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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5章 月光为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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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雨巷那次意外同行后,顾云深对苏婉清的态度悄然发生了变化。
往日里刻意的回避少了许多,虽依旧话少,却会在饭桌上主动开口——有时是问她新入手的诗集是否合心意,有时是听管家汇报府中事务时,转头问她“你觉得这样安排是否妥当”。
语气依旧平淡,却不再是全然的漠视,像冬日里透过窗棂的阳光,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暖意。
苏婉清心中的疑团却愈发浓重。
那日车内近距离的观察,顾云深衬衫领口下露出的细腻脖颈;那件西装外套过于贴合女子身形的裁剪,以及残留其上的清冷香气,都在不断佐证着她那个大胆的猜测。她开始更加细致地留意顾云深的一举一动,试图从细微之处寻找更多答案。
她发现顾云深喝茶时,小指会无意识地微微翘起,弧度优雅得像接受过礼仪训练的大家闺秀;思考问题时,习惯用指尖轻轻敲击桌面,那双手修长白皙,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连指缝都干干净净,不见半分男子常有的粗糙;甚至某次顾云深低头整理文件时,她偶然瞥见对方耳垂上有一个极其细小的针孔痕迹——那是幼时穿过耳洞的印记,只是常年被头发遮挡,极少有人察觉。
每一个发现都像一块拼图,在她脑海中逐渐拼凑出那个惊人的真相。
她几乎有八..九成的把握可以确定:顾云深是女子。
这个认知让她震撼不已,更多的却是心疼——是什么样的命运,让一个女子不得不舍弃女儿身,以男子的身份撑起整个家族?这些年,她又如何在虎视眈眈的商界和顾家旁系的窥探下,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个秘密?
苏婉清看向顾云深的目光,渐渐从最初的畏惧、疑惑,转变为复杂的探究与怜惜。她开始理解顾云深的冷漠——那不是天性凉薄,而是保护自己的铠甲;她也明白顾云深的疏离,是害怕秘密被拆穿,将身边人卷入危险。
顾云深自然察觉到了苏婉清的变化。
那双曾经带着怯意的眼睛,如今变得沉静而深邃,像一汪深潭,仿佛能穿透她层层伪装,直抵内心最隐秘的角落。这让她极度不安,甚至有些恼火——她习惯了掌控一切,却在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面前,屡屡感到失控。
她试图用更冷硬的态度逼退苏婉清,比如在走廊相遇时故意加快脚步,在饭桌上拒绝与她对视。
可苏婉清似乎不再像最初那样容易被吓退,依旧保持着得体的距离,却用那种无声的、持续的观察,轻轻搔刮着顾云深紧绷的神经。
这天傍晚,夕阳将顾府的庭院染成温暖的橘红色。
顾云深站在海棠树下打电话,处理一桩码头运输的紧急公务。她背对着苏婉清所在的秋千架,语气冷静果决,“这批货必须在明早之前运到上海,无论用什么办法,都不能延误”,周身散发着运筹帷幄的强势气场。
苏婉清坐在秋千上,手里捧着一本叶芝的诗集,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个挺拔的身影。
忽然,电话那头似乎传来了坏消息,顾云深的语气瞬间变得严厉,握着话筒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连肩膀都绷得笔直。但不过几秒,她又迅速平复了情绪,用更低沉快速的语速安排应对方案,“让张经理立刻联系备用船队,我现在过去公司,等我消息”。
那一刻,苏婉清清晰地看到她侧脸上紧绷的线条,以及眉宇间一闪而过的疲惫与压力。她忽然明白,顾云深并非天生的商人,她只是被命运推到了这个位置,用冷硬的外壳包裹着一颗疲惫的心脏。那些看似无懈可击的强势,不过是她保护自己、保护顾家的武器。
电话挂断后,顾云深站在原地,抬手用力按了按太阳穴,肩膀几不可查地垮塌了一瞬——那是她极少流露的脆弱,像坚硬的铠甲裂开了一道缝隙。但不过片刻,她又挺直背脊,重新变回那个冷漠威严的“顾少爷”,转身准备回书房。
她的目光恰好与苏婉清未来得及收回的视线撞个正着。
空气瞬间凝固,顾云深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而警惕,像被侵犯了领地的猎豹,带着明确的警告。她冷冷地看了苏婉清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大步离开,黑色的西装下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风。
苏婉清的心跳因那冰冷的一瞥漏跳了一拍,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感到害怕。相反,一种更强烈的情绪涌了上来——她更加确定,在那层冰冷的铠甲之下,藏着的是一个孤独而疲惫的灵魂,而自己,恰好窥见了那最柔软的一角。
