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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蛛丝马迹 ...

  •   冬月中旬,扬州城的雪下得愈发绵密。

      沈府的青瓦白墙被积雪覆盖,连平日里喧闹的回廊都变得寂静。

      唯有听雪轩的灯,昼夜不熄,映着窗纸上晃动的人影,像一座孤立在风雪中的孤岛。

      容嬷嬷的行动,从一开始就带着不容错漏的缜密。

      她以“少爷病中怕扰,需隔绝外邪”为由,将沈如澜所居的听雪轩围得铁桶一般:院门口加派了两名精通拳脚的护卫,非她亲手点头,任何人不得入内;

      负责送汤药、膳食的丫鬟,皆是她一手带大的春儿和秋儿,两人轮班值守,寸步不离沈如澜的卧房;

      就连院中的炭火,都由她亲自挑选木炭,确保没有半点异常。

      这般严密的防备,很快就引起了沈克勤的不满。

      这日清晨,他又提着食盒来“探病”,刚到院门口,就被护卫拦下。

      “容嬷嬷呢?让她出来!我是二爷,来看我侄子,你们也敢拦?”沈克勤脸色铁青,语气带着几分恼怒。

      护卫躬身道:“二爷恕罪,容嬷嬷吩咐过,少爷病重需静养,任何人不得打扰,还请二爷回吧。”

      沈克勤气得发抖,却也无可奈何——容嬷嬷是老夫人的红人,护卫们只听她的命令。

      他只能悻悻地提着食盒离开,走时还不忘回头瞪了听雪轩一眼,眼中满是怨毒。

      而此时的听雪轩内,容嬷嬷正坐在沈如澜的外间,对着一张纸条沉思。

      纸条上列着沈如澜病前接触过的所有饮食、用具,从每日的汤药、茶水,到三餐的粥品、点心,甚至连漱口的温水都一一记录在册。

      她用红笔在“安全”的项目上打勾,最后剩下的,竟是一片密密麻麻的红勾——所有明面上的饮食、用具,都经过了严格排查,没有任何问题。

      “难道真的漏了什么?”容嬷嬷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心中满是焦虑。

      她看着卧房内沈如澜沉睡的身影,想起老夫人的嘱托,想起沈如澜信任的眼神,愈发坚定了要找出真相的决心。

      夜深人静,听雪轩内只剩下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容嬷嬷躺在外间的榻上,却毫无睡意。

      她反复回想沈如澜病前的生活习惯,从晨起的洗漱,到夜间的休憩,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

      忽然,她猛地坐起身,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她想起了一件被所有人忽略的事!

      沈如澜病前,因常年熬夜处理盐务,有饮用一盏温补药膳的习惯。

      那药膳通常是燕窝或银耳,搭配红枣、枸杞、桂圆等食材,用一个小巧的紫砂罐在炭火上慢慢煨炖,口感清甜,既能滋补身体,又能助眠。

      这个习惯已经持续了多年,因是日常温补之物,并非治病的汤药,也不是解渴的茶水,所以在之前的排查中,并未被列入重点;再加上沈如澜病后汤药不断,这药膳便停了,更是被所有人遗忘。

      “难道问题出在这药膳上?”容嬷嬷的心怦怦直跳。她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悄起身,拿起一盏油灯,如同幽灵般穿过寂静的回廊,潜入了早已熄火的大厨房。

      大厨房内一片漆黑,只有窗外的雪光映出模糊的轮廓。

      容嬷嬷凭借多年在沈府的记忆,熟练地找到橱柜的位置,打开柜门,果然看到了那个熟悉的紫砂罐——罐身呈深紫色,上面刻着简单的缠枝莲纹,正是沈如澜专用的那一个。

      罐子看起来干净整洁,显然是被清洗过。

      容嬷嬷拿起罐子,凑到鼻尖仔细嗅闻,除了淡淡的陶土气息,还有一丝极微弱的、类似药材的残留气味,并无异常。

      她不死心,借着油灯的光亮,用手指细细摩挲罐壁内侧。

      起初触感光滑细腻,可当她的指尖滑到罐壁靠近底部的位置时,忽然感觉到了一丝极细微的、不同于陶土的粗糙感——像是有粉末状的东西残留在上面!

