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心渡厄录》一陆路人

21、第21章 元宵劫

　　双鱼玉佩的时空波动将沈璃带离了那片厮杀的山林，却并未能将她送至一个绝对安全的所在。空间的剧烈撕扯，加上之前连连恶战、业火焚魂留下的根本性创伤，以及最后目睹星阑虚影消散带来的心神剧烈震荡，多重冲击之下，她的元神终于不堪重负。

　　在传送光芒散去的瞬间，她甚至来不及看清落点环境，便觉神魂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咔嚓一声断裂开来，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所有意识。

　　这一次的昏迷，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并非力量的耗尽，而是某种保护性的、或者说创伤性的记忆封存。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在一片浓郁的药香和轻柔的呼唤声中悠悠转醒。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陌生而关切的中年女子面容，穿着药王谷普通执事弟子的服饰。

　　“师妹，你终于醒了？感觉如何？你昏迷在谷外药田边，可是历练受了重伤？”女子语气温和，递过来一碗温热的灵药汤。

　　沈璃茫然地坐起身，接过药碗，下意识地道谢。她环顾四周，这是一间简洁干净的竹舍，窗外是连绵的青翠药田，远处云雾缭绕，峰峦叠嶂，确是药王谷景象无疑。

　　但……她为何会在这里？历练受伤？

　　她试图回想，却发现关于之前的记忆一片混沌。只模糊记得自己似乎是药王谷的一名外门弟子，修为……嗯，大概是筑基初期？负责照料一片药田。前几日似乎接了个采集任务出谷，然后……然后就遇到了厉害的妖兽？被打伤了？

　　记忆如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纱，关键的部分缺失了，只剩下一些模糊的、看似合理的片段。她感觉丹田气海确实有些滞涩，似是受伤未愈，元神也隐隐作痛，但具体因何而起，全然想不起。

　　更奇怪的是，她对自己“筑基初期”的修为有种本能的违和感，仿佛这身体应该能容纳更多的力量，但具体如何，又无从探寻。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尖有常年打理药草留下的薄茧，似乎合情合理。她又下意识地摸了摸眉心，那里光滑平整，并无异样。腰间，一枚普通的药王谷弟子令牌，一个简陋的储物袋，里面装着几瓶低阶丹药和几株未处理的灵草。

　　一切看起来都天衣无缝。

　　唯有当她目光扫过屋内兵器架上装饰用的长剑时，心中会莫名升起一股极其熟悉又异常排斥的感觉。尤其是看到某种特定的、带有玄天宗标记的剑法图谱时，她甚至会下意识地移开目光，体内残存的灵力微微躁动，仿佛在本能地躲避着什么。

　　她将这归咎于对伤了她那种妖兽（她自以为）的厌恶，并未深思。

　　日子仿佛就此平静下来。她成了药王谷一名普通的养伤弟子，每日帮着照料药田，学习辨认草药，服用谷中提供的丹药。她学习得很快，对那些药草有着超乎常人的亲和力与理解力，仿佛天生就该吃这碗饭。谷中执事对她颇为照顾，但也仅此而已。

　　无人提及她的过去，她也乐得清静，只是夜深人静时，心底总会泛起一丝莫名的空落与焦灼，仿佛遗忘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或……人。

　　与此同时，在遥远凡间界，一座以铸造兵器闻名的小城。

　　城中最有名的铸剑师，是一位名叫阑的年轻人。他技艺高超，沉默寡言，打造的刀剑锋锐无比，带着一股冰冷的灵气，深受江湖客追捧。但他有一个无人知晓的怪病——离魂症。

　　每当夜深人静，他便会在工作台前陷入一种恍惚状态，眼神空洞，拿起雕刻刀，对着质地最上乘的玉石，一遍又一遍地、不知疲倦地雕刻同一个女子的侧脸像。

　　那玉像眉眼渐渐清晰，栩栩如生，带着一种清冷与坚毅交织的气质，衣袂发丝都细致入微。但他每次雕刻完成，都会在最后时刻，仿佛被什么刺痛般，手指一颤，不小心毁去玉像的某一部分，或是眼角，或是唇边。然后，他会对着破损的玉像发呆许久，眼中充满了迷茫与一种深切的、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的悲伤。

