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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鹦儿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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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说完,陆歧就开始脱衣裳。
这句话石竹听在耳里,便觉得自己赢了,得意道:“算你识相……啊!!!”
一声猝不及防的惊叫,引得小院里的人都动起来了。
陆歧却很淡定,应了窗外的询问,平静、周到。
转身,才把帕子递给石竹道:“我们开始洗吧。”
石竹却是一动也动不得了。
她看着眼前的这具身体,上面淡淡的青紫痕迹交织。
虽都不是新伤,但旧痕却遍布各处。
石竹虽是丫鬟,却一直在闻府长大,哪里见过这种光景。
她吓得软坐在地上,视线下移,又见余光中的那双脚,脚趾也尽是淤血。
石竹不敢想她经历了什么,只哆嗦着往后退。
陆歧见她不来帮忙,便自己洗了。
“别害怕,这是我之前待的地方留下的。现在不会有了。”陆歧倒还安慰着着她,又说:“既然你打算在我这长留,这伤我自然也不瞒你。还有,把香胰子递给我。”
轻描淡写,好似这些伤不在她身上一样。
石竹看着眼前这张仍旧在笑的脸,无端觉得有些寒毛倒竖。
像是一个你熟知到可以欺负的人,突然告诉你,她只是在披着人皮装人而已。
人皮下面不知道是什么心肠。
凭着直觉,石竹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她跌坐地上,还是控制不住地向后退,下意识地想要离陆歧远一点。
石竹反悔了。
眼前这个人像是个疯子,她不要留在这个地方了。
而且……
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才会在她身上留下那样一身伤痕?
*
石竹那天像是被吓到了,这几日安静了下来。
陆歧的日子也过得飞快。
每日不是在冬院学习,就是去太太处坐坐。
这日午后,闻朔抻了抻双臂,神清气爽地从陆歧的屋中出来。
他只觉心情舒畅,连看到陆歧的小院里乱糟糟的一团也不生气。
实在是陆歧太令人满意了。
虽然称不上多有天赋,但她勤学好问,却也一点就通。
再没有这样让人有成就感的学生了。
只是她这院中人,还是得好好地管管。
要不然这么乱乱的,肯定会打扰到她进学的。
听说母亲把李妈妈派到了这院中。
闻朔刚想让人去叫李妈妈,忽然想起了陆歧那番太太长太太短的话。
说什么“太太一定都是为着您才这么关照我的”,什么“太太其实很想您,但是她又怕打扰了您,连派李妈妈来教我规矩都怕您误会”,诸如此类。
多嘴。
不过既然李妈妈是来教规矩的,那院中事,就不劳烦她了。
闻朔让人叫来了石竹。
他今日对石竹倒是好脸色:“既然你是这小院的领头,便要把这院子管好,不要让他们打扰了鹦儿。”
“是!”石竹连忙应下。
……
院中井井有条,陆歧更是连日地浸在书山墨海中了。
以至于有一日,陆歧在太太那问安的时候,打起了瞌睡。
太太便劝她:“那些东西,做什么要学得这么刻苦?不要把自己的身体累坏了。”
陆歧应了一声,才又解释道:
“少爷前几日外出公干去了,听说是蓟县在闹通天教,便一股脑地给我留了许多功课。我学着学着,就有些忘了时间。”
“是通天教啊。”太太像是听说过,心里担心闻朔:“这些人怎么就不能消停点?”
陆歧见太太心中不悦,便拿话开解她:
“应该没什么大事,少爷出发前还向我问了太太的喜好,我猜着少爷的意思,说不定是想给太太带礼物回来呢!”
