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心隙 ...
-
李君垣与欧阳蓁默不作声地缀在李令惜与冬菱身后,二人还带着被撞见斗嘴的尴尬,步履间尚存一丝不自在。
一踏入浣月阁内室的门槛,一缕的沉香味便扑面而来。
阁内陈设清雅,李令惜行至方桌前坐下。
欧阳蓁定了定神,趋步上前,将手中的食盒轻轻置于桌上。
“小姐,奴婢做了些粗浅点心,不敢言佳,只是一点心意,请您赏脸尝一尝。”
她揭开盒盖,甫露一角,里头糕点的精巧模样便已令人侧目。
李令惜的目光落在那些糕点上,眸子瞬间亮了几分,不自觉地微微倾身细看。
“蓁姑娘好巧的手!昨日看来竟藏着八分本事未露?这般精细雅致,便是外头最好的点心师傅见了也自愧不如了。”
“小姐谬赞了,只是奴婢入府前在老家学的一些手艺,小姐喜欢便是极好!”
欧阳蓁唇角轻扬,绽出一抹笑。
一旁的李君垣,本被眼前的糕点勾去了目光,身形微微滞了一瞬。
忽地,余光无意间瞥见欧阳蓁的笑靥,他心头莫名一跳,立刻略显仓促地别过脸去,目光虚落在窗格外的树影上,努力做出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耳根却悄悄染上薄红。
李令惜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眼底笑意更深。
她转向李君垣,温声问道:“君垣这趟过来,可还有别的事寻我?”
李君垣被问得一愣,随后脸上竟然露出一丝扭捏来。
他嘴唇微动,动作略显僵硬地从身后取出那一只紫檀木盒,推到阿姐面前的桌上。
他顿了顿,声音放低,眼神游移着不敢直视她。
“李…李君坔……额、是兄长,”他停了一下,纠正了称呼,“兄长托我带给您的……”
说完,他又停顿了一下,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才说出口,“……还有,方才……是我口不择言,说话太重了些,让阿姐……难过了。”
言毕,他迅速低下头,脸颊微微绷紧,紧抿的唇线暴露了内心的不安。
李令惜闻言,弯起眼眸,指尖轻轻拂过那木盒,并未急着打开,而是先看向他道,
“傻瓜,我哪里真会与你置气?纵有言辞激烈时,我心中也知你是好意。劳烦你又专程跑这一趟了。”
说罢,她才拨开木盒的扣环。
盒盖轻启,只见盒中锦缎衬底上,错落有致地排列着色彩斑斓的彩石与珠宝,每一颗都绝非寻常物件可比。
李令惜忍不住用指尖碰了碰其中最亮眼的一颗鸽血色的石榴石。
“兄长总晓得寻这些别致的小玩意儿来讨我欢心。”
李君垣在一旁看着那盒珍宝,心中那点不服气又隐隐冒头。
他不自在地哼了一声,“阿姐你喜欢这些,赶明儿我也去给你寻,保管挑些更新奇的来。”
李令惜被他逗得忍俊不禁,伸出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笑道:“好啊,不过我更想看到的是,咱们君垣把那股冲动莽撞的劲儿收一收,好好养出个沉静稳当的性子来。”
她话音刚落,一道极其突兀的声音传来。
李君垣的肚子又不争气地响了。
阁内瞬间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
侍立的冬菱飞快垂下头,肩膀可疑地抖动了一下。
欧阳蓁也突然想起来,忘了这小子还没吃午饭呢。
她迅速垂下眼睫,竭力维持表情的平静,但手指却不经意地收紧成了拳头。
李君垣更是瞬间连脖子都红透了,整个人僵在原地,眼神慌乱地瞟过房梁又瞟过地砖。
他恨不得立刻消失不见。
这一幕终究是让李令惜再也憋不住。她以帕掩唇,发出了开怀的笑声。
“原来还没用午膳呢,是真饿狠了!还愣着做什么?快些坐下吧。”
她笑着朝他招手,“正巧尝尝蓁姑娘的好手艺。”
欧阳蓁心下虽对李君垣仍有微词,然而,当她抬眼正对上李令惜那弯弯的眉眼时,不由心头一软。
那忧思萦怀又强颜欢笑的大小姐此刻终是展露了由衷笑颜,心头亦随之欣悦,遂不再多言。
她垂首上前,欲将食盒中点心一一取出,当指尖刚触到盒盖边缘,忽听得身后李君垣开口道,
“既然你的心意已经送到,那你便回去吧。”
欧阳蓁手上动作微微一顿,动作凝在半空。
她尚未回过神来,便听得李令惜那带着几分嗔怪的声音:
“君垣!”
