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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旧春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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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长安往东北,过了枫华谷就是洛阳地界,前些日子下了场大雪,因为天冷,几天过去还没消融,田间路边,都是积雪的痕迹。
这一程路上大的官驿不多,他们今天已经路过了一个小的,但没有空余的房间,而且庭院中也没有安置车马的空地,所以只好接着赶路。
坡道之下,遥遥可见莹莹灯火,余照火坐直身子往前方看了看:“好像是驿站。”
宁师道坐在他身侧,睁眼看看四周茫茫夜色,说:“去看看吧。夜太深了。”
“嗯。”余照火扬起马鞭,车轮滚滚碾过积雪中的旧车辙。
其实他们本是用不着赶夜路的,但下午时老齐又发过一次疯,很久才安定下来。
官驿不比客栈,四周不一定有其他人家居住,所以院外一般比较冷清,住在里面的也大都是寻常过路客,相互之间少有交流……总之,和先前住在折花楼时相比,是尤其“安静”一些。
这驿站正处枫华谷中央,几乎是个前后四不靠的地方,夜色之中,目之所及只有模糊层叠的山影和前后路上空荡的黑暗,全无人烟。余照火进去和管事说些房间车马的琐事,宁师道守在马车旁边,望着远处压下了眉。
没一会儿,余照火和管事一起出来:“这边有空房,车马交给他就好。”
宁师道点头,往旁边让出一步,好让余照火上车去叫醒老齐。
驿站管事在旁边等着,却总是时不时偷看宁师道两眼、又故作姿态地移开目光。
老齐这次醒来没有发疯,余照火随便问了他几句话,见他听得明白、还算稳定,就带他去房间。
宁师道跟在他们身后,经过管事身边时站住了:“你认识我?”
管事莫名地笑笑:“没有。”
宁师道想了想:“我没来过这里。”
管事点头:“嗯。我们不认识。”
“……”宁师道复又看他一眼,端详过他眉眼间神色,虽然仍存疑虑,但总归是第一次相见,他没有再追问。
“只是我觉得道长这双眼睛……还是遮上,好做人些。”
宁师道身形一顿,回头看着他。
夜色之中,灯火之外,管事脸上的笑容只剩下阴森和寒冷。
驿站规模不大,只是枫华谷路中一座寻常院落,而且位置前后不着,安静得很。余照火带老齐进来以后,又是去厨房煎药又是去车上取棉衣,期间也在堂中碰到过其他人,但没有说过话。
驿站后院停着些车马,有点奇怪的是马厩里分明还有位置,却还是有几匹马被栓在了院子里。
他们的马车也在后院,但只是停在那里,车也没有卸、马也没有栓——余照火是又回到车上拿东西时才忽然意识到这一点,而且……宁师道呢?
已是深夜,枫华谷万籁俱静。他勉强压抑着心中焦急,脚步匆匆地推开房门——
宁师道不在。
他没跟进来。
彼时他们一路上几次三番被人算计,宁师道身上的伤势又才见好转,找不见人,余照火只觉全身血液涌上头脑,几乎全然不能思考。
老齐还是那副呆愣样子坐在床头,余照火扑到床前按着他问:“老齐见过宁师道没有?就是和我们一起的?老齐?”
因为一阵强烈的心焦与急喘,他的声音凸显出一种不自然的低沉,听起来有些轻微的沙哑——但他越是急切,就显得老齐的反应愈加迟钝、甚至痴傻。
他等了一下,又问了一遍,老齐才从他的急切里看懂点什么,有些害怕地往后缩了缩:“谁啊……我不认识……”
余照火不死心:“没人进来过?”
“没有……没有、没有!不要问我!我不认识!”老齐癫狂地大声嘶吼、挣扎着想脱离余照火的控制:“别问我!我谁都不认识!没见过!没见过——”
余照火手上使力,老齐话没说完,昏了过去。
人时常会在面临极度惊慌的情况时反而展示出不寻常的敏锐,也许是精神紧张的缘故,余照火竟然在老齐的疯癫吼叫之中,分辨出了门外回廊里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是习武之人,但不是宁师道。
余照火站在床前静等,片刻过后,那阵轻巧的声音行至门前。
他装作没听见人来,没有主动发问。那人在门外站了一会儿,轻轻叩门:“有事吗?刚才那么吵?”
“叔叔得了疯病,已经安静了。”余照火声音平静:“吵到你们休息了吧?对不住。”
“那没事,我是今天守夜的。你有事要帮忙就出来喊我,不要大吵大闹就行。”
守夜……是这处驿站的人?
余照火忽然想起门前那位管事——他也没回来,和宁师道一起消失了。
这驿站有问题。
思及此处,余照火将行穴用的银针藏在指缝之间,缓缓走向房门:“稍等。我想问问这附近有没有医馆药房——”
……
驿站后门,往山上走一里多,翻过一个满是低矮灌木的小山坡,是一间木房。
宁师道跟着管事来到这里,再回头往来路看时,因为丛生枝杈的遮挡,已经看不见那座简陋驿站的小院,只有那一块的低空,被染上了一点微弱的灯火颜色。
管事已在那间木房的门口站定,却并不出言催促,只是在等他。
等到宁师道看够了、转过身来,他才慢悠悠说道:“很安静。看来道长的那位朋友实在掀不起什么风浪。”
“只是那里有人需要他保护。”宁师道面色冷峻,言语漠然:“你们太小瞧他了。”
管事耸肩:“无所谓。那些人本来就不重要,死了多少、他能救下多少,没人在乎。”
宁师道皱起眉。
“说正事吧。”管事回手推开身后的木门,黑洞洞的门框里露出屋内一片模糊的人影轮廓:“道长,这才是我们的正事。”
今日初六,天上只有一弯新月,月色暗淡,还被层云遮挡。月光本就不足以照彻屋房,木屋里又没点灯,宁师道在门口只能看到屋内有些歪倒在地、互相倚靠的人影,但更详细的完全看不清。
“管事是假的,想必驿站的其他人也是。”宁师道心里分辨着那些人影的数量:“所以原来的人都在这里?”
管事不答,只是狡猾地笑了笑:“不进去看看?都活着呢。”
宁师道看他一眼:“你主子是这样告诉你的?”
“什么?”
“你似乎觉得我会轻易被激怒。”宁师道回答。夜半一阵山风来,吹动他身后林木上干枯的枝杈,一截短枝瑟瑟摇晃着、一头钻进了他束好的头发。
——随即在一阵更加猛烈地山风中干脆地崩断了、身后的长枝被风摇着攀上天去,冬季枝条上最后仅存的韧性让它在崩断之前、狂乱地扯开了宁师道的发带。
那其实是他原先用来遮眼的白纱,只是今晚没用,又无处缠放,才系在了那里。
不远处传来一阵缓慢沉重的脚步,宁师道看向那个地方,没有开口。
那人最后在一处丛生的干枯矮树前出现,出现在云层下晦暗的月光中。
“肖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