“朔儿真的问了?”太太果然心情好了些,“好,那我等着。”
两人拉了会儿家常,太太就让陆歧赶紧回去休息了,学习也不急在这一会儿。
末了,又叮嘱她:“今日有个孩子要过府来玩儿,叫棠儿的,你还没见过,这会儿应该是到了。她们陆家与闻家是世交,只是这丫头自小有些古灵精怪的。你是个老实孩子,要是遇着了,就躲着她点,别跟她计较。”
陆歧点头应是。
只是,太太的叮嘱还在耳边回响,这头陆歧就撞见了陆弈棠。
陆歧本是打算去小花园散散的。
小花园就在冬院,隔在闻朔的院子和陆歧的屋子中间。
陆歧听了太太的话,也觉得自己要劳逸结合。
她这几日学起来没有节制,有时都觉得有些精神不济了。
坐在石阶上听着风,陆歧正放空心神呢,听到隔壁凉亭里有人声,陆歧也没多想,便好奇地去望一望。
实在是冬院里少有人来。
闻府的人,应该是顾忌着闻朔在承天阁修行的身份,几乎不来冬院。
除了那天陆歧摔倒了,忽然哗啦啦地来了一大群人探望。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第一个来的,就是那个叫芷柔的了。
……
闲篇少扯,只说眼前。
陆歧绕过一丛花木,只见凉亭里,丫鬟们跪了一地,中间立着个明艳的少女,恣意、倨傲。
只是动作间,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似是有些无聊。
是个生人。
电光火石间,陆歧想到了不久前太太提到的“棠儿”。
她回头看了跟着的石竹一眼,从她的眼神中确认了这就是“棠儿”没错。
躲着吧。
陆歧转身要走。
陆弈棠却已经看见了她。
“喂!你!……站住!”
跑是不行的了,陆歧依言站住。
“你是谁啊?我在闻府没见过你。”
“我叫鹦儿,住在这里。”
“哦——”陆弈棠便知道她是谁了,“你就是那个新来的?”
她不紧不慢地走过来,绕着陆歧打量。
“是。”
“听说你是闻朔哥哥带回来的?”
“是。”
“那你快给我讲讲,闻朔哥哥是什么样子的?”
陆歧摸不清陆弈棠的喜好,也不知陆弈棠和闻朔的关系,不敢多说,只谨慎地道:
“我没有见过少爷几次,只知道少爷学识渊博。”
“啊?无聊。”
只是不知这无聊说的是谁。
陆弈棠盯着陆歧又看了一会儿,手指在陆歧的脸上各处戳一戳,有点兴致缺缺的样子。
“算了,请你吃糖。”
陆歧松了一口气。
递过来的是一颗麦芽糖。
小时候,她偶尔偶尔也会得到一颗麦芽糖。
用布包了,会藏起来珍惜地舔很久。
陆歧接过麦芽糖,放进口中。
是她熟悉的甜。
“麦芽糖要大口嚼着才好吃啊。”陆弈棠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嗯!”陆歧一口咬开。
一瞬间,一股浓烈辛辣直冲脑门,立时将她的眼泪生生地逼了出来。
是恶作剧。
陆歧被辣得上气不接下气地咳嗽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好玩!好玩!这次好玩!”陆弈棠开心地看着陆歧,“你尝的是什么味道的?我猜是茱萸的,对不对?!”
“哈哈哈哈哈,好久没有人尝到这个口味的了!”
陆歧被辣得、呛得涨红了脸,她想要灌茶漱口,牙又被麦芽糖粘住。
府里的人陆弈棠都玩够了,她好久没有看到人这么狼狈了,心情大好。
“多谢你啊,今日我开心了,下次请你吃梅浆和黄连味的。”
说罢,陆弈棠大笑着走了。
陆歧眼里氲着咳出的泪,模糊地看过去,只看到陆弈棠转身时,腰间的一块玉牌旋起,上面镌刻的是陆歧没见过的样式。
*
晚上,闻朔回来,刚进小院,他就发现了异样。
他走之前交代了石竹,要把小院管好。
现在,院子里还是和他走时一个样,一片乱糟糟。
闻朔心里就有火气在顶。
往里走,院中众人聚在正屋窗下,三三两两,窃窃私语。
有一脸担忧地往屋内张望的,也有事不关己想瞧热闹的。
谁都没发现闻朔。
还是松风咳了一声,大家才噤了声。
这是有事情发生了。
闻朔往屋内走去。
可里面却是一片平静。
石竹立在一旁,陆歧在喝着茶。
见他进来,两人都蹲了个安。
闻朔见这情景,也不好直接开口问,只好对着陆歧说:“我走前留给你的功课,学得怎么样了?”