      容嬷嬷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她小心翼翼地用指甲刮下那一点点几乎看不见的粉末,用随身携带的手帕包好,紧紧攥在手中。

      油灯的光映着她的脸,满是凝重与愤怒。

      次日天刚蒙蒙亮,容嬷嬷就叫来府里的老仆刘忠——刘忠是她的远房亲戚,老家在城外,为人忠厚老实,是她最信任的人。

      她将包着粉末的手帕交给刘忠,郑重地嘱咐道:“刘忠,你立刻骑马去城外的清风观,找那位隐居的老郎中,让他帮忙查验这粉末是什么东西。记住,此事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快去快回!”

      刘忠接过手帕,知道事情重大,不敢耽搁,立刻牵了一匹快马,冒着风雪出发了。

      清风观位于扬州城外的西山脚下,地处偏僻,鲜少有人到访。

      老郎中听闻是沈府的人,立刻请刘忠进屋,接过手帕,将粉末倒在一张白纸上,用放大镜仔细观察,又取来少量粉末,用银针、醋、酒等物品反复试验。

      半个时辰后,老郎中的脸色变得异常凝重,对刘忠道:“这粉末绝非寻常之物,而是一种极其阴毒的矿物毒粉!此毒遇热后会缓慢析出,无色无味,混入食物或饮品中,根本无法察觉。若是长期服用,会逐渐侵蚀人的心肺,导致咳嗽、咳血、消瘦,症状与痨瘵一模一样,寻常大夫根本查不出来!”

      刘忠听得心惊胆战,连忙问道:“老郎中,可有解法?”

      老郎中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此毒罕见,且侵入肌理甚深,想要彻底解毒,难如登天。当务之急是立刻停止接触此毒,再用滋补心肺、清热解毒的药材慢慢调理,或许能延缓病情。”

      刘忠不敢多留,立刻带着老郎中的话,快马加鞭赶回沈府,将情况一五一十地禀报给容嬷嬷。

      容嬷嬷听完,如坠冰窟。

      她拿着那方手帕,手都在发抖——果然!沈如澜的病根本不是劳疾,而是有人长期在药膳中下毒!而那个下毒的人,就在沈府之中!

      容嬷嬷强压着心中的怒火,开始暗中调查大厨房的人。

      她以“少爷病中需洁净饮食”为由,召集了大厨房所有的厨师、帮工,逐一询问近期负责炖煮药膳的人。

      “回嬷嬷,之前少爷的药膳,一直是张师傅负责的。但上个月张师傅老家有事,告假回去了,就暂时交给阿贵负责看火和送膳。”大厨房的管事如实答道。

      “阿贵?”容嬷嬷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他是什么时候来沈府的?谁推荐的?”

      管事回忆道:“阿贵是两个月前刚来的,是二爷(沈克勤)推荐的,说是他一个朋友的远房亲戚,老家遭了灾,来扬州投奔,为人老实,手脚也勤快。”

      沈克勤推荐的人!容嬷嬷的心猛地一沉。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指向了阿贵和沈克勤——阿贵负责炖煮药膳,有机会在紫砂罐中下毒;而沈克勤作为推荐人,又一直对沈如澜的位置虎视眈眈,动机十足!

