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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山高水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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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更敲卯时,余照火轻手轻脚地出了门,借万芳斋的伙房烧饭煎药。
来这之后都匆匆忙忙的,他都没来得及去街上的药房看看,老齐和宁师道用的药都该换换了。
今天上元节。
街市上应该有不少人,铺面里的东西也会上新……他想着要不要去药房的时候顺便看看买点小玩意、添置些路上的衣物。
对了……给宁师道的剑坠还需要一条编绳才好挂上去,不知他会喜欢什么颜色。
万芳斋的厨子也来烧饭,两人在火灶面前打了照面,彼此都没有说话。
天色大亮时,余照火端上东西出门,在院中时正好碰见朱掌柜,便也顺带打了招呼。
进屋时宁师道已经醒了,半躺着倚在床头,手上翻来覆去把玩着余照火走之前遗落的玉坠。
是准备用来做剑坠的。
“醒这么早?”余照火将手里东西搁在桌上,过去将宁师道身上的被面理整齐,看他一直在摸那个坠子,笑道:“怎么样?摸的出来吗?”
其实摸不出来,但宁师道之前就偷偷看过它未完成的样子:“是火焰?”
余照火有些惊讶:“真能摸的出?你比我这诊脉悬针的手还灵——但是也没全对。”
宁师道笑笑:“那就是还对了一半?”
“等你康复了自己看。”余照火把玉坠从他手里拿回来收好:“回头我寻一段编绳,就能挂在你的剑上了。你喜欢什么颜色?白色?青色?”
“……我听外面街上很热闹,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上元节。”余照火不懂他为何突然在意起日子来:“晚上大街有灯会,可能是在准备这个吧……怎么了?有点吵吗?”
宁师道轻轻地摇头:“那红色吧。”
余照火一愣,旋即明白他说的是编绳的颜色——一时欢喜万分:“红色?你真喜欢?”
“嗯。”宁师道禁不住他满怀欣喜地追问,转脸逃向另一边:“上元节……应该喜庆一些。”
余照火顺势贴过去:“宁道长,真是因为上元节?”
气息言语就吞吐在耳边,宁师道又屏气往后让了一下:“照火。”
“……好吧。”余照火诡计得逞,退了回来:“宁道长清风高节的为人,怎么偏偏喜欢在我这说谎——开玩笑的,不逗你了。你喜欢红色,我这就有,不用等着去街上买。”
他的判官笔上一直挂着一段红穗,眼下拆下来将玉坠编进绳结,看着同样不违和。
“挂好了。”余照火将剑柄伸到宁师道身前:“你摸摸看。”
——这柄剑宁师道握过无数次,所有细节都了然于心,余照火只是牵着他的手搭上剑鞘、他便径直向前头的剑坠寻去:“……这是……是你身上的红穗?”
“一起送你。”
那条红穗静静躺在宁师道手上,色彩相对,衬出一面不合时宜的霜白。余照火眼里的笑意渐渐沉下去,但言语没有:“师父说这根穗子小时候系在我的长命锁上。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做的,但挺结实,从小到大,我手里的判官笔都断了好几根,它还健在,甚至没散花。”
宁师道微微抬起头:“小时候?”
“嗯。师父捡我的时候。”
“怎么后来挂在兵器上?你的长命锁呢?”
“锁?”余照火认真地想了想:“应该是小时候出门送给别人了?反正不在了。”
属实是意料之外的答案,连宁师道都笑出了声:“就这么丢了?”
“送给别的小孩就不算丢吧……大概?”余照火实在想不起来:“总之现在送给你了。嗯……我看着还算好看,等你眼睛好了自己看看,不合适或者是断了,我再给你换——今天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宁师道将手腕递出去:“没有说谎。”
看上去也确实精神不错。余照火将佩剑拿开,正想着给他诊脉过后如何换药,神情却忽地怔住,如遭雷击。
宁师道:“……照火?”
“……”余照火扣住他腕口、将颈间的包扎完全扯开:“……宁师道,你身上的蛊毒呢?”
那道细小的伤口已经完全不流血了,只有边缘留下一些淡红色,像是刚刚愈合。
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师父留宁师道在花谷时,并没有发现他身上的蛊毒。
无人催动时,这东西全无存在迹象,宁师道自己不说,旁人永远不会知道。而隐没之后,想再次捉住它,就只能是下一次发作的时候。
虽然是活物,确实难以拔除的“死蛊”。余照火只在少时听师父师伯谈论过一些……是中原罕见的东西。
“上一次也是这样?”
“是。”宁师道缓缓抽出手,没有多说:“……都会好的。”
蛊毒“消失”以后,一切都会逐渐恢复。那东西杀不死人,只是折磨。
——“宁师道?余大夫?你们在吗?”
是朱掌柜。余照火咽下原本的话,离开床前去开门。
“前堂有官衙来。”朱掌柜说:“城外的驿站出了事,有逃出来的人去报官。当晚你们也在?守城兵士认出你们的画像,让官衙找过来了。”
“……恶人谷在那有埋伏。是肖苍。”
——东家张啸尘还在另一头因为被肖苍重伤在武王城休养呢,朱掌柜当然听过这位大恶人的名号:“……随我来。官衙来人,总要有个交代,先将这些事和他们说清楚,日后再有查证,我来应付。”
余照火眉头紧皱,但还是跟他走了:“什么意思?怀疑我们?”
“寻常人哪分得清江湖事。他们只知当晚或许刀光剑影,清醒时便四下奔逃。”朱掌柜引他到前堂,还没进门就看见那里整整齐齐的队伍:“报官的人没见过肖苍,眼下他们手里只有你们的画像。浩气盟在长安另有明面上的据点,我去让他们联络官衙,到时候再做说明。”
余照火身形一顿:“好麻烦。”
“不会耽误太长时间。”朱掌柜解释道:“毕竟是在城里,得守规矩。事情清楚后,他们就会少来了,况且肖苍可能也进了城,可以让官衙帮忙留意。”
余照火想起那晚肖苍重伤:“他不会来——但其他人不一定。你们有周礼的画像么?”
“周——宁道长的师弟?”
他们在外面耽搁了太久,堂里的人等不及,出来之后两厢照面,朱掌柜没有接着往下说。
渐升的日光送他们依次步入前堂的门。因为官衙来,所以朱掌柜关上了铺面,屋里很安静。
他们之后,一间厢房的木门无声地打开。
是老齐。
寻常人一生难见命运真正的不公,从那一刻起,前方的每一处都是绝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