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堇色如你》云流木音

33、我会一直在门外等你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除了认真工作，便是同陆瑾珹一起，走过那些曾经走过的路。

　　2月15日清晨。
　　“陪我去我的高中逛逛，好吗？”
　　陆瑾珹答应得很快，这些日子，他只是陪着她，做她心中所想，完成她心中所愿。

　　那日时熙同她说出的那些告别的话，他害怕了。
　　总觉得话中有话。
　　还有五天。

　　知行高中。
　　陆瑾珹只来过几次。
　　他没有和她一起度过那些最难忘的青春。写不完的卷子，做不完的题目，昏昏欲睡的课堂，身体与精神的高度集中，只为最后一场答卷的书写。

　　时熙带着他去拜访了高中时期的班主任。
　　陆瑾珹见过一面，还是拉着时熙去看望木澄棉的时候，找班主任去请假。
　　在这个时空里，七年过去了。
　　班主任变化不大，但肚子倒是胖成啤酒肚了。

　　他陪她走过操场，走过长廊，走过图书馆。
　　学生们在跑操，熟悉的“一二三四”。
　　这里有时熙曾经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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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月17日。
　　他们一起去了一趟绿博港。
　　春天来了，田垄仍旧是一片荒芜。
　　这个在时熙梦里一直出现的地方，再过些时日，也会遍野鲜花，五彩的缤纷交杂。

　　仍记得那日，他和她说，我小时候很喜欢这里，经常和一个女孩来。
　　当时，她还嫉妒上了。
　　却没想到，那个人是自己。
　　这个意识时空也是搞笑，自己创造出的意象，让自己吃醋。

　　“陆瑾珹，有机会的话，开花的时候，我们再来一次。”
　　“好。”
　　虽然她不知道究竟能不能等来花开的那天，一个月轮回的时间，能否醒来也是一个未知的变数。

　　那夜，盈凸月渐满。

　　时熙又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你说，我这样好吗？”
　　“你很好。”
　　“有时候，我还是觉得妈妈离开是我的错。”
　　“之前你和我说，现在我都想起来了。但六岁那年，我和我的母亲说，我才不想要你这样的妈妈，那天，她哭的很惨。如果没有我，我想她一定不会那么伤心，难过，也不会那么早地离开这个世界了。”

　　陆瑾珹轻轻伸手遮住时熙的眼睛，他替她抹去眼角的泪。
　　“那你知道，我的母亲吗？”
　　“温阿姨吗？她是个很好的人。”
　　“我说的是，我母亲的自杀。”陆瑾珹一字一顿，他将自己的伤疤揭开，因为痕迹早已缝合。

　　时熙愣住了，她以为这对他来说，是一个禁忌的话题。
　　“你知道她为什么自杀吗？”
　　时熙沉默了，她不知道。
　　“我没有和你说过。”

　　陆瑾珹舒了一口气，继续说了下去。
　　“因为陆姜不爱她，他们是家族联姻，而她却爱上了这个本不爱他的男人，她想从他那里寻得所谓的爱。”
　　“别说了。”时熙已然注意到陆瑾珹声音的颤抖。
　　她知道，温阿姨对他来说，是很重要的存在。
　　“我早不在意，只是第一次向别人提起，有些不习惯。她离开那天，我崩溃了，我以为她至少是爱我的，会为了我多留几天，但是大人从来都不是那么想的，大人也不是无私的，相比孩子，他们可能更加自私。我甚至自责，是不是我乖，是不是我正像我爸说的那样我是个废物，是个坏孩子。”
　　“过去的事，之所以称之为过去，就是因为它已然成为过去。现在的我们如果沉湎过去的一切，倒成了被圈禁起来的丧家犬了。”
　　“那天和你坐过山车，我也想起她了。”
　　“但是，这么多年过去，很多事情都该放下了。我们甚至一生见不到三千次的满月，死在同一轮满月的景色之中，你甘心吗？“

　　这句话，时熙猛的一惊，是温存依自杀那天，她同陆瑾珹说过的话。
　　小玉，我们一生甚至见不到三千次的满月，为什么不珍惜抬头间的每一轮月呢。

　　“晚安，不要想太多。”