      为了确认,容嬷嬷又私下找了几个与阿贵同屋的帮工询问。

      其中一个帮工犹豫着说道:“嬷嬷,我想起一件事。前阵子我起夜,看到阿贵偷偷摸摸地从外面回来,手里拿着一个小纸包,还听到他嘴里念叨着‘快了’、‘银子’之类的话。当时我以为他是在想老家的事,就没在意……”

      容嬷嬷心中的疑团终于解开。

      她立刻安排了两个心腹,暗中监视阿贵的一举一动,务必找出他与沈克勤勾结的证据。

      沈克勤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

      他见听雪轩防守严密,自己多次“探病”都被拦下,心中愈发不安——他不知道阿贵的毒下得如何了,也不知道沈如澜的病情是否如他所愿地恶化。

      这日午后,沈克勤借口 “查看府里的炭火供应”,来到大厨房附近,趁着没人注意,对正在清洗碗筷的阿贵使了个眼色。

      阿贵会意,借口去后院取水,跟了过去。

      两人在偏僻的角落停下,沈克勤压低声音,急切地问道:“怎么样了?沈如澜的病有没有加重?你怎么不加大剂量,让他快点……”

      “二爷,不可!”阿贵连忙打断他,声音带着几分恐惧,“那毒药剂量要是太大,容易被察觉!现在这样慢慢侵蚀,看起来就像自然发病,最安全。而且容嬷嬷最近查得紧,我连靠近听雪轩都难,更别说加大剂量了!”

      “你怕什么!有我在,出了事我担着!”沈克勤怒道,“再拖下去,夜长梦多!要是沈如澜缓过来,咱们俩都没好果子吃!”

      阿贵还想争辩,却见沈克勤脸色铁青,只能不情愿地答应:“好吧……我再想想办法。”

      两人不知道,他们的对话,被躲在不远处的容嬷嬷心腹听得一清二楚。

      就在容嬷嬷追查下毒凶手的同时,盐运使司的师爷再次来到沈府。

      这次,他带来了赵德贤的“亲切关怀—— 一封手书和一盒名贵的人参。

      师爷将手书递给沈福,笑着说道:“我家大人听闻沈公子病重,心中十分牵挂,特意让小的送来这盒人参,给沈公子补补身子。另外,大人还说,年底盐课征收在即,若是沈公子身体实在不堪重负,大人愿意代为协调其他盐商,延缓几日缴纳,但……”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几分暗示:“大人也有难处,其他盐商对沈家独占大半引岸本就不满,若是想让他们同意延缓,沈家怕是要拿出些‘诚意’,安抚一下大家的情绪。”

      沈福将手书和人参送到听雪轩,沈如澜接过手书,强撑着身体看完,气得一阵急咳,嘴角竟溢出一丝鲜血。

      “无耻之尤!” 沈如澜咬着牙,将手书扔在一旁,对容嬷嬷道,“赵德贤这是趁火打劫!他以为我沈家快撑不住了,想借机压榨好处!回复他……就说我沈家还能支撑,盐课会按时缴纳,不劳他费心!”

      容嬷嬷连忙递上温水,心疼地说道:“少爷,您别气,身体要紧。赵德贤的心思,老奴明白,咱们先稳住他,等找出凶手,治好您的病,再跟他算账!”

      沈如澜点了点头,闭上眼睛,心中满是冰冷。

      她没想到,在自己病重之际,不仅要应对家族内部的背叛,还要承受外部的压榨,这扬州盐商的江湖,果然是步步惊心。

      莲花巷——苏家小院

      苏墨卿看着窗外的雪花,心中满是牵挂。

      这些日子,她总能听到关于沈如澜病重的流言,甚至有传言说沈如澜已经时日无多。

      她再也按捺不住,不顾父亲苏文远担忧的目光,决定去沈府一趟——哪怕不能见到沈如澜,也要送上自己的一点心意。

      苏墨卿连夜缝制了一个药枕,里面填满了安神助眠的薰衣草、合欢花、酸枣仁等药材,这些药材都是她特意去药铺挑选的,既能安神,又能缓解咳嗽。

      次日一早,她抱着药枕,冒着风雪来到沈府大门外。

      “麻烦通报一下容嬷嬷,就说苏墨卿求见,有东西想交给她。”苏墨卿对门口的护卫说道。

      护卫认出了她,知道她是为沈府作画的画师,便进去通报。

      容嬷嬷本不欲见她,可想起之前苏墨卿送来的枇杷膏并无问题,又念及她一片心意,最终还是走出了府门。

      “苏姑娘,你来何事?” 容嬷嬷的语气带着几分疏离。

      苏墨卿将药枕递过去,轻声道:“嬷嬷,这是我缝制的药枕,里面是安神助眠的药材,听闻公子病中夜不安寝,或许能稍作缓解。我绝无他意,只是想尽一点绵薄之力。”她的眼中满是纯粹的担忧,没有丝毫功利之心。