那日庭院里的对视后,顾云深又缩回了自己的壳里,连续几日对苏婉清视而不见,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连下人们都不敢靠近墨韵斋。
苏婉清却并不在意,依旧按部就班地过着日子:清晨给顾老夫人请安,午后在书房整理账目,傍晚坐在秋千上读诗。她发现自己在数字和管理上颇有天赋,处理起顾家内院的账目时条理清晰,连顾老夫人都忍不住夸赞,“婉清这孩子心思细,比云深那粗线条的孩子会打理家事”。
这天,顾云深从公司回来时,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她径直进了书房,连晚饭都没出来吃。
下人们战战兢兢,没人敢去触霉头。
苏婉清看着桌上几乎没动过的四喜丸子和清蒸鲈鱼,犹豫了片刻,还是让厨房重新做了几样清淡小菜——凉拌木耳、清炒时蔬,还有一碗温热的粳米粥,亲自端着托盘朝墨韵斋走去。
她轻轻叩响书房门,里面立刻传来一声压抑着怒火的“滚!”,声音沙哑,带着明显的烦躁。
苏婉清顿了顿,没有离开,反而轻轻推开了门。
书房里一片狼藉,文件散落在地上,顾云深背对着门口站在窗前,手指间夹着一支燃了半截的雪茄——她极少真的抽,大多时候只是用来撑场面。听到开门声,她猛地回头,眼中还带着未褪去的戾气,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
“我说让你……”当看到门口站着的是端着托盘的苏婉清时,后面的呵斥声戛然而止。顾云深眼中的戾气迅速被惊愕取代,随即又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她慌忙将雪茄按灭在烟灰缸里,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皱巴巴的衬衫领口。
“有事?”她迅速转过身,背对着散落的文件,语气生硬,却没了刚才的火药味。
苏婉清将托盘放在窗边的小几上,动作轻柔地摆好碗筷,“我看你晚上没吃什么,让厨房做了点清淡的。空着肚子处理事情,容易伤胃。”她的声音温和而平静,仿佛没有看到满地的狼藉,也没有察觉顾云深糟糕的情绪。
顾云深沉默地看着她,眼神复杂。
苏婉清的平静像一剂良药,让她心中翻腾的怒火渐渐消散,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她张了张嘴,想说“不用你管”,却最终只是抿了抿唇,没有说话,也没有赶人。
苏婉清摆好东西,便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她忽然停下脚步,轻声道:“无论遇到什么事,总要先顾惜自己的身体。顾家的事重要,你也重要。”说完,她轻轻带上门,将书房的沉闷与疲惫关在了里面。
顾云深站在原地,看着桌上那碗冒着热气的粳米粥,粥面上浮着几粒枸杞,旁边的凉拌木耳切得整齐均匀。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苏婉清身上清浅的栀子花香,冲淡了雪茄的苦涩味道。她走过去,拿起勺子舀了一口粥,温热的米粥滑入胃里,竟让她紧绷了一天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
第二天清晨,苏婉清醒来时,发现梳妆台上多了一个小巧精致的丝绒盒子。盒子是深酒红色的,上面绣着细密的缠枝莲纹样,一看便知价值不菲。她疑惑地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条铂金项链,吊坠是一颗润泽剔透的月光石,周围镶嵌着细小的钻石,在晨光下闪烁着柔和静谧的光彩,像将一捧月光凝在了其中。
盒子里没有署名,也没有只言片语。
但苏婉清的心,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圈圈涟漪。这是道歉吗?为那日庭院里冰冷的警告?还是感谢?感谢她昨晚送来的那碗粥,和那句“你也重要”?
她拿起项链,冰凉的月光石触碰到掌心,却仿佛带着某种温暖的温度。
苏婉清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清晨的阳光洒满庭院,恰好看到顾云深从墨韵斋出来,准备去公司。她穿着一身浅灰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正低头跟管家交代着什么,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忽然抬头朝她窗口的方向望了一眼。
四目隔空相遇,顾云深的眼神明显顿了一下,随即迅速移开,面无表情地转身坐进了汽车。
但苏婉清却清晰地看到,在她转头的那一瞬间,耳根泛起了一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红晕,像被阳光染透的云霞。
苏婉清低下头,看着掌心的月光石项链,唇角不由自主地轻轻弯起,露出一抹柔和的笑容。
这是她嫁入顾家以来,收到的第一份来自“丈夫”的礼物。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刻意的讨好,却像一把温柔的钥匙,轻轻打开了那扇紧闭的门,让她看到了坚冰之下,那一丝笨拙却真实的温柔。
她小心翼翼地将项链戴在颈间,月光石吊坠贴在锁骨处,冰凉的触感让她心中充满了安定。或许,这场始于交易的婚姻,并不会像她最初预想的那样冰冷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