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灰烬与彼岸》整顿休业

4、圣母玛利亚的眼泪（1）

　　“咚——” 守钟人敲响铜钟，沉重的轰鸣声穿透海面上氤氲的雾气，漫过码头堆积的木箱，最终流入教堂旁这条僻静的小巷。钟声惊起一群停在檐口的白鸽，也提醒了倚在斑驳墙边交谈的吴。
　　他的目光从意大利人神采飞扬的脸上移开，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弗雷斯特正斜倚着墙，怀里温顺地窝着那只毛色光滑的L，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猫咪的下巴，引得L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午祷时间要结束了，”吴轻声说，灰眸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快，“现在…需要我带你回教堂了吗？弗雷斯特。”他没有忘记这位才认识不到一小时的异国人是因为迷路了才和他在这遇上。
　　弗雷斯特发出一声夸张又柔软的叹息，手指仍流连在L柔软的皮毛间，将浅灰色的毛发梳成一道道细纹。“恐怕是的，小先生，”他无奈地笑了笑，湛蓝的眼睛里满是对愉快谈话被迫中断的惋惜，“这钟声总是不合时宜，我原以为我们还能多聊一会儿。”
　　说实话，他还不想离开。时间过得太快了，弗雷斯特为和吴搭话准备的话题一个都还没用上，那些可是他硬生生在教堂穹顶上吊了三天的思想成果。
　　就在这时，一道鲜艳夺目的色彩伴随着叽叽喳喳的喧闹声划破小巷上空。
　　“嘎，好人…好人”
　　“Sunday！”弗雷斯特惊喜地喊道，自他替叔叔照看Sunday以来，这是第一次看见这只调皮的鹦鹉如此兴奋。
　　那只名叫Sunday的红绿金刚鹦鹉精准地俯冲而下，出人意料地落在了吴的肩膀上。
　　吴的身体瞬间僵住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鹦鹉有力的爪尖勾着他圣袍粗糙的布料。Sunday歪着脑袋，亮晶晶的黑眼珠打量着他，随即对他胸前的口袋产生了浓厚兴趣，灵巧地用喙啄弄着那小小的开口。
　　“等等！别动那个…”吴低声阻止，声音里带着一丝难得的慌乱，“那是柯蒂斯给的冰糖，我不能…”
　　然而警告来得太迟。Sunday已经得意地叼出了里面的“战利品”——一颗用简陋油纸包着的冰糖。
　　“柯蒂斯？冰糖？”弗雷斯特疑惑地挑眉，显然对此一无所知。
　　“是个孩子…他今天撞到我后塞给我的，”吴快速解释道，目光紧盯着鹦鹉嘴里的东西，“算是…封口费。我本想稍后还给他…”
　　“坏孩子！快放下！”弗雷斯特出声呵斥。
　　Sunday扑棱着翅膀就要携糖飞走。
　　就在这一刹那，方才还被弗雷斯特抱在怀里的暹罗猫L如同闪电般窜出，精准地扑向半空中的鹦鹉！
　　一场羽毛与绒毛的混乱碰撞瞬间爆发。短短一瞬，两只动物便分开了。Sunday惊惶地飞回主人肩头，而L则轻盈落地，优雅地舔着爪子。
　　而那颗冰糖悲惨地掉在石板路的尘埃中，油纸散开，表面沾满了灰土。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吴蹲下身，小心地拾起那块冰糖。油纸已经破裂，本就有些融化的糖块表面沾满了灰扑扑的尘土，显然不能再还给科蒂斯了。他望着掌心这枚小小的、被玷污的“礼物”，轻轻叹了口气，眉宇间掠过一丝为难。
　　“哦，Perdonami（原谅我）！小先生。”弗雷斯特快步上前，脸上写满了真诚的愧疚。夕阳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让他看起来既优雅又带着几分孩子气的懊恼。“Sunday实在太顽劣了，我定会好好管教它。请务必允许我弥补这个损失。”
　　吴轻轻的摇了摇头“没关系的，我再去买一块就好了。”
