景象。

      漕帮刘三爷站在码头的瞭望台上,看着远处驶来的永盛镖局的镖船,眉头微微皱起——自从望江楼宴席后,他虽安分了许多,但手下几个年轻头目,却对沈家日益依赖永盛镖局颇有不满。

      “三爷,您看!又是永盛镖局的船!”一个名叫张彪的头目走到刘三爷身边,语气带着几分不满,“咱们漕帮在运河上经营了几十年,凭什么沈家的货,越来越多交给永盛镖局?这不是抢咱们的饭碗吗?”

      刘三爷瞥了张彪一眼,冷冷道:“沈少爷既然选择永盛镖局,自然有他的道理。咱们做好自己的事就行,别没事找事。”

      张彪却不服气:“三爷,您就是太谨慎了!沈家现在虽然势大,但咱们漕帮也不是好欺负的!不如给永盛镖局一点颜色看看,让他们知道,运河上的规矩,还是咱们说了算!”

      刘三爷沉默不语,心中却有些动摇——他也不甘心漕帮的地位被永盛镖局撼动。

      张彪见刘三爷不反对,心中暗自得意,开始暗中策划,准备给永盛镖局的镖船制造些麻烦。

      几日后,林潇押着一批沈家的丝绸,从苏州返回扬州。

      船行至运河支流的黑水荡时,突然遇到几艘漕帮的小船拦路。

      小船上的漕帮子弟故意将石块扔进水中,激起的水花溅了镖船一身,还大声嘲讽:“永盛镖局的镖师怎么都跟娘们似的?这么慢的速度,怕是连货物都护不住吧!”

      林潇知道这是漕帮故意刁难,强压下心中的怒火,下令镖师们保持冷静,不要与漕帮子弟冲突。

      她亲自走到船头,对着小船上的漕帮子弟道:“各位兄弟,我们是永盛镖局的,押着沈家的货回扬州。还请各位行个方便,不要耽误了行程。”

      “方便?”张彪从一艘小船上站起来,冷笑一声,“这运河是咱们漕帮的地盘,想过这里,就得按咱们的规矩来!要么留下一半货物当‘过路费’,要么就绕路走!”

      林潇心中一怒,却也知道不能硬碰硬——黑水荡水流湍急,若是真的冲突起来,镖船恐会受损。

      她强忍着怒火,对张彪道:“过路费的规矩,我从未听过。若是各位不肯让路,那我们只能等沈府的人来处理了。”

      张彪见林潇态度强硬,又怕真的惊动沈府,只能悻悻地挥了挥手,让小船让开道路:“算你们运气好!下次再敢这么嚣张,别怪我们不客气!”

      镖船顺利通过黑水荡后,林潇立刻让人快马加鞭,将漕帮刁难的事禀报给沈如澜。

      沈如澜得知消息后,并未发怒,只是淡淡道:“知道了。你记下刁难你们的人的模样和名字,下次再遇到,不必冲突,直接回报即可。”

      她心中已有计较——刘三爷若是管不住手下,她不介意帮他管管。

      京中传来的消息,如同给了曹家沉重一击——针对曹家亏空织造府公款的弹劾,终于引起了皇帝的重视。

      皇帝虽未下令严惩,却下旨申饬了曹瑾的父亲,收回了他管理内务府采买的一部分职权,并责令曹家在三个月内填补亏空,否则将交由刑部查办。

      消息传到曹府别院时,曹瑾正在与几个往日巴结他的盐商喝酒。

      听到消息的瞬间,他手中的酒杯 “哐当” 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不可能!这不可能!”曹瑾猛地站起来,脸色惨白,“我父亲在朝中经营多年,怎么会这么容易就失势?一定是沈如澜!是他在背后搞鬼!”

      往日围着他阿谀奉承的盐商们,见曹瑾失势,脸色瞬间变了,纷纷借口有事,匆匆离去,只留下曹瑾一个人呆坐在原地。

      曹瑾看着空荡荡的客厅,心中充满了怨恨与绝望。

      他想起自己之前在扬州盐市的野心,想起自己试图吞并沈家产业的计划,如今却成了一场笑话——沈家不仅毫发无损,反而越来越强,而他自己,却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失势子弟。

      “沈如澜!我不会放过你的!”曹瑾一拳砸在桌案上,眼中满是血丝,“就算曹家失势,我也要让你付出代价!”

      他开始四处联络昔日的旧部,试图筹集银子填补亏空,同时寻找报复沈如澜的机会。

      但他不知道,沈如澜早已派人盯着他的动向,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沈如澜的掌控之中。

      .

      暮春的雨斜斜地打在苏家小院的青瓦上,溅起细碎的水花,也打湿了窗棂上那幅未完成的《墨兰图》。

      苏墨卿坐在父亲的病榻旁,手中握着一方温热的帕子,正轻轻为苏文远擦拭额头的虚汗。

      苏文远的呼吸越来越微弱,胸膛的起伏也愈发平缓,原本因沈如澜暗中送来的药材而稍有起色的脸色,此刻又恢复了蜡黄,连嘴唇都泛着淡淡的青灰。

      前些日子他还能勉强在院内走动走动,与苏墨卿说几句话,今日却连坐起身、睁眼都变得困难,只能偶尔发出几声微弱的喘息。

      “爹,您再撑撑,大夫说您的身子已经好多了,再过些时日就能下床了。”苏墨卿强忍着泪水,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她知道这话连自己都骗不了——父亲的病本就是沉疴,之前的“好转”不过是回光返照,是身体在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支撑。

      苏文远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目光落在女儿布满血丝的眼上,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他伸出手,想要抚摸女儿的头发,指尖却只在半空中颤抖了几下,便无力地垂落。