　　时熙回到家中，迷迷糊糊，陷入梦乡。
　　又是那一片广阔无际的堇色花田，时熙漫无目的地在其中穿梭着。
　　她挣脱不开这里，她找不到世界的尽头。

　　手腕突然感受到一丝暖意，时熙回头看向那个人，是陆瑾珹。
　　“你……”
　　“我没来过这里，你带我走走。”
　　走去哪里，她不知道，但梦里的他似乎没有放开的意思。

　　但那夜，他在梦中一直陪着她。
　　时熙的心很安稳，不再是一人独对的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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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两天，她就将再次看见满月。
　　她注视着正在磨咖啡的陆瑾珹，走了神。
　　门畔响起的门铃声，将她唤醒。

　　完成一日咖啡工作。
　　两人一起回了小区。
　　农历十三的月亮，已经较为圆润。

　　时熙邀请陆瑾珹去阳台一起赏月，就如同初见几日时的那样。
　　明月皎洁无尘，撒照在这世间。
　　两人各怀心事。

　　“陆瑾珹。”
　　他回眸看向身旁的她，时熙轻垫脚尖，吻上了陆瑾珹的唇。
　　他们彼此之间再无缝隙，月光无法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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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月19日。农历大年十四。
　　福利院。
　　他们再次一同走在那条小径之上，走过那角落的秋千，此时梅花已经初露枝头。

　　“陆瑾珹。”时熙回头看向陆瑾珹，满脸的笑意，“你知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嘛？”
　　陆瑾珹撇过了脸，似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在你还没见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我就已经与你相遇了。”
　　“我知道……”陆瑾珹开口了，“她和我说过，那时你还摸了我。”
　　“想想就好怀念啊，后来再见到你的时候，你还是小小的一个，特别可爱！你知道吗，当时我还追着问阿姨你的名字，后来阿姨给了我一张写着你名字的纸条，说实话那时候还小，你名字我真的认不识啊。”
　　“后来，上学了，我终于知道你的名字怎么读了。也知道你名字是什么意思了，本想笑着和你分享，结果你倒好，跑国外去潇洒了。”

　　“我……”
　　时熙从口袋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是温存依当年写下的“陆瑾珹”的名字。
　　“给，送你了。”
　　陆瑾珹接过那张纸条，时熙的眼眸里闪烁着狡黠。她总想留着点什么，前些天翻箱倒柜，在本子里扒拉出了这张小纸条。

　　“你不用说，我理解啊，你在国外过的也不好吧。过了几年，回来了以后，连笑都不会了。走吧，我们去见见院长爷爷。”
　　时熙拉着陆瑾珹的手走向院长办公室，就像童年那般，她拉着他。

　　院长见到陆瑾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小玉来了啊。”
　　他若有所思地随即看向时熙，“上次问你他怎么没来，你这次还真把他带回来了啊。”
　　“要不要看看照片，你们两那个时候也是一个都不让人不操心？”

　　那天晚上回到家门口，本想着告别说晚安，然而时熙却一把把陆瑾珹拉进了自己的家中。
　　“怎么了？”陆瑾珹满眼尽是温柔。

　　时熙没有回答他，只是径自吻了上去，吻中带着急促。
　　月光透过客厅的纱帘照射进来，今晚的月亮很圆，愈发亮眼，同那日他来到这个世界见到她的那日般。
　　陆瑾珹感受到了时熙眼角落下的泪，他轻轻移开了唇，“怎么了？怎么哭了？”

　　时熙只是摇摇头，她没有给他继续追问的机会，只是扬起头，猛地又吻了上去。
　　陆瑾珹的心脏停滞了，他本不想在最后的时刻这样，但是她让他没有一点办法冷静下来。他回吻着，借着彼此之间的联系，将内心所有的情绪释放了出去。
　　胸腔里的燥热愈发撩人，灼烧着彼此。

　　唇齿之间，时熙的呼吸已然乱了，她的大脑一片混乱，说不出的情绪杂糅在一起，促使她继续加深了这个吻。
　　“时熙……”换气的间隙，陆瑾珹轻声呼唤着她的名字。
　　时熙没有应声，只是紧紧抱着了他，力气大的甚至指甲即将嵌入他的后背，她不想他走，她想他永远留在这里。

