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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心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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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日光透过稀疏的云层,带着几分慵懒的暖意。
服侍姜姨娘安歇后,欧阳蓁站在静安居的院里,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墙角那丛略显萎顿的香雪兰。
李令惜那落寞神情,一直在她心尖上反复地扎着。
欧阳蓁向来冷静自持,此刻心底却翻涌起一种无力的焦灼。
做点什么?她能做什么?
抚慰的话语太过苍白,思来想去,唯有这手中能实实在在做出东西。
主意既定,她便不再犹豫。
转身去了庖厨,翻找出昨日备下剩余的一些食材,制了些精致糕点,摆盘时更是费了一番心思。
待她提着这沉甸甸的心意,轻步走到浣月阁院门外时,已是午后偏西。
院子里静悄悄的,树下石桌上原先散落的针线荷包都已不见踪影。
欧阳蓁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看来是歇下了。
这般贸然打扰终是不妥,她心下虽有遗憾,却也准备转身离开。
她脚尖刚转了个方向。
“沙啦……”旁边一株枝叶繁茂的树后,猝不及防地传来碰擦的声响。
这似曾相识的动静让欧阳蓁心头猛地一紧,上一次是……
她目光瞬间锐利转向那声响的来源。
树后那人影显然也被她的目光吓到,匆匆忙忙想要躲藏,慌乱间竟一头撞在了连接回廊的木柱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这笨拙得几乎有些滑稽的场面,让欧阳蓁眼底的警惕瞬间化成了愕然。
她看清楚了。
又是他,李君垣。
正待她蹙眉开口,院门内传来匆忙的脚步声。
正在门廊附近清扫的冬菱显然被那一声撞击惊动,一边高声询问着:“谁?谁在那儿?”
她一边快步朝这边寻来,手上的扫帚都没来得及放下。
见此,欧阳蓁话还未出口,手腕便是一紧,李君垣情急之下一把抓住她。
下一秒,她整个人被一股大力猛地拖拽,跌跌撞撞地与他一同缩进了树后阴影与后面院墙形成的狭窄死角里。
后背撞上冰凉的墙面,激得她眉头紧锁。
冬菱警惕地四下张望,脚步声在不远处来回徘徊。
欧阳蓁能清晰地听到她自己的呼吸声,以及身边少年带着掩饰不住慌乱的低喘。
她甚至能闻到李君垣身上沾的淡淡檀香味。
欧阳蓁心底一阵恼火,用力去掰他箍在自己腕上的手指。
“二少爷,”她压低声音,全然顾不得什么礼节规矩,“您干什么?!”
“你小声点行不行!”李君垣的声音同样压低了,但那份焦躁和不耐烦比她还甚,听不出多少客气。
他非但没松手,反而反手又按住了她因为生气而略微想直起身的肩膀,硬是把她按回墙角的阴影里。
“还没走远!先别出去!”
欧阳蓁被强行按在角落里,心中火气更盛。
她扭过脸,借着树叶缝隙透下的光,冷冷地看向李君垣同样紧绷的侧脸轮廓:“您鬼鬼祟祟躲在这里,究竟想做什么?”
“你少管。”李君垣被问得烦了,扭过头恶声恶气地顶了一句。
欧阳蓁眼底寒光一闪,不再与他废话。
她作势就要不顾一切地挣开束缚站起身。
这场面,简直莫名其妙。
“哎——别!”李君垣被她这举动吓了一跳,慌忙又拉住她。
情急之下,他也顾不得别的了,下意识地举起手中一直拿着的那个物件。
欧阳蓁被他这一拉一喊的动作迫得又顿住了脚步。
目光顺着他手的方向看去,落在那个被他紧紧拿在手里的紫檀小木盒上。
她瞳孔骤然一缩。
那不正是早时大少爷手中说是要送给大小姐的那个盒子吗?
怎么在李君垣手上?而且看样子……竟然还没送进去?
欧阳蓁微微蹙起眉,目光直直刺向李君垣手中的紫檀木盒。
“这木盒,怎会在你这里?”
李君垣也被她问得一怔,下意识把那木盒往身后藏了藏,脸上同样写满了莫名其妙。
“干嘛……你见过?”
欧阳蓁被他反问得语塞,瞬间意识到了什么,眼神微微闪烁,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她咽下即将脱口而出的话,飞快地转移了话题:“奴婢的意思是,二少爷您大热天的杵在门口,怎么不进去?”
这话精准地戳中了李君垣的痛处。
他自李君坔手中接过这个烫手山芋似的木盒后,就在阿姐门口踟蹰了整整半个时辰。
道歉的话在肚子里转了百八十个来回,偏偏每次到了门口,就像是有什么死活堵住了他的嘴。
午膳也早就被他忘记,此刻腹中是空空如也。
就在这尴尬的沉默里,一阵甜香钻进了他的鼻腔。
几乎是同时,李君垣的肚子极其不争气地发出了叫声。
“咕——”
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回廊下异常刺耳。
欧阳蓁闻声,视线顺着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食盒上。
她眼底闪过一丝了然,随即警惕地将食盒往后一抽,藏到了身后。
李君垣猛地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的眼神被她逮了个正着。
他顿时涨红了脸,尴尬地“咳咳”两声,掩饰性地别过头去,喉咙不自觉又滚动了一下。
两人就这么在廊下僵持着,一个假装看外头冬菱的动静,一个低头整理并无褶皱的裙角,气氛沉闷得只余蝉鸣。
最终还是李君垣按捺不住,率先打破了沉默。
“倒是我还想问……你来干什么?”