      苏墨卿连忙握住父亲的手,那双手曾经温暖而有力,如今却枯瘦如柴,冰冷得让人心疼。她将父亲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泪水却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滴在父亲的手背上。

      “卿儿……”苏文远终于发出了微弱的声音,气息断断续续,“爹……对不起你……这辈子……没让你过上好日子……还拖累你……”

      “爹,您别这么说!” 苏墨卿泪如雨下,紧紧握着父亲的手,“是女儿没用,没能治好您的病,没能让您过上安稳的生活……”

      “傻孩子……”苏文远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头发,眼中满是心疼,“爹知道……你心里苦……沈家……那是盐商巨富,门槛太高……不是咱们这样的人家能攀的……沈少爷……虽看着是个好人……但……身份悬殊……流言蜚语……你若是真嫁过去……怕是要受委屈……”

      他顿了顿,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像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脸色也变得更加难看。

      苏墨卿连忙为他顺气,心中却像被刀割一样疼——她知道父亲放心不下自己,放心不下她与沈如澜的关系,即便在弥留之际,还在为她的未来担忧。

      苏文远咳了许久,才渐渐平息下来,他喘着粗气,继续道:“但……爹也看出来了……沈少爷……与那些只认钱的商贾不同……他对你……似有几分真心……若……若他真能待你好……你……你往后……总要有个依靠……别像爹一样……一辈子清贫,还连累你……”

      话未说完,苏文远的手便无力地垂了下去,眼睛永远地闭上了。

      窗外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雨声与苏墨卿悲痛的哭声交织在一起,在寂静的小院里回荡。

      父亲临终的话语,像一颗种子,悄然落在了她心底——她第一次开始认真思考,抛开世俗的偏见和身份的悬殊,沈如澜,究竟值不值得她托付终身?

      苏文远去世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沈府。

      沈如澜得知后,心中一痛——她虽与苏文远未曾谋面,却也知道他是个正直的读书人,更重要的是,他是苏墨卿唯一的亲人。

      “苏姑娘现在怎么样了?”沈如澜对沈福问道,语气带着几分担忧。

      沈福躬身道:“回少爷,苏姑娘悲痛欲绝,家中无其他亲人,连办理丧事的银子都没有,只能靠邻里帮忙,甚是可怜。”

      沈如澜沉默片刻,对沈福道:“你去‘墨香斋’找陈掌柜,让他以‘预付未来画作酬劳’的名义,给苏姑娘送去五百两银子。告诉陈掌柜,就说苏姑娘画艺精湛,小店愿意提前投资,日后苏姑娘只需多画些好画回报即可。切记,不要提及沈家,也不要让苏姑娘觉得是我在帮忙。”

      沈福明白沈如澜的用意——苏墨卿性格骄傲,若是直接送银子,她定然不会接受;而以 “预付画酬” 的名义,既能帮她解决燃眉之急,又能维护她的自尊。

      “是,老奴这就去办!”沈福躬身应道,立刻前往 “墨香斋”。

      陈掌柜本就与苏家相熟,又得了沈如澜的吩咐,立刻带着五百两银子来到苏家小院。

      他看着跪在灵前的苏墨卿,叹了口气,将银子递过去:“苏姑娘,节哀顺变。你父亲是个好人,不该走得这么早。这五百两银子,是小店预付给你的画酬,你也知道,你的画在扬州很受欢迎,小店提前投资,日后你多画些好画补偿小店便是。你先拿着银子,好好安葬你父亲,其他的事,日后再说。”

      苏墨卿看着那沉甸甸的银子,心中瞬间明白了——这哪里是 “预付画酬”,分明是沈如澜的暗中相助。

      她想起父亲临终的话,想起沈如澜一次次的维护与帮助,泪水再次模糊了双眼。

      这一次,她没有拒绝,而是接过银子,对着陈掌柜深深一礼:“多谢陈掌柜,也多谢……那位好心人。这份恩情,苏墨卿记下了。”

      苏墨卿用沈如澜暗中送来的银子,体面地安葬了父亲,随后便闭门守孝,不再与外界往来。

      沈如澜尊重她的哀思,没有再派人打扰,只是暗中吩咐苏家附近的邻里,多关照苏墨卿的生活——若是她有需要,便及时通报沈府。

      扬州城似乎进入了一段短暂的平静期:

      沈家的生意蒸蒸日上,与西洋商人的贸易赚得盆满钵满,盐市的秩序也在沈如澜的维护下井然有序。

      盐运使司的赵德贤,见沈府势大,又无把柄可抓,暂时收起了算计,专注于从其他盐商身上捞取好处。

      曹瑾困于曹家的亏空,自顾不暇,暂时无力对沈府发难;漕帮的刘三爷,在沈如澜暗中派人敲打后,也加强了对下属的约束,运河上的摩擦渐渐平息。

      但沈如澜知道,这平静只是暂时的。

      赵德贤的贪婪不会消失,曹瑾的怨恨不会化解,漕帮的野心也不会熄灭,扬州盐市的暗涌,从未停止。

      她时常会站在藏书阁的窗口,望向苏家小院的方向。

      那里曾有过墨香缭绕的宁静,如今却只剩下紧闭的院门和寂静的街巷。

      她知道,她与苏墨卿之间的那道裂痕,或许需要时间的沉淀,或许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才能慢慢弥合。

      .

      窗外的柳絮渐渐散去,夏日的蝉鸣开始响起。

      沈如澜轻轻翻开桌上的《清明上河图》摹本,目光落在画中繁华的市井景象上,心中却想着那个在清贫小院中守孝的女子。

      她不知道未来会有多少风雨,但她知道,她会等——等苏墨卿走出悲痛,等那道裂痕慢慢愈合,也在等一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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