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霉小道长和他的鬼王夫人》慕子夷

34、第三十四章 民国往事

　　宋耀汶推开了校史馆厚重的大门，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和尘埃混合的独特气味。在管理员略带好奇的目光下，他出示了学生证和提前开好的证明，一头扎进了积满灰尘的民国时期档案柜。

　　泛黄的卷宗、模糊的旧照片、褪色的简报……时间在这里凝固。他小心翼翼地翻阅着，指尖拂过脆弱发脆的纸页。终于，在一份关于“学校早期建筑及附属设施使用情况”的记录里，找到了关键信息：

　　“…本校西区丙字楼，原为‘云裳班’戏班驻地及排练场（民国廿三年至廿八年）。该戏班以坤伶为主，擅演新编时装戏，一时风靡…后因…民国廿八年秋，突发大火，火势凶猛…班中人员伤亡惨重，几近覆灭…楼宇内部损毁严重，唯主体结构尚存…后经修缮，于民国三十一年划归本校，初为音乐系琴房，后转予美术系…”

　　记录语焉不详，只提及“突发大火”、“伤亡惨重”。宋耀汶不死心，又翻找了当时的本地小报缩印本。在一份边角发霉的《沪上艺闻》上，一则豆腐块大小的报道引起了他的注意：

　　“云裳班惨遭回禄之灾，名角新秀葬身火海，疑点重重！

　　昨夜亥时许，暂驻于大学路丙字楼的云裳班突遭大火…火起于后台区域，火势蔓延极速…消防队赶至时，后台及相连数间房舍已化为焦土…据闻班主金某及当家花旦白牡丹、数名新秀学徒及…多名替身杂役未能逃出…现场惨不忍睹…有幸存杂役私下言，火起前曾闻后台激烈争执之声…真相扑朔迷离…”

　　后台…争执…替身杂役…”宋耀汶在笔记本上快速记下关键词，心头的寒意更重。他立刻动身前往徐教授家。

　　退休的徐教授住在学校附近的宁静小区里，精神矍铄，对校史掌故如数家珍。提起“云裳班”和那场大火，老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换上一种混杂着唏嘘和讳莫如深的表情。

　　“那楼啊…邪性！”徐教授啜了口茶，缓缓道，“我父亲当时参与了火灾后的清理。他说那火…烧得太快太怪，像是从好几个地方同时烧起来的。后台烧得最彻底，人…都成焦炭了，分不清谁是谁。”他顿了顿，声音压低，“父亲说，清理时，发现后台化妆间那面巨大的穿衣镜，是整个楼里少数没烧塌的大件东西，虽然镜框被燎黑了，镜面也裂了几道大口子…邪就邪在这儿！”

　　“而且，”徐教授的眼神变得有些飘忽，仿佛陷入回忆，“父亲他们清理时，总感觉有人在背后盯着，学他们说话、学他们动作，回头却什么都没有。晚上值班的人更是吓得够呛，说听见后台有翻箱倒柜、走路、甚至…唱戏的声音，声音忽男忽女，还夹杂着哭骂，说什么‘凭什么’、‘我才是角儿’之类的…尤其是对着那面破镜子的时候，感觉最明显！后来学校接手，把那里改成艺术系教室，怪事也没断过，总有学生说镜子里的人影动作和自己不一样，或者多出一个影子…再后来，艺术系也嫌晦气，搬走了，楼就彻底封了。”

　　宋耀汶赶紧追问：“教授，您知道当年后台化妆间的具体位置吗？还有，关于那些替身演员…”

　　徐教授叹了口气：“化妆间？就是现在你们说的那个什么…玩笔仙的教室！正中间对着那面大镜子！至于替身…”他摇摇头，脸上露出不忍，“旧社会戏班子里，替身是最苦的。尤其是坤班的武戏替身，多是穷苦人家的孩子，签了卖身契似的合同，挨打受伤是家常便饭，功劳是角儿的，出了事就推给替身顶缸。云裳班…听说班主刻薄，捧角儿踩替身是常事。大火里死的，好多就是这些没名没姓的可怜人…怨气重啊！”

　　宋耀汶心中豁然开朗，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同一个地方——笔仙教室，和那面承载了数十年怨念的镜子！他郑重谢过徐教授，带着沉重的心情和关键信息返回了宿舍。

　　穆少渊的“数字洞穴”里，屏幕光映着他因长时间专注而略显苍白的脸。他像个矿工，在浩如烟海的直播录像数据中掘进。林薇最后那场笔仙直播的每一帧画面都被他反复放大、锐化、降噪处理。

　　突然，他操作的鼠标停住了，呼吸也随之一滞。画面停留在林薇手持自拍杆，因为一个踉跄，镜头猛地向教室角落一晃的瞬间。这个镜头原本极其短暂且模糊，被大量灰尘覆盖的杂物占据。

　　但经过多重技术处理，角落深处，一个被厚重灰尘布半覆盖的物体轮廓变得清晰起来——一个长方形的框架，边缘是繁复但破败的雕刻，尽管大部分被遮挡，但穆少渊无比确信，那就是一面巨大的旧式穿衣镜。

　　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就在镜头扫过镜面区域的极其短暂的几帧画面里大约在28到32帧区间，原本应该只是模糊反光或一片漆黑的镜面区域，出现了一种非物理性的细微波动。那不是镜头抖动产生的模糊，也不是正常光线下灰尘的反光变化。这种波动只持续了零点几秒，在原始录像中几乎无法察觉，但在慢放和增强处理后，呈现出一种违反物理规律的扭曲感。

