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仙子 ...
-
她并指划过，束缚嵇禾的绳子应声而断。
“观音...显灵了？”
嵇禾喃喃出声，原本捆附在唇上的软纱随之也滑落至脖颈，倒似个装饰用的飘带了。
扶容没留意嵇禾这声呓语，他出来前被那伙人灌了不知什么汤药，只见他甩甩脑袋，似乎是想要努力撑着轿壁起身，却脚下一软，直直往旁倒去。
嵇禾只觉浑身力气像是被抽干，连抬手的劲儿都没有，脑袋昏沉得像裹了层棉絮，身子一歪就撞进一片清冽冷香中，倒让他微微清明几分。
扶容连忙出手接住了他，指尖刚触到他的肩背，便觉滚烫湿润，浑身蒸腾着汗气，顺带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见他两颊也红得厉害，眉峰微蹙：“月尧，他烫得厉害，你有带着能压热症的药吗？”
晓朝日正蹲在地上，用捆仙绳将刀疤脸一行人挨个捆结实，闻言立刻应了声，又指了指地上哼哼唧唧的匪徒：“赫连姐姐，这群人怎么处理？”
扶容收回手，指腹还残留着灼人的温度，语气瞬间冷了几分：“先留着，还有用。挨个废了修为用捆仙绳绑了倒吊在柳树上，等知微处理完窝点的事，我让他把人带回裁天宫审讯。”
朝日依言照做，将他们一一倒吊起来，风一吹，几人便像串在绳上的蚂蚱，晃得厉害，疼得直哼哼，却连半句求饶都不敢说。
如果疼得喊叫起来可能更会像风铃了，嵇禾现在依稀还能分辨出来人物，在脑子里编排他们下油锅，唉忙不过他不喜欢炸蚂蚱吃。
他脑子里浑浑噩噩的，思维都不知道逸散到哪去了。
晓朝日又过来接过嵇禾，一番探查下发觉他并非是高热，而是被人喂了药。
“这药不知给他喂了多少，现也不好分辨是什么药，这里人多眼杂，不如我们先找个客栈安置一下。”
扶容垂眸看着呼吸渐促的嵇禾，指尖轻轻搭在他的手腕上，一道稳定的灵力没入，她只探到一股奇怪药力正在他体内乱窜，像团没头的活火，顺着脆弱的经脉往四肢百骸钻，连他露在外面的脖颈都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见他难受得实在厉害，嘴里不住地哼唧，扶容便打算直接御剑飞行。
剑身狭窄，容纳两人已是勉强，她只得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再让晓朝日牵着自己衣摆，同时还得用灵力给嵇禾疏导药力。
嵇禾的意识早就成一片浆糊了，只觉得浑身燥热得像是要烧起来，鼻尖萦绕的那抹清冽冷香成了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不自主地更加靠近，想要寻找香味的源头，但他努力睁大眼睛，却也只能看见扶容眉心那粒小痣。
他忍不住往扶容怀里蹭得更紧，一手向上似要触摸那抹红，另一手则无意识地抓住她的衣襟，指尖微微用力，将素色布料攥出几道褶皱。
“别动。”扶容低声呵斥，可嵇禾根本听不进去，反倒像受了委屈的小猫，继续仰头往她颈间靠去，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肌肤上，带着几分灼人的温度，尾巴，不对，是头发都软软地堆在她的胸前脖子上，亲密地环绕着她。
扶容指尖的灵力都被他惹得有些不稳，皮肤实在是被他的发丝搔弄得有些发痒，又不能直接把他丢下不管，只得忍着加速前行。
好不容易一路上纠纠缠缠，总算是到了客栈。
未等店家开口，扶容直接丢了一袋银子过去。
“一间上房，再烧些热水送来。”
“得嘞，二楼左上房您请着，”店家喜滋滋地接过，连忙带路去了二楼开门，“我去给仙人们打水。”
北境常有修真者出现，因此只见他们穿着打扮，店家便知这几位不是一般人了。
开了房门，两人连忙将他扶到床上躺下，嵇禾仍就拽着扶容衣摆死不撒手。
扶容本想直接撕下那块衣摆，被晓朝日拦下，她摇了摇头，接着伸手快速点了一下嵇禾手臂上的一个穴位，嵇禾胳膊一麻，便只能不情不愿地松了手，乖乖躺在床上。
继而从芥子囊中迅速取出一枚清心丹喂入嵇禾口中，又拜托扶容以灵力助他化开药力。
丹药见效颇快，嵇禾眼中迷蒙的水汽褪去少许，呼吸也略微平稳下来，虽然身体依旧滚烫无力，但神智似乎清醒了许多。
他眨了眨眼，又撑起身子环视了一下陌生的房间，回想了下先前发生的事，声音沙哑道：“是...仙子救了我？”
“路过，顺手而已。”扶容言简意赅，给他递上一杯温水。
嵇禾没接，他现在也没什么力气，便直接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他太久没进水，又烧了一路，喝水又快又急，发出猛烈的吞咽声，扶容只好跟着把手举起来好让杯子倾斜更多，她没有什么伺候病人的经验，又稍微走了下神，手下力气不小心大了，给嵇禾呛得脸色通红，连连咳嗽，水从唇边溢出，剩下的半杯水几乎全洒在他身上了，但好在干渴灼痛的喉咙终于得到些许缓解。