　　仿佛有什么最重要的东西，被他亲手打碎了，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他床下的木箱里，已经堆了数十个这样精致却皆有残缺的女子玉像。

　　……

　　时光荏苒，冬去春来，转眼便是元宵佳节。

　　药王谷虽超然世外，却也沾染了几分俗世喜庆。谷中弟子们制作了各式花灯，其中不乏以灵草仙葩为形的精巧之作。

　　沈璃也被分到几盏莲花灯。她鬼使神差地没有选择那些繁复的样式，而是挑选了材料，自己动手，精心扎制了两盏最简单、却也最并蒂相依的白色莲灯。

　　是夜，谷中一条通往外界的地下灵河支流旁，弟子们纷纷将写满心愿的花灯放入河中，任其顺流漂远，算是修真界的一种祈福方式。

　　沈璃看着河中星星点点的灯火，心中那莫名的空落感更甚。她沉默地将那两盏并蒂莲灯放入水中，指尖无意识地在灯壁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却并未写下任何心愿。

　　“去吧。”她轻声呢喃，也不知是在对谁说。

　　两盏莲灯依偎着，随着水流缓缓漂向远方，融入那一片璀璨的灯河之中。

　　与此同时，凡间那座小城亦是灯火如昼，游人如织。铸剑师阑被几位好友强拉出来散心，泛舟于穿城而过的冥河之上。

　　河面上飘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欢声笑语不绝于耳。阑独自坐在船头，看着这热闹景象，心中却愈发孤寂茫然。他的离魂症近日发作得愈发频繁了。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被下游漂来的两盏并蒂莲灯吸引。

　　那两盏灯造型朴素，在一众华丽花灯中并不起眼，但它们漂行的轨迹却有些奇异，仿佛不受水流漩涡的影响，笔直地、坚定不移地朝着他所在的小舟漂来。

　　更奇怪的是，当那两盏灯靠近时，他怀中一块用来温养、尚未雕刻的暖玉，突然微微发烫起来。

　　在周围所有人惊诧的目光中，那两盏并蒂莲灯仿佛有了生命一般，自动避开了其他灯盏，稳稳地、轻轻地，撞在了阑的船头。

　　然后，在两盏灯接触船身的瞬间，它们竟合二为一，化作一盏更大、更晶莹剔透的并蒂莲灯，灯壁内部，仿佛有淡淡的红丝流转，如同血脉相连。

　　阑怔怔地看着这盏合二为一的莲灯，心中剧震，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熟悉感瞬间淹没了他！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触碰那盏灯。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灯壁的刹那——

　　冥河之水倒映出的万千灯火与星空，忽然扭曲了一下！

　　一条极其细微、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闪烁着淡淡星辉的红色光丝，如同命运的纺线，自那合一的莲灯中悄然逸出，一端轻轻缠绕在了阑的手腕上，另一端则无视了空间距离，遥遥地、坚定地没入了虚空，不知所踪。

　　牵引命运的红线，于元宵灯火阑珊处，悄然重组，再次连接了相隔遥远的两人。

　　阑只觉得手腕一热，心中那空落了许久的地方，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填上了一角。他依旧想不起什么，但那反复折磨他的离魂症，竟奇迹般地平复了许多。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盏合一的莲灯捧起，看着灯中相依的双莲，久久不语。

　　而远在药王谷的沈璃，在放走莲灯后，正欲转身离开，心口却莫名一暖，仿佛被什么温柔的东西轻轻牵动了一下。她驻足回头，望向莲灯远去的黑暗河道，眼中闪过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茫与眷恋。

　　劫后余生，记忆封存。

　　一个成了药王谷普通弟子，一个成了凡间失忆铸剑师。

　　看似平行的命运，却因两盏小小的莲灯，再次产生了微妙的交集。

　　元宵灯劫，渡的不是灾，而是遗忘之海，等待着下一次重逢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