　　“找到了！”穆少渊激动地低吼，立刻将这段处理前后的对比视频保存下来。

　　接着，他将注意力转向诡异自动直播中的声音。他截取了“翻书声”片段，导入专业音频分析软件，进行频谱分析和音源比对。滤掉环境噪音后，那“哗啦…哗啦…”的声音清晰地呈现出来。

　　“不对…这不是纸页声！”穆少渊凝神听着，“纸页翻动的声音更清脆、更薄，摩擦感短促。这个声音…更厚实，带着一种…湿漉漉的粘滞感？像是…在揉搓一块受潮发硬的旧皮革？或者…表面粗糙的厚皮纸？”他调出音效库进行对比，最接近的匹配项竟然是——“旧皮质封面书籍的摩擦声”和“干燥粗麻布的揉搓声”的混合体。

　　联想到宋耀汶调查中提到的后台和旧戏服，穆少渊脑中浮现一个毛骨悚然的画面：一只无形的手，不是在翻书，而是在反复揉搓、抓挠一件腐朽破旧的皮质戏服或道具书封！他立刻将音频分析结果和猜测记录下来。

　　容子谦独自在宿舍一角。穆少渊和宋耀汶都外出调查了。他需要更深入地理解即将面对的敌人。

　　他再次翻开秦愫那本字迹娟秀却内容沉重的笔记。手指抚过关于“镜魅”、“影魇”、“画皮精”的记载段落，仔细研读着描述和应对之法：

　　“…此类精魅，多生于大怨大执，尤以‘模仿’、‘取代’之念为甚。常栖身古镜、深潭、光洁器皿，或依附于画像、皮影…其力源于‘惑心’，能摹形拟声，乱人耳目，摄魂夺舍以替之…”

　　“…本体常匿于‘镜中界’或‘影之隙’，寻常刀兵符咒难伤其根本…破之要诀，一在‘乱其形’：使其模仿之物露破绽、现不协，其心必乱，其力自溃；二在‘照其真’：需寻得能映照本源之器物（如古法铜镜、无根净水、心头精血为引），直指其核心怨念所寄之‘形’或‘物’，方可触及本体，施以雷霆…”

　　“…媒介至关重要，或为其生前执念所系之物，或为其力量源头之凭依…”

　　笔记中的描述，与宋耀汶调查到的戏班替身演员的悲惨遭遇、对“成为主角”的执念，以及穆少渊发现的镜子异常，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容子谦放下笔记，目光落在书桌一角那个不起眼的深色木制神牌上。他伸出手指，悬停在牌面纹路上方约一寸处。

　　他将废弃楼的探查计划、戏班火灾的惨剧、替身演员的怨念、镜子的核心位置、秦愫笔记中关于模仿鬼弱点的分析：“乱其形”、“照其真”等信息，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通过指尖描绘的轨迹，无声地传递过去。

　　片刻的沉寂后容子谦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意念，那意念中带着一丝赞许，更多的是冷静的评估与提醒：怨念核心确在镜中，模仿之力源于替身演员的集体怨念与执念，经年累月，已凝成一体。此物凶戾，惑心能力尤强，初次探查务必谨慎，以收集情报为主，切勿恋战。“乱其形”与“照其真”是正途。其模仿依赖“原型”林薇，攻击其模仿的“真实性”是突破口。“媒介”是钥匙，需在楼内或历史中寻找与替身演员渴望取代德直接相关的物品。

　　容子谦收回手指，指尖残留着一丝凉意。姜沄的反馈印证了他的判断，也给了他底气和更清晰的方向。他深吸一口气，眼神更加坚定。他拿出朱砂和特制符纸，开始绘制针对“惑心”、“幻象”以及初步探查用的“护身”、“静心”符箓，每一笔都灌注了十二分的精神和法力。

　　傍晚时分，三人再次聚首，交换各自的情报碎片。

　　穆少渊展示了镜子的截图和IP锁定证据，“目标明确，就在废弃楼，那间有镜子的教室是核心！下次直播，我要重点盯着画面里有没有那面镜子的倒影或者异常！”

　　宋耀汶带来了更详细的历史信息，“确认了！徐教授说，那栋楼民国时就是‘云裳班’的驻地，后台化妆间就在现在笔仙教室的位置。那场大火…烧死了几乎整个戏班的人，传闻很惨烈，尤其是一些地位低下的…替身演员？楼里后来就一直有‘镜子里有人学你’的怪谈。林薇的笔仙教室，就是当年的化妆间，里面确实有一面巨大的老式穿衣镜，据说火灾后还在，是楼里少数没被烧毁的大件！”

　　容子谦整合了玄学信息，“情况吻合。模仿鬼，极可能是当年死于非命的戏班怨灵，尤其是那些饱含‘模仿’与‘取代’执念的替身演员所化。它盘踞镜中，林薇的笔仙仪式很可能无意中触动了封印或提供了‘原型’，让它得以夺舍或囚禁林薇，并进行模仿直播。我们的目标：确认林薇状态，解决模仿鬼，终止直播。突破口：那面镜子，以及制造‘不协调’攻击其模仿本质。”

　　他拿起罗盘，指针微微颤动，指向西区。“初步探查废弃楼，势在必行。明天白天，阳气最盛时行动。少渊，准备好记录设备；耀汶，带上强光手电和你的笔记本；我负责开路和应对。记住，”容子谦眼神锐利地扫过两人，“我们是去探查，不是决战。一切以安全为前提，有任何异常，立刻撤退！”

　　宿舍的灯光下，三人神色各异：穆少渊是紧张混合着探险的兴奋，宋耀汶是深思熟虑的凝重，容子谦则是如临大敌的沉静。废弃教学楼的阴影，仿佛透过地图，沉沉地压在了每个人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