扶容有些心虚地把杯子收起来放到身后，有些犹豫看着他道：“还要吗？”
他努力撑起一点身子，靠在床头上，嘴唇和下巴上都覆着一片亮晶晶的水泽，脸上还挂着泪珠，是方才喝水时被呛逼出来的，嵇禾先是细细喘了两口气，好让自己缓缓，然后漂亮的脸上慢慢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多谢...赫连...仙子？”
刚才迷迷蒙蒙间他好像听见另一位少年这样喊她。
于是就记住了。
“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在下嵇禾，不知二位恩人道号为何？”
他眼眶尚且红着，带了点水淋淋的湿意，漆黑眸子眨也不眨地盯着扶容，张口拽了点古不古的两句话。
“无甚道号，只是好友结伴下山游历而已，”扶容转头看向晓朝日，为他介绍：“这位是我好友，赵月尧，在下是赫连华。”
扶容微微眯眼，盯着他的脸细看：“嵇公子，你可还记得是何人绑你？又对你做了什么？”
从第一面开始，她就觉得这张脸实在是很眼熟啊，好像在哪见过，而在刚才嵇禾晕在床上脸上没什么表情的时候，她看出来了——是她名义上的、那位道侣的脸。
只是这人与那空壳子情态大相径庭，她又多年未见，一时没认出来。
啧，感觉是个大麻烦，好想逃走。
嵇禾还在回忆发生了什么，闻言犹犹豫豫地开口：“我只记得是在城外小树林时，我突然被人从后面打晕然后绑到一个院子里，很多人...被绑...然后关起来，打人可疼了、然后醒来就在那轿子里，还给我灌了很苦的药...”
他说话有些颠三倒四，但是也能叫人听明白。
扶容不着痕迹的看了他一眼，吐真符没动，真话。
他说着，脸上又泛起不正常的潮红，气息微促，眼睛里燃着愤怒的光，“还说...说什么要送我去给什么狗屁剑尊...当礼物？！我堂堂...怎么可能！”他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的荒谬和委屈。
吐真符依旧没动，真话。
狗屁（划掉）剑尊本人微微心虚了下，随即很快理直气壮起来，可恶，果然是有宵小冒名顶替，破坏她一世英名！
见他情绪稍稍平稳，整个人镇定下来，她便从袖中取出装着金银灵石的袋子放在床头，“既然你已暂无大碍，这些钱你且收下，足够你在此调养几日，或做归家盘缠。只是要收好，莫被他人瞧了去，我们尚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只能就此别过。”
他始终算是被她牵连，无辜遭了这场难，扶容垂眸看他呆呆的没什么反应，于是便多给了些钱财以做补偿。
说完，她起身便要带着晓朝日离开。
“仙子一等！”嵇禾见状，心中大急，也顾不上尚且虚弱的身体，猛地探身一把抓住扶容的衣袖！动作间整个人差点从床上栽下来。
“仙子！求求你，别走！别丢下我一个人！”他声音低了下去，里面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慌和哀求，手指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整个人不住地颤抖。
“他们...他们知道我没死，肯定还会让其他NPC来找我的！我一个人根本应付不了！求求你...带我一起走吧，我什么都愿意做！端茶送水，为奴为仆都行！”
“我很有用的！我...我游戏打得很好，不是，我意思是...我学东西很快！我很听话的，很好养的，绝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情急之下，他语无伦次，甚至“NPC”、“游戏”这样的现代词汇也脱口而出，只盼能打动对方，抓住这根唯一的救命稻草。他眼圈泛红，仰着脸看着扶容，乌发凌乱地披在身后，衬得肤白胜雪，芙蓉面上那双漂亮眼睛里盛满了惊惧、恳求和无助，显得无比脆弱可怜。
“别...别走，好吗？”
“恩披...什么？”晓朝日没听懂，疑惑地眨眨眼跟着重复。
NPC？
扶容闻言脚步一顿。
随即向嵇禾投向探究性的目光。
她原本只是觉得此人容貌与那游戏账号相似得过分，或许是某种巧合或是给她下的陷阱也说不定。
但现在这一个清晰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词汇，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迷雾！
她再次仔细打量嵇禾，眼神变得锋利尖锐起来。
*
《觅仙途》这款游戏是可以根据本人容貌一比一仿真生成的，当然玩家也可以随心所欲地捏脸，自由度非常高，只要符合时代背景，别让自己变成沃○玛塑料袋或者武○直升机之类的都可以。
大部分玩家们自然选择了趣味性更高的捏脸，她原以为自己接的那个代打账号也是如此，毕竟漂亮得跟什么小猫成了精似的。
但现如今看来...
