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绝对公平的化身:掌秤官的诞生 ...

  •   ——————

      在“诡市”尚未被冠以此名,甚至在其掌管者“谳谲”自身都仍处于力量与认知的磨合与探索阶段时,这片领域并非如今日般秩序井然、规则森严。它更像是一片漂浮于诸界缝隙之间的、无始无终的原生混沌。
      这里,光怪陆离的能量涡流如同呼吸般明灭不定,破碎的时空碎片像浮冰般随意碰撞、分离。未成形的欲望、破碎的誓言、流浪的魂灵、乃至零星窥探至此的强大存在……所有的一切都交织混杂,形成一片喧嚣而危险的泥沼。交易在此发生,却并非基于规则,而是基于最原始、最野蛮的力量博弈、欺诈哄骗,或是偶然的运气。
      愿望如同野草般疯狂滋生,代价则如同阴影般扭曲不定。一个弱小的灵体可能因其纯粹执念而侥幸获得远超预期的馈赠,一个强大的存在也可能因一时疏忽而被狡猾的乞求者骗走力量精华。混乱,是这里唯一的主题。
      谳谲穿梭于这片由原生欲望和未定型规则构成的迷雾之中。祂是这片混沌的感知核心,是潜在的、唯一的秩序之源。祂自身便是愿望与代价终极结合的产物,本能地知晓,混乱并非终点,无序之中孕育着更高形态的秩序。然而,祂尚未找到将这种内在的平衡推广、固化为此间唯一法则的途径。祂的力量足以轻易湮灭或驱逐任何闯入者,但那并非祂所欲。祂渴望的,是一种自发的、基于绝对规则的秩序,而非仅凭暴力维持的寂静。
      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客户”,便是在这片混沌中诞生的。它并非强大之物,只是一个因执念而残存、几乎要消散的灵体,其形态如同被撕碎的阴影,散发出浓烈的痛苦与不甘。它跌跌撞撞地扑入谳谲所在的相对稳定的区域,发出无声却尖锐的悲鸣,那意念中只包裹着一个简单而强烈的念头:
      “看见!让我再‘看见’她一次!”
      谳谲的“目光”投向它。无需言语,混沌已将灵体的过往与现状呈递给祂:一个痴迷于绘画的凡人魂灵,毕生追求描绘出心中至美——他已故爱人的容颜。然而穷尽心血,画作始终无法令他满意,最终在极度的沮丧与自我怀疑中自毁双目,灵体却因这股未能如愿的极致执念而不散,漂泊至此。
      “可。”一个冰冷的、尝试性的意念从谳谲所在之处传出,首次尝试定义此地的“交易”。“付出代价,愿望可成。”
      灵体剧烈地颤抖,传递出“一切”、“所有”、“我仅剩的一切”的模糊念头。它已一无所有,唯剩这凝聚了所有痛苦与渴望的执念本身。
      谳谲沉默了片刻。祂感知到了愿望的强度,也感知到了对方所能支付“一切”的虚无。但“一切”是多少?“看见一次”又值几何?这片混沌的规则无法提供任何标尺。祂只能凭借直觉,一种源于祂本源的、对“平衡”的模糊渴望,开始运作。
      祂伸出手指——那并非物质意义上的手,而是规则与力量凝聚的具象——轻轻点向那残破的灵体。灵体最核心的那部分,那最浓烈的痴迷与未能完成的痛苦,被剥离出来,化作一团黯淡却沉重、闪烁不定的光雾。同时,另一股力量在祂指尖汇聚,从混沌中抽取碎片,勾勒出一幅瞬间清晰又瞬间破碎的女子面容影像,投入灵体的感知核心。
      灵体发出一声混合着极致满足与彻底解脱的悠长叹息,形态彻底消散,融入了周围的混沌能量之中。那团代表代价的、黯淡的光雾则在谳谲指尖盘旋片刻,无处可去,最终大部分缓缓消散,重归混沌,只有一小部分微弱的能量,似乎加强了谳谲与这片区域的联系。
      交易,完成了。
      但谳谲并未感到满足,反而“感受”到了一种微妙的、令祂极为不适的不平衡感。愿望实现了,代价支付了。但直觉告诉祂,那团执念光雾所蕴含的“价值”,似乎……远远超出了那惊鸿一瞥的、虚幻的“看见”。那消散的大部分代价能量,是一种浪费,是规则不完善导致的“损耗”。
      祂排斥这种损耗。这违背了祂内在的某种核心法则。这并非祂追求的秩序。
      此后,类似的求索者被混沌中的波动偶尔吸引而来。一个渴望力量的弱小妖魔愿意支付鲜血,一个寻求永生的衰老修士愿意献上信仰,一个想要复仇的冤魂愿意抵押来世……
      每一次,谳谲都凭借其强大的权能和逐渐清晰的直觉进行裁定与交换。祂如同一个拥有绝对音感却身处嘈杂市场的乐师,每一次交易后,都能清晰地听到那细微的、不和谐的杂音——价值的偏差。
      有时代价略微超出,愿望便实现得过于完美,甚至带来意想不到的副作用;有时代价略有不足,愿望便打了折扣,留下隐患或很快失效。这些偏差如同混沌中的尘埃,虽微不足道,却持续地玷污着祂心目中那绝对纯净、绝对平衡的“理”。