欧阳蓁抬起眼,对他回以一个略带无语的眼神:“想着大小姐近日烦闷,奴婢做了些糕点,来尽点心。”
她顿了顿,故意补充道,
“亲手做的,手艺粗陋,权当让大小姐换换口味。”
“你做的?”
李君垣脱口而出,语气里的惊讶没有半分掩饰。
在他印象里,欧阳蓁这般牙尖嘴利、心思弯绕的丫头,哪像是会洗手做饭的样子?
这话像是踩中了欧阳蓁某个痛处,她脸上那份虚假的平静瞬间碎裂,浮现出一丝真实的恼怒。
“好了,奴婢不同您在这儿浪费时间了,大小姐想必歇下了,奴婢告退。”
她“噌”地站起身,作势就要走,裙摆带起一阵小风。
“你急什么!”
李君垣下意识就想拦她,几乎是脱口而出。
看到欧阳蓁愠怒地停下脚步瞪他,他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但话已出口,只得梗着脖子继续道,
“阿姐她不会收你的东西的。”
欧阳蓁眼中的怒色霎时浓得化不开,她挺直了背脊,直视着李君垣,冷笑道,
“呵,怎么?在二少爷眼里,只有您的心意才配称‘心意’?奴婢一片拙心,就活该被践踏了去?”
李君垣被她突然爆发的怒气惊得一愣,看着她因愠怒而格外明亮的眼睛和紧紧抿着的唇瓣,他只觉得在哪里见过。
突然,一段模糊的记忆在他脑海里炸开,他猛地站起身来,几乎是本能地后撤了一大步,瞬间拉开了与欧阳蓁的距离。
他这突如其来的剧烈反应倒把欧阳蓁弄得一头雾水。
她被李君垣见鬼似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那股火气也消了大半,只余下莫名其妙。
她懒得再理会这个突然抽风的人,拂了拂裙面上的灰尘,转身欲走。
“既然大小姐已经歇下了,二少爷也自有打算,那奴婢就告辞了。”
眼看她提步要走,李君垣目光再次不由自主地黏上了那散着甜香的食盒。
情急之下,他又一次叫出声:“等等!”
欧阳蓁停步,面无表情地回头看他。
李君垣被她看得一阵窘迫,眼神飘忽,道:
“额……那、那什么……阿姐既歇下了,你这食盒里的点心……”
他支吾着,手不自然地揉着脖颈,
“…岂不是…白做了?”
见他这般兜着圈子,欧阳蓁眼底深处那点阴霾倏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抑制的促狭笑意。
她几乎立刻明白了这位别扭少爷的心思,方才那点不快顿时烟消云散,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她故意板起脸,顺着他的话长长叹了口气。
“还能怎么办呢?这大热的天,凉了冷了,自然失了味道。丢了多可惜,只能……”
她故意顿了顿,
“便宜池里那些锦鲤了呗。”
一听“锦鲤”,李君垣立刻道,
“那池子里的锦鲤都肥成什么样了?”
看着他那副模样,欧阳蓁强忍着笑意。
她轻轻拍了拍食盒,做出一脸无奈表情:“那…可怎么办呢?这会儿大伙儿都在午歇,我出来一趟点心还没送到,自己又吃不下……”
她抬眼,用一种无辜的眼神看向李君垣,
“扔了是浪费,喂鱼又害鱼性命,哎呀,真是愁煞人了。”
她的语调百转千回,活脱脱演给李君垣看的。
李君垣等得就是她这句话,声音都比刚才高了几分。
“额…这事简单!你给我!”
说着,他伸出手,
“我院里那阿贵不怕噎着,正好他还没用饭,给他垫吧垫吧,也不算浪费。”
此时在李君垣院中树下偷懒的阿贵猛地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睡眼惺忪地揉了揉鼻子,小声咕哝,
“嘶…一阵邪风…莫不是少爷又在哪儿编排俺了?”
他嘟囔着翻了个身,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将笠帽往脸上一盖,又沉沉睡去。
欧阳蓁看着李君垣那副模样终于破了功,清脆的笑声毫不客气地倾泻出来。
她这么一笑,李君垣脸上那点强装的镇定瞬间土崩瓦解。
从耳根到脖子根,“腾”地一下红了个透顶,他又窘又气,梗着脖子恼道:“你笑什么?!”
就在二人一个满面羞红恼羞成怒,一个眉眼弯弯促狭无比的当口……
“二少爷?!”
一个惊诧无比、几乎变了调的女声在他们身后猛地响起。
欧阳蓁和李君垣同时被这声音吓了一大跳,刷地回头。
只见冬菱和李令惜正并肩站在不远处的廊下阴影里,显然已经站了有一会儿,将刚才这场闹剧看了个完完全全。
冬菱此刻眼珠子瞪得溜圆,手指着还僵在原地的两人。
而站在她身边的李令惜,却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景致。
她先是微微惊讶地挑眉,随后那双眸子便盈满了笑意。
冬菱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忙捂住嘴,脸也憋得通红。
李令惜好不容易止住笑,眼波在李君垣涨红的脸上和欧阳蓁那来不及收起的促狭笑意间流转了一圈,这才轻轻抬手用帕子掖了掖唇角。
“好了好了,”她柔声开口,“外头日头晒,都别在这儿了,进屋里来吧,有现成的茶水和……看来并不短缺的点心。”
她那目光还似有若无地在欧阳蓁手中的食盒上落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