　　弗雷斯特单膝微屈，蹲下来与吴平视，湛蓝的眼眸像最深沉的海洋，盛满了歉意与恳切。他从顺如流地换了种说法：“那不知我是否有这个荣幸，邀请您下班后一同去市集购买新的糖果？毕竟……”他语气微顿，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略带无奈的微笑，巧妙地搬出了早先的理由，“你是我在德国的第一位朋友，而我对这里还十分陌生，很想借这个机会，由您引领，或许我能多了解一些这里的风土人情。”
　　吴抬起眼，目光从掌心弄脏的冰糖，移到眼前这位意大利贵族真诚的脸上。他想起科蒂斯将糖塞给他时那怯生生又充满期待的眼神，又看了看弗雷斯特眼中毫不作伪的歉意与期待。午后的微风拂过他乌黑的发丝和长而密的睫毛，在他白皙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上投下细微的阴影。片刻沉默后，他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教堂的事务……五点钟结束。”他轻声说，声音依旧平和，“如果您不介意等……”
　　“一点也不！”弗雷斯特立即应道，眼中难以抑制地闪过一抹如释重负的喜悦光芒，随即又被温和有礼的笑容所覆盖，“你知道的，小先生，我也在教堂效力，说不准还需要你等我呢。”
　　吴轻轻点头：“我送你回教堂吧。”两人并肩穿过蜿蜒的小巷，L悄无声息地跟在后面。来到教堂侧门时，午祷的钟声正渐渐消散。
　　弗雷斯特在门前停下脚步，阳光为他金色的长发镀上一层光晕。他优雅地欠身，手指轻触胸前：“感谢您带我回来，小先生。”他的目光在吴脸上停留片刻，唇角扬起真诚的弧度，“那么，傍晚见？”
　　“傍晚见。”吴微微颔首，目送弗雷斯特的身影消失在门廊的阴影中。他转身走向忏悔室，手指不自觉地抚过圣袍的褶皱。L敏捷地跃上墙头，很快融入了教堂的阴影里。
　　彩绘玻璃在石地上投下斑斓的光影，将两人的脚步引向不同的方向。
　　暮色初临，五点钟的夕阳斜照在城角广场的圣母像上。雕像的石膏表面冰冷光滑，圣母低垂的眼眸悲悯而遥远，一把细长的剑深深刺入她的胸口——那是“悲恸圣母”的象征，意为圣母为世人之罪承受着无尽的痛苦。
　　雕像脚下散落着几近枯萎的野花和燃尽的烛泪，说明常有人在此驻足祈祷。一条窄小的河流从不远处静静流过，河面上架着一座石桥，桥栏上雕刻着简单的十字花纹。偶尔有下班的工人拖着疲惫的步伐从桥上经过，但都对广场上跪着的身影视若无睹。
　　少女跪在冰冷的石阶上，褪色的裙摆散开如凋零的花瓣。晚风掠过河面带来凉意，吹动她额前散落的发丝。背脊单薄得如同秋日最后的枯枝。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棉裙领口已被泪水浸深了一小片
　　少女的双手紧紧交握在胸前，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着。
　　“至洁圣母，仁慈之母……”她的声音气若游丝，破碎地融凝在冰冷的空气里，“我恳求您，以您被利剑刺穿的圣心，垂怜我这有罪之人……”
　　她抬起苍白的脸，泪水无声地滑过她年轻却已刻满惊惧的面颊。
　　“我承认我的罪，我的不洁玷污了这纯洁之殿……我并非寻求宽恕自身，只求您……只求您不要因我的过错而迁怒于这无辜的生命。”她的手掌下意识地轻覆在小腹上，那里尚平坦，却已孕育着一个不容于世的秘密。
　　“求您给我一个征兆，求您为我流泪……若得您的怜悯，我愿付出任何代价，承受任何苦楚……”
　　她屏住呼吸，仰头凝视着圣母的面庞，每一秒都漫长得如同煎熬。她渴望看到一滴泪水，哪怕仅仅是一点湿润的痕迹，从那石雕的眼角滑落，证明她的罪并非绝无可恕。
　　然而没有。
　　圣母的面容依旧宁静、悲悯，却也依旧……干燥而冰冷。石膏的眼眶里没有任何液体汇聚的迹象，唯有那把插入胸口的剑，在夕阳的光辉下闪烁着无情的寒光。
　　希望如同脆弱的肥皂泡，彻底破灭了。
　　晚钟突然敲响，惊起河畔的鸽子。少女浑身一颤，仿佛被钟声刺穿了心脏。她瘫软下来，额头抵着冰冷的石阶，指甲在斑驳的石面上抓出几道浅痕。河水依旧静静地流向暮色深处，却带不走她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