      祂意识到,直觉与权能本身,因其固有的波动性和无法量化的特性,无法成为终极的尺度。这片混沌需要一把绝对的尺子,一座永恒的天平,一个冰冷无情、超越一切情感与意志波动的标准。唯有如此,“交易”才能脱离野蛮与偶然,成为一种神圣的、不可动摇的规则。
      这个念头在祂强大的意识中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烈。它不再仅仅是一个想法,而成为一种强大的“祈愿”,一种源自规则源头的、对“绝对公平”的迫切需求。
      于是,祂做了一件前所未有之事。

      谳谲并未向外寻求材料或范式。祂转向自身内部。祂的力量本源,便是对愿望与代价的理解与掌控。如今,祂要从这本源中,进行一场精密的“手术”。
      祂从自身的权能核心,剥离出了一部分。那不是力量的简单分割,而是将一种模糊的概念进行提纯和结晶。祂剥离的是对“等价”的绝对渴望,是对“平衡”的终极追求,是剔除了一切情感偏向、记忆干扰、临时判断,只剩下最纯粹的计算与衡量功能的“规则性”。
      这个过程无声无息,却比星系的碰撞更为震撼。没有光芒万丈,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只有一种极致的、内向的凝聚。
      那被剥离出的部分,在祂面前的混沌中汇聚、凝结。它没有汲取任何外在物质,因为它本身就是最抽象的规则的化身。
      最初,它是一团剧烈旋转的、由无数细微到极致的法则符文构成的光晕。每一个符文都代表着一种潜在的价值单位:时间碎片、情感微粒、记忆片段、力量纤维、灵魂火花、运气丝缕……这些符文并非静止,它们在高维层面上疯狂碰撞、计算、推演、寻找着彼此之间那永恒不变的换算比率,构建着价值的基石。
      混沌似乎都因这团光晕的出现而短暂地滞涩了一下,仿佛感受到了某种令其不适的、秩序的力量正在诞生。
      然后,光晕开始拉长、定型。沸腾的符文逐渐沉淀下来,不再是混乱的云团,而是沿着某种无形的、绝对笔直的轴线凝聚、固化。
      最终,呈现出来的,是一杆秤。
      一杆古朴到极致,也复杂到极致的秤。
      秤杆似玉非玉,似木非木,呈现出一种混沌初开、清浊分判时的灰蒙色泽,上面没有任何刻度,因为刻度本身便是局限,而它衡量的是万物的本质价值。秤盘并非金属物质,而像是两团凝固的、不断微微波动的光晕,一边呈现出一种吸纳一切的清澈,另一边则是一种蕴含万有的晦暗。
      这杆秤就那样悬浮在谳谲面前,散发着绝对平静、绝对公正、绝对冰冷的气息。它自身就是一条完美的法则,不容置疑,不容动摇。
      它,便是“衡”的雏形,规则的具象。
      谳谲凝视着这由自身一部分化生而出的造物。即便是祂,也感受到了一种完美的平衡感,一种足以令任何混乱归于有序的绝对力量。这件工具,将奠定诡市运行的基石。
      就在这时,仿佛是为了测试,一个新的试探者出现了。一个微弱的小精怪,害怕被彻底遗忘,它愿意用自己的一部分“声音”(那如银铃般清脆的鸣叫),换取某个遥远生灵在梦中短暂的一次“想起”。
      谳谲没有亲自裁定。祂只是微微一动意念。
      那杆混沌玉秤,无声地飘向前去。那清澈的秤盘自然下沉,仿佛感受到了“愿望”的重量。那小精怪愣了一下,似乎本能地理解了这新的规则,小心翼翼地分离出一缕蕴含着它声音特质的能量,放入那晦暗的秤盘。
      晦暗的秤盘微微下沉,清澈的秤盘稍稍抬起。
      两者之间,达到了一种完美的、绝对的水平静止。
      在这一平衡达成的瞬间,谳谲感知到,那小精怪的愿望已被精确无误地实现——远在某个角落的一个生灵,在梦呓中无意识地念了一下它的名字。而那小精怪支付的“声音”能量,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刚好等于这次“被想起”的价值。没有任何能量的浪费,没有任何规则的偏差。
      完美。
      小精怪似乎有些茫然,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发现声音只是略微沙哑了一些,并无大碍。它对着那杆秤和谳谲的方向笨拙地鞠了一躬,悄然退去。它支付的代价刚好是它愿意且能够支付的,实现的愿望也刚好是它所期望的。
