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初交锋·棋路如窥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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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级选拔赛进入中段，空气仿佛被无形的手攥得更紧，密度陡增。每一轮结束，都有将近一半的棋手带着或遗憾或释然的表情离开，留下的，则眼神愈发锐利，周身弥漫着寸土不让的紧绷感。赛场的喧嚣被一种更低沉、更压抑的寂静所取代，只剩下棋子落下时更显沉重的“啪嗒”声，以及棋钟读秒时那催命符般的“滴答”声，敲打在每个人的神经上。
陈疏桐又一次提前结束了战斗。她的对手，一个试图用复杂弃兵开局搅乱局面的女孩，在她冷静到近乎残酷的拆解和反扑下，最终溃不成军，在中盘即推子认负。陈疏桐按停棋钟，记录下最后一步棋，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属于胜利者的笃定光泽。
她站起身，想去看看下一轮的对阵表。连续几轮的胜利，让她原本那颗因沈青言而泛起波澜的心，逐渐被实战的冷静和求胜的渴望所覆盖。她正一步步地，用自己的方式，朝着那个光芒所在的方向靠近。
巨大的电子显示屏上，名单和台次在缓慢滚动。她的目光快速扫过，寻找着自己的名字和对手。
然后，她的目光凝固了。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猝然握住，停止跳动了一瞬，随即以一种近乎失控的速度猛烈撞击着胸腔。
陈疏桐（红星少年宫） VS 沈青言（市国际象棋中心）
台次：17
白方：陈疏桐
黑色的字符，清晰无比地烙印在视网膜上，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宣告意味。
沈青言。
真的是她。
不是远观，不是揣测，不是复盘她的棋谱。而是真真切切地，要坐在同一张棋桌前，隔着六十四格黑白战场，兵戎相见。
一股极其复杂的战栗感瞬间席卷了陈疏桐的全身。有骤然面对强敌的本能紧张，有终于能亲手掂量对方分量的兴奋，有蛰伏已久的好胜心被彻底点燃的灼热，甚至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类似于近乡情怯般的惶惑。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清晰的痛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试图将胸腔里那只横冲直撞的野兽安抚下去。
不能慌。她对自己说。等待了这么久，模拟了那么多次，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
她抬起头，目光穿过稀疏的人群，精准地投向第17号棋桌的方向。
沈青言已经到了。
她正安静地坐在棋桌一侧，微微侧着头，似乎在检查棋钟的设置。她依旧穿着那身合体的藏蓝色棋手服，马尾束得一丝不苟，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优美的颈部线条。侧脸在顶灯光线的勾勒下，显得平静而专注，仿佛即将进行的并非一场关键对决，只是一次寻常的训练。
陈疏桐定了定神，迈开脚步，朝着那张棋桌走去。她的脚步很稳，每一步都像是丈量过，背脊挺得笔直，努力维持着外表的平静，尽管内心早已波涛汹涌。
她在棋桌另一侧坐下。棋盘光滑的表面反射着灯光，像一片微缩的冰湖。
这是她们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相对。
陈疏桐能清晰地看到沈青言低垂的眼睫，挺翘的鼻梁，以及那双放在棋钟旁的手——果然如她所想，修长，白皙，指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
沈青言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抬起眼来。
四目相对。
距离如此之近，陈疏桐更能看清那双眼睛。清澈，明亮，但眼底深处却像蕴着一层薄薄的、不易融化的冰雾，沉静得令人心悸。那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或许不足一秒，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极轻微地颔首示意，便重新落回棋盘，仿佛她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对手。
这种自然而然的、不带任何审视或轻视的平淡，反而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了陈疏桐一下。原来自己在她眼中，与之前那些对手，并无不同。
裁判示意比赛准备开始。两人各自摆好棋子。陈疏桐执白先行。
“比赛开始。”裁判按下主棋钟。
陈疏桐的指尖捻起王前兵（e4），稳稳推进两格。标准的开放性开局起步，稳健而充满无限可能。
“嗒。”落子声清脆。
沈青言几乎没有任何思考时间，几乎是同步地，拈起她的王前兵，应对以e5。西西里防御的雏形瞬间形成。
开局的前十几步，双方走得飞快，如同早已演练过无数次的程式，子力逐步出动，中心争夺初现端倪。陈疏桐试图将局面引入自己熟悉的、尖锐复杂的变例，她 deliberately 走出一路相对冷僻的侧翼出象变着，试图打乱对方的准备。
然而，沈青言的应对依旧从容不迫。她略一沉吟，没有选择最激烈的应对，而是走了一步看似保守、实则极其扎实的巩固中心的棋。这一步，像是一拳打在了柔软而深不见底的棉花上，让陈疏桐蓄力的攻势微微一滞。
陈疏桐抬起眼，看了沈青言一眼。对方正微微蹙眉盯着棋盘，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神情专注至极，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的六十四格。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再去看对方，将全部心神沉入棋局。
