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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冰魂雪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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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屏山,武王城。
还未正式开宴,武王城广场上许多江湖人士在三三两两地闲聊,准备宴席的人员穿行其中。浩气盟的据点主事和张啸尘都还在议事大堂,没有露面。
叶星堂手里有长空令,他是以凛风堡主事的身份回来的。一路上全无阻拦盘查,直接带着余照火等人步上议事堂。
张啸尘就在堂上。
他果然知道余照火回来的事,见叶星堂带人上来,只是波澜不惊地点了头:“回来了。”
这算是浩气盟家事,夏功年和林征没有再参与,进门之后就只留在门口不远,没有再往里走。
这句话之后,堂内鸦雀无声。
看样子不仅张啸尘知道,在场的所有人应该都已经知道了。他们今天聚在这里,就是在等余照火出现。
如今他独身站在堂下中央,场面像极了一场私刑设下的审问。
“我找到宁师道了,在昆仑。”余照火看着张啸尘说道:“我带他回来了。你在骗我,他早就死了。”
宁师道。一个会引起满堂窃窃私语的名字。
夏功年在门口看着,觉得在场的这些人大概率都不知道当年的事,张啸尘让这些人也一道听着,是想给自己作势?
他本以为主位上坐着那个张啸尘还要搪塞一下的,结果就听到张啸尘说:“是。我在骗你,但你明明知道。你清楚他不可能活下来,又孤注一掷相信他没死。”
“……我知道。”余照火回答。
夏功年:“……”
“宁师道被藏在昆仑峰底的寒冰里,倏忽十二年。而我在凛风堡为浩气盟做了十年线人。”余照火缓缓说道,记忆里那些在凛风堡时的痛苦都已经不知何时变得模糊,只有仇恨依然真切:“我有一万次机会可以直接杀了肖苍,但一直忍到你打上凛风堡的时候——你说得对,现在这个江湖,他会喜欢。”
张啸尘微微皱了下眉头,身体慢慢挺直:“你在威胁我?”
“没有。”
“你在宴席下毒了?”
“没有。”
——夏功年暗自紧了紧拳。
余照火十分平静地说:“我对你那些威望声名不感兴趣,但你要把属于他的清白还给他。”
张啸尘许久没有回答,堂内人声嗡鸣逐渐静息。
等到此间复归呼吸可闻的寂静之后,余照火才又开口:
“宁师道当年没有在花谷回避不出。他是来花谷治病的,肖苍等人得到消息之后,在谷外作恶,逼他出去。”
“他在谷外独自和三人缠斗,是我为了尽快找到他,才给张啸尘下毒胁迫他帮忙。张啸尘当年中毒回城的事和宁师道本人没有关系,是我做的。”
“宁师道没有在长安城外杀人。是肖苍、周礼和江怀找不到人恼羞成怒,才将烧窑的齐家灭门。”
“宁师道从未用过兵器涂毒的暗招。十二年前正月十六,在洛阳城,是他当时伤重,我自作主张在他兵器上涂毒,以期自保,他并不知道。”
堂中有一人说道:“当年在洛阳可是死了两个人。”
“是周礼,和老齐。”余照火垂眼。想到那些日子里,宁师道失神无光的银灰色眼睛:“宁师道看不见。他不是有心。”
蛊虫的痛苦又在血脉中鼓动,令他眼前一瞬失焦。在那些未曾亲见又历历在目的日子里,宁师道独自在荒漠的莽莽黄沙之上行走……那应该是比此时此刻更加残忍折磨的痛苦。
这里无人曾听闻他跌宕起伏的一生,更无人知晓在人间炎炎的烈火中,究竟可以凝练出怎样的冰魂雪魄。
“他可是鬼医。”耳边另有一人说道:“这些年谁人不知鬼医赫赫凶名,谁知道那些事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干过?张城主毕竟没有行凶作恶,他又能剩下几分清白!”
……他的确证明不了。事实上,自从凛风堡事毕,关于那里的记忆就在不断的从他脑海中溜走。他清楚那些年里必然不可能做到全无错事,可他真的已经想不起自己是不是真的害过人。
“清白从不是能自己留住的东西。”余照火眼前模糊耳中嗡鸣,但还是要撑着说下去:“宁师道是清白,但没人相信——你们不信我,也大可以杀了我。”
此言一出,顿时有人暴起欲上前。夏功年不知何时靠了过来,长枪横在余照火身前,终于说了一句话:“我说各位,有没有可能大多数情况下杀人犯法。”
这简直是一场完全不对等的审讯。他一出手,林征和叶星堂也靠过来,将余照火护在中间。
先前质疑余照火鬼医身份的那个人又上前来:“你们是谁?浩气盟内部事务,外人不太方便管吧?”
夏功年手里天策府的牌子在众人眼前一晃:“外人?大唐还没有哪块地方说这块牌子是外人。”
天策府。
堂中众人面面相觑:是个麻烦事。
“就算想杀他,也找个官府不知道的时候。”夏功年接着说道:“何况你们一堆人左一句又一句,跟这过堂呢?已经很有气势了,没必要打打杀杀的。”
一场闹剧。张啸尘终于在上面丢下话:“他说的是真的。”
众人大惊回头,余照火也跟着抬眼看过来。
“你少说了几句。”张啸尘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所有人:“当年宁师道去花谷治病,是几位老前辈让他秘密前去,透露他消息的人,是我。”
夏功年缓缓压下眉头:这演的哪一出?
“论起当年声望,我不如他。”张啸尘无视堂下众人惊愕接着说道:“我趁他外出万花谷之际,将他的行踪透露给肖苍,又跟着肖苍去万花谷外,装作围堵恶人模样。那次之后,遇到肖苍时我为了从他手下逃出,随口编造假的踪迹方向、假意约肖苍在洛阳城外相见,致使长安城外烧窑齐家被灭门、宁师道和余照火在洛阳城外身受重伤、驿站无一活口。”
——在一众对张啸尘的错愕不解之中、人群之后有一道目光忽然盯住了中间的余照火。
“我说完了。是我移花接木、欺世盗名。”张啸尘说道。他虽然承认当年之事,却竟是毫无后悔或惭愧之心,依旧坦坦荡荡与余照火对视:“还有吗?”
“……”
“余照火,我可以对着外面所有人再说一遍这些事。是你要的清白吗?”
“……”
余照火从体内不断鼓动的痛苦中抽出精神,看了看四周。
他忽然想起靖寒江说过的一句话:“你要的东西不在胜负之间,我没法帮你。”
声名侠义,是非黑白,这些东西都不在胜负之间——眼下好像赢了,但这代表他要的清白回来了吗?
十几年了……人言可畏,覆水难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