就在这时，嵇禾体内的药力似乎冲破了清心丹的压制，欲望猛地再次上涌，甚至较之前来得更加凶猛！他抓着扶容衣袖的手一滑，闷哼一声，整个人瞬间软倒下去，皮肤蒸腾出一片粉色，烫得吓人，眼神也再次变得迷离朦胧，无意识地开始撕扯自己的衣领，身体也微微扭动，不断难耐地喘息着，喉结滚动，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嗬嗬”声。
“不好！”见此情状，晓朝日脸色一变，急忙上前搭脉探查，片刻后，她惊愕地抬头看向扶容，语气急促：“大人，这...这好像不是普通的热症或迷药！这是欢春散！”
嵇禾仰头看着扶容，目露茫然，大脑已经被某种单调情绪塞满，几乎停止了思考，但仍然想要伸手去抓她的衣袖，只是最后还是抓了个空，被迫无力地垂了下去。
扶容眉头紧锁：“欢春散？”
“是一种、呃、嗯、极为刁钻的...情毒，”晓朝日脸颊微红，略有些磕绊，但还是收敛思绪快速解释道，“这药并不会致命，但会让人沉溺情欲，身体绵软无力。刚才的清心丹药性与之冲突，反而激得它提前彻底发作了，现在单靠药物很难立刻解除，需要极强的灵力疏导，压制药性，慢慢化解才行。而且此毒恐怕已侵入经脉，之后还会反复发作。”
“无根治之法吗？”扶容蹙眉，她就说是个大麻烦。
“这药本也不是什么毒药，而是修士用以玩乐的药物，聊佐情趣之用，不会有这么严重的反应，所以也没什么解药，但他是个凡人，这药力他消化不了，便只能在体内燃烧起来。”
晓朝日顿了一下，抿了抿嘴道：“要么他开始修炼，以自身灵力逐步压制炼化药力，要么等我仔细研究明白药性，配制出专门的解药。但这都需要时间。”
她看着床上难受得蜷缩起来的嵇禾，面露难色，伸手指了指他，“现在必须先帮他疏导，否则药力真正焚烧起来，他恐怕会经脉断裂而亡。”
扶容看着床上意识模糊、痛苦不堪的嵇禾，眼睛里带着探究之色，他到底是...
算了，他可能是另一个穿越者，甚至可能和她来自同一个地方。
他不能出事。
她不再犹豫，上前扶起嵇禾，手掌贴在他后心处，精纯平和的灵力缓缓注入，慢慢引导着他体内狂躁的药力。
嵇禾整个人仿佛是在大旱之年遇到甘泉，本能地贴近这清凉的源头，整个人几乎要嵌进扶容怀里，贪婪地汲取着她身上清冽的气息和舒缓的灵力，口中发出无意识的、带着些许泣音的喟叹。
嵇禾身上的潮红渐渐退去，呼吸也变得平稳绵长，像是睡着了。
她刚松了口气，正准备放平他到床上，然后起身安排后续，衣袖却猛地一紧。
低头一看，嵇禾不知何时又睁开了眼，他死死攥着她的衣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赫连仙子...”他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执拗，“别...别丢下我，求你了，我好害怕，我想回家...”
他很努力地想睁大眼睛，但是在药物或是其他什么的作用下只能费力地张开一点，眼圈泛红，浓密睫毛上氤氲着泪珠，被打成一绺一绺的小三角，翘翘的。
“求求你，带我走吧...我什么都愿意做，只要别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
他一边说，一边努力想再支起身子，却又无力地跌回去，看起来实在可怜...可爱，只是手仍固执地攀着她的裙角，像溺水之人抓着最后一根浮木。
沉默片刻，她伸手轻轻碰掉那颗摇摇欲坠的泪珠，终于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跟着我可以，但是——”
所有的恐惧、委屈、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强烈的吸引力混合在一起，让他鬼使神差地、遵循着某种最深层的本能和看过的无数话本套路，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激动和紧张而微微发颤：
“仙子大恩大德，晚辈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扶容要求还未说完就被他突然打断，自己还提出了很怪的、可以说是有点恩将仇报的报答方式。
没等她做出反应，不间断的情绪起伏和尚未褪尽的药力终于耗尽了嵇禾最后一丝力气，他眼皮一沉，攥着裙角的手缓缓滑落，彻底昏睡过去，只是嘴角，还带着一丝安心又满足的浅浅弧度。
扶容看着他终于安静下来的睡颜，轻轻叹了口气，稍稍用力摁了摁额角，好像真的摊上麻烦了。
好烦，头疼。
她转头看向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晓朝日，“朝日，去旁边再开一间房吧，今天辛苦你了，去休息一下吧。”
嵇禾背后贴着的吐真符，在谁都没注意到的时，已经悄无声息地自燃了。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仙子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