中盘战斗悄然展开。陈疏桐风格依旧犀利，她敏锐地抓住沈青言阵型中一个极其微小的弱点，果断弃掉一兵，试图撕开突破口，挑起复杂的战术混战。这是她擅长的领域，在混乱中寻找一击致命的机会。
棋盘上瞬间风起云涌，子力纠缠交错，杀机四伏。
面对陈疏桐凶悍的扑杀，沈青言的表现让陈疏桐心底再次泛起寒意。她并未显露出丝毫慌乱，甚至落子的速度都没有减慢太多。她像是早已预料到这种可能性，应对得条不紊，精确地化解着一次又一次的威胁，同时悄无声息地调动子力，反而利用陈疏桐急于求成的心理，逐步反夺主动权。
她的棋，带着一种令人绝望的稳定性。每一步都像是经过最优化计算的答案，最大限度地抵消风险，积累微小的优势。陈疏桐感觉自己像是在与一个精密运转的AI对弈，无论她如何左冲右突，对方总能冷静地构建起新的防线，并步步为营地向她施压。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棋钟上，陈疏桐的时间消耗明显更快。长时间的激烈计算和神经紧绷，让她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而对面的沈青言，只是脸颊微微泛红，呼吸稍显急促，但眼神依旧清亮专注，姿态依旧稳定。
陈疏桐感到一种逐渐加深的无力感。她引以为傲的计算力和敏锐度，在对方铜墙铁壁般的稳定和深不见底的计算储备面前，似乎渐渐失去了锋芒。她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错误——试图用对方最擅长的方式去击败对方。
但棋局至此，已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咬紧牙关，逼迫自己进行更深入、更耗神的长考，寻找着那或许根本不存在的翻盘奇迹。
在一次长达十分钟的长考后，她走出了一步极其复杂的弃车砍象的强制变化，这是她计算范围内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机会。
沈青言看到这一步，第一次明显地停顿了下来。她身体微微前倾，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在棋盘上飞速地来回逡巡。
整个空间仿佛都凝固了。只有棋钟滴答作响，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陈疏桐的心脏高高悬起，几乎跳到嗓子眼。她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嗡嗡声。
终于，沈青言抬起头，目光第一次真正地、带着某种审视的意味，看向了陈疏桐。那目光锐利如刀，似乎想穿透她冷静外表下隐藏的意图。
陈疏桐毫不避讳地迎上她的目光，眼神里是破釜沉舟的决绝。
沈青言看了她大约两三秒，然后，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蹙了一下眉尖。她收回目光，指尖捻起一只车，没有选择吃车，而是走了一步更深远、更老练的避让兼牵制的棋！
这一步，完全超出了陈疏桐的计算！她所有的后续演变都建立在对方会吃车的基础上！这步棋，像是一下子抽干了她全部的力量和希望。
完了。
这个念头如同冰水浇头，瞬间淹没了她。
之后的几步，几乎成了垃圾时间。陈疏桐勉强支撑了几步，但败局已定，回天乏术。她的王城在沈青言精准无误的连续打击下，最终土崩瓦解。
“Checkmate.” 沈青言平静地宣告，按停了棋钟。
声音不大，却像重锤，狠狠砸在陈疏桐的心上。
她怔怔地看着棋盘上自己被将死的王，沉默了足足有五六秒。然后，她才像是猛地回过神，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咙口的哽塞和眼底泛起的酸涩，低声说：“我输了。”
按照礼节，她向对方伸出手。
沈青言也伸出手，与她轻轻一握。她的手微凉，干燥，一触即分。
“很精彩的对局。”沈青言开口，声音清润平和，听不出太多胜利的喜悦，更像是一种客观的评价，尤其指向最后那步弃车，“那一步，很勇敢。”
陈疏桐抬起眼，看向她。这是她今天第一次真正听清沈青言的声音，也是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下，看到对方那双平静眼眸中一闪而过的、类似欣赏的光亮，虽然极其短暂，却无比真实。
不是怜悯，不是敷衍，是棋手对棋手的认可。
这一句认可，像是一颗投入深潭的小石子，在她满是败绩苦涩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微不可察却又真实存在的涟漪。
“谢谢。”陈疏桐的声音有些干涩，“你……计算得很深。”
沈青言微微颔首，没有再多说什么，开始动手收拾自己的棋子。她的动作依旧从容不迫，带着一种 ingrained 的优雅。
陈疏桐也默默开始收拾。败北的失落和沮丧依旧沉甸甸地压着她，但奇怪的是，那种面对高山仰止的绝望感，反而淡了一些。她亲手丈量了这座山的高度，险峻无比，却并非完全无法企及。而且，在山巅之上，她似乎也窥见了一丝别的什么东西——那冰冷计算之外的、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人的温度。
她输掉了这场对局。
但她似乎，也触摸到了一点别的、更复杂的东西。
收拾好棋具，她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已经空荡荡的棋盘，转身离开。
背后，沈青言似乎也正准备离开，并没有再多看她一眼。
但陈疏桐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沈青言于她，不再仅仅是遥不可及的幻影或符号。
她成了一个真实的、强大的、值得倾尽全力去追逐和超越的——对手。
而这场初交锋，如同利刃划开冰面，虽未能破冰，却已让冰层下的暗流，悄然开始了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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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初交锋·棋路如窥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