　　她轻咬他的唇，陆瑾珹闷哼一声，时熙退开些许距离。
　　“别说话，不要走……”声音弱弱的，几近沙哑，“好吗？”
　　陆瑾珹的黑眸之中闪烁了一丝说不出口的情绪，她是知道了什么吗？
　　他没有等她再开口，他猛地又吻了上去。

　　这夜，月光碎了一地。
　　月亮将全貌在水潭之中完全显现，风轻轻一吹，荡起涟漪，扰乱着明净的月。

　　月时静，时动。
　　风吹得欲猛，兴许是立春已过，风已然带着一丝春的暖意，将水中月融化。

　　月随着夜深，升得更高。
　　浓密的黑却遮不住她皎白。
　　直至顶空，潭中月更显透彻。

　　夜很深，亦很静，只是偶尔，风再次吹佛过水潭之时，会响起微弱的水声，涟漪彼此碰撞着，将彼此推向更远的地方。
　　夜中月，一点点移动着，最终拥入黑暗之中。

　　过了今日，不知明日又是何样的一片天地。
　　时熙终是闭上了双眼。
　　时家辉那个疯子还和她说过了一句，“结束即是开始。”
　　结束即是开始吗？

　　她好怕，自己从他的怀里突然消失，人间蒸发似的，就像那日他来到这里，突然似的出现。
　　时熙往陆瑾珹的怀里缩了缩。
　　睡吧，或许梦里就能明晓一切了。

　　又是那片三色堇田。
　　一望无际，陆瑾珹陪在她的身旁。
　　时熙继续在三色堇花田前进着，就这么走着，她再次看见了初次来到这里看见的那间小木屋。

　　她快步向前走着，陆瑾珹紧紧跟随着她的步伐。
　　这一次，她居然走到了那间木屋的门口。
　　她回头看向陆瑾珹，他在笑。
　　她好像在那张脸上看见了小玉还是婴儿的那天，天真无邪的笑容。

　　“我想进去看看。”
　　“好，我等你。”
　　我会一直在门外等你。

　　时熙轻轻推开那扇门，眼前一片的白，真正走了进去，是一间布置的相当整齐的小屋，家具的摆放，和她母亲的是一样的。
　　厨房有个年轻的女人在淘洗着蔬果，时熙走近她，女人朝她笑着。
　　“我们的熙熙回来了啊！哎呀，怎么这么瘦了。”
　　“要多吃点啊！”女人轻轻拉住了时熙的手臂，但并没有握住，他们彼此之间仿若用一层神秘的纱帐隔开了。

　　“妈妈……”时熙觉得下一秒，自己的泪水就要奔涌而出了。
　　“熙熙不要哭哦！不要像一岁小孩那样子掉眼泪啦！”
　　“妈妈，对不起。”
　　“熙熙哪里对不起妈妈啦，熙熙一直都是妈妈最乖的宝宝。”
　　“可是我跟妈妈说了那样的话。”

　　“那是妈妈跟你一个小孩子计较，妈妈小时候也还说过外婆不好，外公是大坏蛋，大家总有犯错的时候，纠结来，纠结去，其实也就那点事，还不如好好过好现下的日子。”
　　“熙熙要一直快乐。你一直想走进这扇被我圈禁的小屋，可是熙熙，门外的世界才是真正的世界。”
　　“走吧，熙熙，世界有无数的精彩。”时熙很想哭，但是她将泪水圈禁在眼眶之中。

　　时熙一把抱住了木澄棉，没有任何的实感，只是虚无的空气。
　　或许，真的到那一天了。
　　下一秒，她转过身，不再回头，打开小屋的门，走了出去。

　　打开门的第一眼，是陆瑾珹，他依旧还在原地一直等着她。
　　伫立于花海之中，孑然一身。
　　她冲上去，一把抱住了他，这是一具有实感的身体。陆瑾珹轻抚她的头发，紧紧拥着她。

　　那一瞬，漫天的三色堇开得更为艳丽，将全部的热情绽放。
　　世界在慢慢消失，她怀里的人也在消失。
　　“陆瑾珹！”
　　“陆瑾珹！”

　　可是她抓不住他，三色堇映照着整个世界。
　　虚无在消失，怀里的实感也在消失。
　　五彩缤纷最终化为一瞬的白光。

　　她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