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7、万物一府 ...
-
第二日凌晨,林征踩着将尽的夜色来敲夏功年的门:“师父?起了吗?”
“……来了。”夏功年尚守在叶景楼窗前,根本没在睡觉。
“师——”林征看见他颈间包扎的布条,话未出口先在肚子里打了个转:“师父,你那是怎么了?”
他们一行人回来的时候匆匆忙忙,林征又得帮着林鸢收治俘虏,昨夜都没顾得上见面。
夏功年抬手摸了摸,在想等叶景楼醒了应该怎么解释:“没事。你说你的。”
他看起来也是真的没事。林征琢磨着不如一会儿问问别人,便没再盯着不放:“是叶星堂他们回来了,还带了……师父,你过去看看吧。昆仑剑派那个小孩也在。”
“……你在这里留一会儿,景楼醒了告诉他我去那边了。”
“是。”
夏功年从门口的衣架上拎了件外袍,没带兵器。浩气盟驻地识得他是谁,没有人阻拦,虽然看起来一切如常,但行经路上,他看到的所有人似乎都面色凝重。
直到走上风雪台,他才看到余照火带回了什么。
——是一块巨大的坚冰。
冰蓝色的外壳之下,是一个人。
确切地说,应该是某人的尸体。
余照火安静地守在一旁。叶星堂和靖寒江也在,前者的重剑不知踪影,后者半侧臂膀都是冰霜结晶,手上还提着剑,看起来状态不太好。
“……来了。”余照火抬起头,神情之平静超乎意料。
夏功年简短地应了一声,没急着问,转而将另外两人打量一通:“叫人送你们去休息?”
“让叶大哥去,我不碍事。”靖寒江答道,见夏功年一直盯着他看,又解释道:“只是冻在手上了,一会儿就能收起来。”
夏功年:“……”
“昆仑剑派不许我们带他下来。”余照火简要地提了下上面的事:“打了一架。”
明明之前对相关的事情反应那么大,现在却又平静的出奇。夏功年总觉得他给人的感觉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来:“打赢了?你也没事吧?”
“好好站着呢,能有什么事。”余照火垂眼看着身前的坚冰,问道:“来看看他吗?”
“……”昆仑玄冰质地清透,夏功年早看出那里面的斑斑血迹,只是位置所限、看不清面容罢了。
一张十二年前的面容。
有些过分苍白了,但仍然可由此窥见一分遥远的鲜活。
“宁师道。”余照火郑重地向他们介绍了这个名字:“能找到他,你们于我有恩。”
“没这么重。”夏功年说。
余照火点了点头,回身看向叶星堂:“我的事,已经做完了。你陪我走这一遭,和昆仑剑派交了手,回去之后,浩气盟可能盘问你。”
叶星堂只是随性地摆了摆手:“没事,给他盘两遍也不会丢块肉,而且我还有事没明白呢,不一定躺着等他来。”
他稀里糊涂地跟着上了山、又莫名其妙地背着浩气盟的身份跟人打了一架,自然是有许多事不明白。余照火才想到这一点似的,目光在他和夏功年身上徘徊一圈:“你们有疑虑,可以问我。”
——再有疑虑现在也不是时候。夏功年和叶星堂对视一眼,先开口了:“你们先休息吧,过后再说。景楼还没醒,先前他去浩气盟一趟,兴许也带回来一些消息,一起说吧。”
“行。”叶星堂应道,要把靖寒江也扯走:“寒江,你的剑还冻着吗?回去我生火给你暖和暖和。”
“哦。”靖寒江其实知道不会有用,但叶星堂已经过来了,他只好跟着点头。
夏功年:“……”
“他是昆仑的剑童。”余照火看着那两人的背影解释道:“养来就是为了练剑,年纪不大,已经把昆仑剑阁的所有功夫学遍了,是个天才。”
夏功年没听过这种做法,配合地问了一句:“只为了练剑?”
“昆仑剑派数百年岿然不动,剑童是最大的筹码。他们一辈子不能下山,必须终日在剑阁里修习剑术,整个门派所有人都是他的伴读,所以通常没有人敢认作是他师父。”
“可他不是有一个师父?”
“因为他师父贺聆衷也是。”余照火说道:“以前在凛风堡的时候,听他们议论过。山下坊间相传的昆仑剑仙,与其说是历代剑童,倒不如说真正传出去的,就是他师父,”
夏功年想了又想,确实天策府既然掺和进这些江湖事来,那多了解一些信息也没坏处,余照火既然有心说,那他就听着:“嗯,我知道了。既然都没下过山,那名声是怎么传出来的?”
“……贺聆衷下过山。”余照火说道:“十八年前,他偷偷下山想要远行,最后被掌门和几位长老抓了回去——他最远到过龙门,一路仗义行侠……在那里遇见宁师道。”
夏功年垂眼看着玄冰中的人:“……所以在宁道长走后,他才会下山?”
“……也许吧。”余照火答不出来:“他将宁师道藏起来,该是于我有恩,可听靖寒江说了这些之后,又总是心生妄想。”
“……”夏功年等他说下去。
“你说……为什么没人救他呢?”
昆仑掌门清楚浩气盟和恶人谷的局势、识得叶星堂的双剑和长空令,剑派虽然独立峰顶不勾连势力,但必定不是对外界信息一无所知,他们肯定有得知动态的渠道;而贺聆衷能在当晚就下山把宁师道的尸身偷走,肯定是在那之前就已经知道他被抓回凛风堡的消息。
贺聆衷已是昆仑之上剑术顶尖之人,他都能在曝尸当晚就下山、顶着门中戒律又费尽心思力气把尸首藏进峰底玄冰、为什么……不能早点出现呢?
“我想带他回去。”余照火抬眼:“我的住处,你们用着么?”
是先前在凛风堡做内应时,“鬼医”的地盘,一处机关密布的枯林。天策府和浩气盟进驻这里后,那里被林征划成了临时库房,放一些收缴来的杂物。
“我让林征收拾出来。”
“不用。有一间房就行。”余照火说道,所有情绪只流露方才那一瞬间,就又成了刚开始那般平静样子。见夏功年点了头,他俯身拉起捆在玄冰上的粗绳、搭在肩上。
“要我帮——”
“你回去吧,不用谁跟着。”余照火并不看他,低头整理绳结:“记得让随队大夫给叶景楼配副安神助眠的药。他去过浩气盟调查我的事,你们还有什么想知道,大概可以问他;昆仑上发生的事,详细的去问叶星堂。”
“……”夏功年退了回来:“知道。”
“——对了。”余照火将行未行,回过头来:“靖寒江的事,你再和他问清楚。他似乎想下山,但我觉得留不下。”
“……好。”
“那我走了。”
“——照火。”
“嗯?”
“……还好吗?”
“你觉得我应该呼天抢地?”
“不——”
“十二年了。”余照火抬头望着鳞白的天空:“夏功年,你知道那是多久么?”
“……”
“那时候浩气盟才出现没几年,你看现在,江湖都快太平了。”余照火说着,拉紧手中的绳结、拖着玄冰一步步走远:
“宁师道和我住在花谷的那几天,经常读书打发时间,有时画画、但他更喜欢看书和练剑。”
“他练剑的时候很慢,我拿这个开过玩笑。”
“有一次他在窗前画画,说要送我一幅扇面……食言了,我至今没等到。”
“书上说万物一府,死生同状。”
“我送他的剑坠碎了。”
“……”
“……”
“……”
他身后拖着那块坚硬沉重的玄冰越走越远,说的话渐渐叫人听不清了。
夏功年一直站在原处,直到连他的身影也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