      容嬷嬷看着这个清瘦倔强的姑娘,心中复杂万分。

      她接过药枕,语气缓和了些:“苏姑娘有心了。少爷病中需静养,不便见客,这药枕我会转交给她。”

      她顿了顿,终究还是透露了一丝口风,“府中之事,有些复杂,但老奴会料理清楚,不会让少爷白白受苦。”

      苏墨卿听出了话外之音,知道沈府内部出了问题,心中一紧,却也不敢多问,只是深深一礼:“拜托嬷嬷了。愿公子早日康复。”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雪花落在她的身上,她却丝毫未觉,心中只盼着沈如澜能平安度过难关。

      曹府别院内,曹瑾正拿着一封密信,笑得合不拢嘴。

      信是他派去沈府附近打探消息的人写的,里面详细描述了沈如澜病重、沈府人心惶惶、容嬷嬷加强防备等情况。

      “哈哈哈!好!好!沈如澜这小子终于要不行了!”曹瑾将密信扔在桌上,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等他一死,沈家群龙无首,那老不死的沈秦氏根本撑不起大局,到时候沈家的家业,还有沈知微那个小美人,都得归我!”

      周师爷在一旁附和道:“公子英明!联合了沈家二房,将那毒药给沈克勤,从内部下手。只要沈如澜一死,扬州盐市就没人能与公子抗衡,到时候您不仅能拿到沈家的引岸份额,还能借助曹家的势力,成为扬州盐商的龙头!”

      “说得好!”曹瑾更加得意,“再去打探!我要第一时间知道沈如澜的死讯!另外,准备一份厚礼,送到盐运使司,告诉赵德贤,若是沈家出了变故,我曹家愿意接手沈家的盐课,前提是他得把沈家的引岸份额分给我!”

      周师爷躬身应道:“是!小的这就去办!”

      曹瑾看着周师爷离去的背影,眼中满是贪婪与狠毒。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掌控扬州盐市、坐拥沈家产业的场景,却不知道,沈府内,一场针对他和沈克勤的反击,正在悄然酝酿。

      傍晚时分,容嬷嬷将所有调查到的线索——紫砂罐中的毒粉、老郎中的鉴定、阿贵的异常举动、沈克勤与阿贵的勾结,以及曹瑾的动向,一一禀报给沈老夫人和沈如澜。

      沈老夫人听完,气得浑身发抖,险些晕厥,多亏容嬷嬷及时扶住。“孽障!真是家门不幸!沈克勤这个白眼狼,竟然勾结外人毒害自己的侄子!还有曹瑾那个小人,也在一旁煽风点火!”

      老夫人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澜儿,是祖母对不起你,没能护住你!”

      沈如澜反而异常平静,只是脸色苍白,眼神冷得吓人。

      她看着容嬷嬷,缓缓说道:“嬷嬷,多谢你找出真相。现在还不是打草惊蛇的时候,你继续暗中监视阿贵和沈克勤,查清这毒药的来源,还有他们与曹瑾之间是否有更深的勾结。我要知道所有的敌人,然后……一击致命。”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另外,通知沈福,从今日起,暗中转移沈家的核心资产,尤其是账本和银票,以防沈克勤狗急跳墙。盐课方面,按原计划筹备,绝不能让赵德贤看出破绽。”

      “是!” 容嬷嬷躬身应道,眼中满是敬佩。在如此艰难的处境下,沈如澜依旧能保持冷静,运筹帷幄,不愧是沈家的继承人。

      窗外的雪还在下,听雪轩的灯依旧亮着。

      一场围绕着沈府的风暴,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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