      谳谲心中那因无数次微小偏差而产生的滞涩感,此刻终于被彻底抚平。一种前所未有的顺畅与和谐感,开始以这杆秤为中心,弥漫在这片逐渐初具“市场”雏形的空间。
      但,秤只是一个工具。它需要一位执掌者,一个能与它一体、向所有到来者昭示规则、执行衡量的存在。一个规则的代言人。

      谳谲再次伸出手指。这一次,祂并非剥离,而是赋予与塑造。
      祂将从第一个画家灵体那里消散的大部分代价残余,以及过往所有试运行交易中那些微小的、因偏差而产生的规则碎屑、能量渣滓,从混沌中收集汇聚起来。这些能量本就源于“不平衡”,是规则的瑕疵品。如今,在这杆代表“绝对平衡”的玉秤影响下,它们被重新锻造、净化、赋予形态。
      它们化作一团朦胧的、人形的气韵,这气韵自然而然地笼罩在了一件古朴而庄严的、象征着度量与公正的官袍虚影之中。这官袍宽大,无风自动,表面仿佛有无数细微的数字与法则符文若隐若现。
      这团气韵飘向那杆混沌玉秤,与之融为一体,成为了它的持有者、它的延伸、它的人格化显现。
      官袍的领口之上,并非人脸,而是凝聚出一面无脸的白玉面具。面具光滑无比,没有任何五官的痕迹,因为它不需要视、听、言、嗅、尝。它只需要“映照”——映照愿望的本质,映代价的成色。它只需要“衡量”——遵循玉秤的指示,执行绝对的公平。这面具,便是“规则”的表情——没有表情。
      “衡”缓缓地“抬起”那没有面孔的“头”,面向它的创造者。
      没有言语,没有情绪,没有询问,甚至没有好奇。只有绝对的服从与对规则的绝对专注。它的存在,就是为了让每一次交易达到玉秤所要求的平衡。
      谳谲“注视”着这个新生的存在。对祂而言,这是一个完美的工具,是祂意志中最理性、最冰冷部分的延伸。
      “自此,”谳谲的声音在这片逐渐秩序化的空间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或许只是观察者的错觉)满意,“汝为‘掌秤官’。汝持‘公平’,掌‘等价’。凡入此间者,愿望与代价,皆由汝衡量裁定。汝之判断,即为最终法则,无可争议,无可欺瞒。”
      白玉面具微微低垂,表示领受旨意。它(他)稳稳地托着那杆混沌玉秤,静静地悬浮至混沌中一个逐渐固定的点位,成为了这片区域第一个,也是最核心的一个绝对坐标。
      它的存在本身,就在无声地宣告着此地自此以后的第一铁律,也是终极铁律:
      万物皆有其价,万愿皆需偿。
      自“衡”诞生并就位后,诡市的面貌开始了根本性的转变。
      混沌被逐渐约束、疏导,形成了相对稳定的空间结构。欲望的洪流被引向“衡”所在的位置,经过冰冷的衡量后才能继续流淌。那些试图凭借力量强取或欺诈的存在发现,在“衡”的面前,一切虚妄皆被洞穿,一切不平衡的交易皆被否决。除非他们愿意支付玉秤所要求的、真正对等的代价。
      “衡”的工作精确而高效。它的玉秤从未出错。愿望的光团在清盘升起,代价的实物或概念在暗盘凝聚。升,降。直至平衡。
      有时,代价远超求愿者的预期,他们犹豫、退缩,但“衡”只是沉默地等待着,玉秤纹丝不动,直到他们要么支付,要么放弃。有时,代价微小,愿望得以轻松实现,求愿者欢天喜地,而“衡”依旧沉默,无喜无悲。
      它见证了太多的欲望:卑微的、宏大的、善良的、邪恶的、智慧的、愚蠢的……但在它那里,这些都只是需要衡量的“量”,被转化为冰冷的数值,放入天平的两端。
      它成为了诡市运行的基石,成为了谳谲意志中最核心规则的体现。因为它的存在,诡市终于从一片无序的混沌,变成了一个有着绝对规则的、不可思议的“市场”。
      谳谲则退居幕后,更像是一个观察者、一个最终的保障。除非遇到“衡”也无法轻易衡量的特殊案例,或是需要创造如钥婆这样的新规则化身,否则祂不再直接介入日常的交易。
      “衡”没有故事,因为它本身就是从“故事”(那些不平衡的交易残渣)中被提炼出来的“反故事”。它没有过去,因为它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现在与未来的每一次衡量。它没有情感,因为公平不需要情感。
      它是工具,是法官,是规则本身。
      它的诞生,意味着“诡市”,真正开始了它的时代。一个绝对公平,也绝对冷酷的时代。
      而那杆混沌玉秤,以及那无面的白玉面具,也成为了所有踏入此地者,心中对于“绝对规则”最初、也是最深的恐惧与敬畏。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