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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断雪》-2 ...

  •   宁师道生前居住的房屋,他已经很久没来过。这次没有拜过山门,算是自己私自进来,余照火没点灯,只是进屋推开了窗,借着淡淡月色回头看。
      桌椅台面上都干干净净、没有浮灰,应该是清明祭扫时,有纯阳弟子一并收拾过。
      书房的墙上挂着一幅画,上面只有一个人风雪中的模糊轮廓,据说是宁师道生前画得他师父,如今前面也摆上了香烛。
      没有宁师道。
      余照火也在画前敬了香。
      宁师道活着的时候,他没能留下画像,现在记性和本事都退步了,画不出来。

      第二天一早,门外有弟子们说话活动的声音吵醒了他,听着好像是要撤换些贡品,余照火现在出去一定被堵个正着,于是屏息翻上屋梁——
      屋门洞开,一股清晨的寒风紧跟着窜进来,少年弟子们手上或多或少拿着东西,开始收拾房间,其中一个说:“这香炉上……”
      那少年回身问其他人:“张师弟,你昨日敬香后没来收拾吗?”
      “收拾了呀。”
      没等这两位论出真相,门外不远处又有同行人跑进来:“师兄,两位前辈墓前有新的贡品。”
      屋里看起来最大的小孩跑出去了,没一会儿又回来,和其他人说:“不要收拾了,先回去。师父说过如果看到墓前有别人来过的痕迹,多半是不愿意露面的前辈,我们明天再来,不要打扰。”
      余照火在梁上没有出声。这些孩子都只有十几岁,功力所限,绝无可能发现他,之所以离开,是有人一早告诉他们会有“不速之客”。
      ……宁师道其实过得很好,有很多人在那些留言之后依然相信、尊敬他。不需要自己总来。
      孩子们走后不久,他将带在身上的旧剑从匣中取出,奉在书房、厉清竹的画像旁边。
      该下山了。

      今日大晴,太阳才上枝头,已经有些晃眼,余照火出客栈时,隔着薄纱抬头看了看:和凛风堡的一样。
      那里的冬日,天上总是不透亮,就像永远有一层薄纱遮在所有人眼前。傍晚的时候,夜枭的叫声会分外清晰,但深夜就没有了,深夜能钻进耳朵的大多是囚徒的惨叫。
      ……事到如今,还会在梦里出现。醒来时满身冷汗、胸腔咚咚地响,偶尔,他的手会掐住自己的脖子。
      想死。
      大概是因为想到了不好的东西,太阳穴又开始突突地痛,他按了按帽檐,正要走,街上恰好有熟悉地声音传来:“照火。”
      “……”
      是夏功年。
      余照火没应声,但也没走,在客栈门口等他们过来。夏功年将缰绳扔给林征,自己跳下马:“这么巧。”
      “嗯。”
      这拒人千里之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但架不住夏功年脸皮厚,他全当看不出一般自顾自往下说:“吃个饭再一起走?事不过三,这都碰上两回了,朋友一场,你总不能两天拒绝我三次吧?”
      林征和另外两个随行兵士已经牵马去后院,余照火隔着纱笠看他一眼:“你不是有公差么?”
      “办完了。”夏功年回答:“正要回去呢。一起呗,景楼也在家,好久没见了。”
      “吃过了,不吃。”他转身要走,却又被拦住:“我们也上山了。”
      “……”
      “你去看他了吧?”夏功年问:“聊聊?”
      他们进去的时候,林征已经叫好饭菜送到楼上,夏功年点头留他们几个在下面吃了。
      “周大人和几位道长议事的时候,我听到门外几个年轻弟子在和他们师父回报论剑峰的事。”夏功年进屋关上门才说:“屋里屋外的,听不清楚,但我猜可能是你。”
      他注意到余照火并没有带着昨天那个匣子:“昨天……”
      “放他家里了。”余照火说。
      夏功年神色一惊,但没多问:“我还以为你会想带在身边。”
      “他在这里受了很多照顾。我有……别的,那才是他送我的东西,其他的……还是都回家吧。”
      夏功年给他倒上一杯热茶:“刚来时原想今日事毕,上论剑峰看望宁道长,后面猜到你去过,我想着快点下山兴许还能碰上。”
      纱笠已经摘下,余照火坐在茶桌对面凉凉飞来一眼:“看病去花谷找沈构,师弟才是正经大夫,我算不上了。”
      夏功年哈哈一笑:“也不能每次都是一找你就有事吧,吃饭喝酒不行?景楼正从落雁城回来,约莫还有两天就到家,叶星堂那小子最近都在洛阳,你和我一道走,正好大家都聚齐了。”
      “……不去。”余照火拿起桌上的纱笠起身要走:“就此分道吧,以后还是少见。夏功年,你们平生行事正直磊落,不必来沾我这一身黑气,流言口耳相传,无孔不入,当心沾上了一辈子也洗不掉。”
      “你这说的什么话——”夏功年匆匆放下茶杯要去拦他,正好林征和小二上来送饭菜,双方在门口一时僵住。
      林征搞不清状况:“要走了吗?”
      “黑与不黑,也得看我们是不是自己愿意沾。”夏功年在他身后说道:“景楼真的很担心你,就算和我关系一般,你也回去见见他吧?他前两天还往花谷写信呢。”
      余照火:“写信?”
      林征趁着这个空当把饭菜送进去了,然后迅速关门闪人。
      “写给沈大夫的,自然不是给你。给你寄去十封也不见得能回来几个字。”
      “……他们经常书信往来?”
      “也算不上,不过一年总要有个几个来回吧?”夏功年佯装记不真切的样子:“我没细问,不过大多是互通消息,问你的近况之类。”
      ——余照火回到花谷的确有一段时间了,不过没在原来的房子住,而是在谷外不远的小村子里买了一处小院。地方沈构和几位师弟妹都清楚,但他们没人和他说过沈构这些书信的事。
      思及此处,他问夏功年:“有纸笔么?”
      “有啊。你干什么?”
      “……告诉沈构晚几天回去。”

      他并非不识好歹不分黑白,才拒绝这些亲朋之谊,相反,只是太知道了。
      他是真的被那些洗也洗不掉的“黑气”缠上过、甚至如今仍然不能逃脱,他知道世人的口诛笔伐扎进心里是什么滋味、记得溺死在噩梦和惨叫时的窒息是什么感觉。
      但是……当年被宁师道保护而感到无能为力的时候呢?
      焦虑和担忧同样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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