陆歧也不回答,只安静地拿来一叠大字,那是她这几日练的。
“嗯……”闻朔看罢,心中还算满意,又怕陆歧骄傲,就只说:“勉强吧,不可懈怠。”
又把这一叠字仔细再翻看一遍。
他见陆歧写“家”字比前番进步许多,于是和她探讨:“‘家’字易学难精,但我见你这次写的和上次大有不同,是有什么心得吗?说来听听。”
闻朔看着陆歧,等她回答。
陆歧却只低着头。
闻朔盯着她时间长了,大约陆歧也觉得尴尬,便抬头朝他腼腆一笑,接着继续埋头装鹌鹑。
……
果然还是有事。
“抬起头来。”
闻朔仔细地端详着陆歧——
眼圈是红的。
闻朔心中那股无名火越发腾了起来。
“石竹,你来说,发生了什么?”
石竹一直有些怕闻朔,只能老实说了。
闻朔听完:“下去领二十个手板。”
石竹不服,立马求饶:“少爷,奴婢冤枉啊。”
“这不怪她……”陆歧也帮腔,只是一开口,嗓音却是嘶哑嘲哳。
这就是为什么她从刚刚一直不开口。
上午在陆弈棠那儿,辣得把嗓子呛哑了。
闻朔也不再理会石竹,只恨恨地盯着陆歧:“不怪她?那你接糖的时候,她可曾给过你提示?你不认识陆弈棠,她是府中自小长大的,会不知道糖里有什么把戏吗?”
陆歧就住嘴了。
松风进来,带走了石竹。
闻朔看了一眼,回过头来。
他也不给陆歧正眼,只用眼角余风,上下扫着陆歧。
陆歧被看得不舒服,只好不安地揪着手指。
闻朔心中火气更大,他最恨她一副木头样,便忍不住嘲讽道:
“我之前还奇怪,你怎么是这么个名字。鹦儿?像只乖顺亲人的鸟。原来这个名字没起错,正配你。”
听他这么说,陆歧终于有反应了。
她深深地看了闻朔一眼。
闻朔这才发现,陆歧眼睛很亮,瞳色也很深。她幽幽地看着别人时,那眼睛仿若有一股力量,要将人拉坠无底深渊。
神使鬼差地,闻朔率先结束了对视。
他端起桌子上唯一的一杯茶,掩饰地喝了一口。
陆歧也移开了目光,声音嘶哑却努力解释道:“抱歉,我小时候很喜欢吃麦芽糖,从来没想过里面会藏着夹心……”
“闭嘴吧!”闻朔听着这声音,越听越糟心。
他实在不想听了:“过来。”
陆歧听话地慢慢蹭过去。
她看见闻朔抬起手,手心出现一团金色光晕。
那光,比蜡烛的光更澄澈、更柔软。
光团渐渐靠近她,陆歧不由自主闭上眼睛,屏住了呼吸。
像有世界上最最柔软的羽毛,轻轻地拂过陆歧,恍惚间她闻到了阳光的味道。
陆歧忍不住往前蹭了蹭。
却又什么都没有了。
睁开眼睛,她只看到了闻朔绷着的臭脸。
“……这是?”陆歧正要询问,一开口立刻发现了自己的变化。
她的嗓子,居然已经好了?
陆歧不可思议地看向他,满脸兴奋,似乎想问更多。
闻朔却故意视而不见:“过来,开始学习!”
“啊?可不可以明天再学?”饶是陆歧,也想休息一晚上了。
“不行!明日我还要外出,没时间。”闻朔冷酷无情。
“哦。”陆歧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