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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陈年雪 ...

  •   余照火还在刻那块石头。
      日转中天,耀眼的日光打透窗格落在屋里,看着似乎暖洋洋,但离开被子就知道,冬日的寒凉才真是无孔不入。
      宁师道跟个监工一样看余照火琢磨那块石头,终于忍不住,屈起手指敲了敲床沿:“照火,在刻什么?看你摆弄这块石头两天了。”
      “剑坠。”余照火轻轻吹走石头上的细碎粉末,又下一刀:“刚见面的时候,我说要送你的。现在有时间,就雕一个看看。”
      刚见面的时候?宁师道仔细回想着日子,忽觉晴昼海那一场风雪,如今想来竟然恍若隔世。
      “所以……这是个什么纹样?”
      “纹样?”余照火停下刻刀,拿起那块石头端详:“我也不太知道……反正是随心所欲了,我还没想好叫它什么——等做完了看看好不好看吧。”
      宁师道笑笑:“不好看还要重来?”
      “当然。”余照火抬眼:“自己都看不下去的东西,怎么好意思送人。”
      门外响起脚步声,他扭头瞧见地上日光,知道是折花楼上来送午饭,便将手中的家伙放下:“我去开门。”
      “嗯。”
      宁师道待他出去,拿起那块石头看了看。
      确实不是容易猜出来的纹样。这块石头上有杂色,但那些杂色明显已经被利用起来了,边缘有很大的修饰痕迹。眼下很难看出最后会是个什么样子。
      他又将之原样摆了回去。
      过了好半天,余照火端着吃食进来:“今天街上热闹,我带老齐去街上逛逛。”
      宁师道抬眼:“你们两个吗?”
      “京中闹市,没事的。”余照火说道,眉眼间撑着点笑容:“你就在这等我回来吧。”
      “……老齐怎么突然想去街上?”
      “……”
      余照火长出一口气,当日惨剧历历在目:“他说……家里小姑娘今年要过周岁,赶上这种热闹的大市集……不容易。”
      宁师道有些讶异,说不出话。
      窑炉里的女孩虽然年纪尚小,但肯定早不是周岁的婴儿了,老齐这是记忆回到了几年以前。
      可他又记得余照火。
      疯癫之人,记忆错乱的顺序实非常人可以理解,但可以肯定的事是:他现在最好不要看到宁师道。
      “……去吧。”宁师道看向门口:“我等你。”

      老齐买了挺多东西。
      余照火手上拎着好几个盒子,又跟着他进了间成衣铺子。
      唔……这间倒真是挺好看的。余照火进门抬眼就被琳琅满目的新衣晃了一遭,心说要不要顺手给大家都买一身。
      老齐没看大人的衣服,径直奔着左边柜台的小孩衣服过去了。但是东摸西看了半天,也没挑上一个。
      余照火问他是不是样子没相中。
      老齐愣了一下,慢吞吞转过身来,盯着他看。
      接着忽然呼天抢地地嚎啕大哭起来。
      ——余照火明白,是那些短暂远去的惨痛回忆,又回来找他了。

      余照火把老齐带回了折花楼,那时临近落日。
      夕阳将金红的余晖慷慨地泼洒在天空上,如同涨潮时,漫上沙地的海水。
      他背身倚靠着房门,很久没有说话,也没有往前,只是望着地上的窗影发愣。
      ……天上、天上潮水的来去,也会像人间一样,带走失落其中的魂魄吗?
      沉默一直持续到地上窗格的界限渐渐模糊。余照火说:“小时候师父和我说,不执着生死,难为医者,太执于生死,则难得存进。我不明白……界限在哪呢?”
      “……”
      宁师道没搭话。他明白余照火现在不需要别人来讲道,一切劝慰都显得无甚用处,甚至高高在上。
      “我想……我想睡一会儿。”余照火抬起头:“留在这里可以吗?我不想……回去。”
      “我在这。”宁师道回答:“……我等你。”

      余照火坚持不用宁师道给他挪地方,只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这几天,那是他的“老位置”。
      他像是课上贪睡的学生那样,双手交叠作枕、趴在床沿上,很快就睡着了。气息绵长,似乎睡得很沉。

      窗下的街市渐渐点起灯,迎来比白日更热闹的夜晚,好像欢笑呼喊中,亦有火树银花的爆裂和杂耍技团的鼓乐。折花楼堂下也热闹起来了,有些歌舞伎乐和推杯换盏的动静。
      宁师道记得今天是除夕夜,他有点担心这些声响会把余照火吵醒。
      没等他想出详细,门外楼梯上已经响起熟悉的脚步声——是折花楼的掌柜。上次来时,和余照火在另一间房里说了好久。
      “稍等。”宁师道小声说道,将来人拦在敲门之前。
      掌柜听出这不是上次那个小大夫的声音,于是回话时语意颇含惊喜:“……宁道长?”
      宁师道没搭话。余照火睡着时压着了他的被子,他正小心翼翼地下床。
      掌柜安静地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见宁师道出来,面色大喜:“宁道长。”
      “嗯。”宁师道点头,抬手指向空闲的另一间房:“请。”
      他言语轻轻,掌柜早猜到是屋里另有人在休息,亦轻手轻脚、不敢高声:“道长身体可康复了?今日除夕,东家嘱咐我上来看看,若是道长有兴致,府上已摆好宴席。”
      宁师道婉拒了,只说朋友连日劳顿、需要休息。他自己走不开。
      掌柜了然:东家亦是早告诉他不要硬请。
      他又问到折花楼给三位备下的年饭,要不要现在端上来。宁师道没成想李常宣会让他们做得这样仔细,不免有些讶异。
      “堂下随时有人。”掌柜自顾自把话接了下去:“道长有需要,我可随时唤来。”
      “……谢谢。”宁师道回答,寻思着总该想点别的话说:“我听说李公子近来和镖局有亲了。”
      “是呀是呀。东家和小姐蒙受道长惠恩,才有后来喜结连理,算起来,也是从道长这种下的机缘……”
      他们来来回回说了一些实际上无关紧要的事,约莫一刻钟,掌柜带着宁师道的谢意郑重其事地给东家李常宣复命去了。
      宁师道送人到楼梯口,掌柜下去之后,他独自在那待了一会儿,拆掉了小臂上的绑带。
      那里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了,其他伤处应该也一样。
      所以如果他真的如师父所说,远离刀剑江湖……只要久居世外,就能安然百年吗?
      可是……那样他的一生还剩下什么意义呢?
      活着,就只是活着而已。没法传承师父的剑技,更遑论在江湖上为师父正名。
      那样的话,他就只能是个在华山深雪中无能为力的孩子了。
      正想着,中间的房门猛然洞开,余照火脸上仓惶神色还未彻底褪去,见到他站在楼梯口,反而笑了笑:“……你在这啊。”
      “嗯。”宁师道指间夹着刚拆下来的绑带,抬起手臂来给他看:“除夕,要不要下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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