李令惜站起身来,眉眼间带上了些恼意,抬手用了些力,戳了一下李君垣的额头,道,
“你怎如此没礼貌?蓁姑娘特意送来点心,连口茶都未喝,便要赶人走?”
李君垣有些不耐微微侧身,避开她的手指道,
“阿姐,我有些话想单独与你说,这般多人在此不太方便。”
他这番话反倒让欧阳蓁心中那股愠怒悄然消散。
李令惜闻言也是一愣,随即回过神来,听见她轻叹一声,又满脸歉意地看向欧阳蓁,
“蓁姑娘,真是抱歉。君垣总有些话不愿当着外人的面说。”
欧阳蓁忙道:“小姐说的哪里话!小姐能收下奴婢这点微薄心意,奴婢便已觉万分满足。”
李令惜却仍带着歉意,她轻轻握住欧阳蓁的手:“日后有空,定要再来坐坐。君垣性子直,你别放在心上。”
“小姐不必这样说,奴婢知晓少爷与小姐定有要事相商,在此也恐多有不便。”
她又接着道,
“就不打扰少爷小姐叙话了,奴婢这便告辞。”
说罢,她盈盈一礼,转身离去。
待欧阳蓁的身影消失在浣月阁门外,室内紧绷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走。
李君垣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几乎是立刻垮塌下来,毫无形象地整个人软趴趴伏在了桌上,额头顶着桌面,发出如释重负的叹息。
李令惜瞧见他这般模样,问道:“为何这般急着让人家走?”
李君垣的脸紧贴着桌面,传来的声音闷闷的:“看见她……不知为何就是浑身不自在。总教人想起许多不快的事。”
李令惜心头微微一紧。
是了,欧阳蓁是姜姨娘房里的……
她猛地想起他素来冲动的性子,身形一顿,急急追问道:“你!难不成你先前又对她说过什么过分的话?”
“君垣,你要记着,蓁姑娘是祖母亲自挑选到身边的,行事有度,断不会生出什么歹意。”
桌面上,李君垣的侧脸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没有抬起头反驳,
“这些我都知道……”
他的声音里充斥着一种无法开解的烦躁,“可我就是……”
后半句消弭在唇齿间,化作一声更深的呼气。
李令惜心下了然,看着他沮丧的后脑勺,一股酸涩漫上心头。
她垂下眼睫,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声音低柔下去,
“我明白……那件事在你心里留下的痕迹太深。其实……这么多年过去,每每念及父亲当时的做法,我也仍旧……”
她深吸一口气,语气转而温和,“好了,不提这些了。你饿得久了,快些吃些东西垫垫。”
她将那盒糕点轻轻推到他眼前,闻到那香甜的气味,李君垣这才慢吞吞地抬起脸,坐直了些,却没有立刻去拿。
他盯着食盒里摆放精巧的糕点,手悬在半空,犹豫不决。
半晌,他垂着眼,声音比方才更轻,道:“阿姐……若是……若是对不起人了,是不是……诚心道个歉,就能被原谅?”
李令惜看着他,带着笑意道:“傻瓜,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极恶之事,人心都是肉长的。歉意足够真诚,对方多半会愿意原谅的。”
李君垣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抬起眼,目光里没有了平日的锋利,追问得更加迫切,
“那如果……事情本身就很过分呢?”
这句话瞬间将李令惜脸上的笑容冻结。
她扯了扯嘴角,笑容有些勉强:“君垣,你……该不会……你当真做了什么?”
她看着弟弟骤然回避的眼神,心头蓦地一沉。
那未曾出口的猜测化作无形的重压,弥漫在骤然安静的室内,只余下屋外蝉鸣的声音。
欧阳蓁踏出浣月阁的门槛,脚步轻盈依旧,只是那双眼眸深处愠色悄然氤氲。
她心下冷哼。
今日小姐神色不佳,正可借点心亲近一二,偏生被那个李君垣搅局。
说什么送东西,分明是来添堵的,还嫌害得小姐不够烦心么?
下回……下回这样的机会不知得等到何时了。
越想越觉气闷难平,那股被强制压抑的恼怒正愁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恰见脚下滚落一颗青灰色的鹅卵石,她眼中寒光微闪,一抬脚毫不留情地将其踹飞出去。
石子“咻”地一声飞了出去,撞在远处月洞门的石阶上,发出“咔哒”一声脆响,弹跳几下,最终狼狈地滚落草间不动了。
这一脚似乎泄去了部分郁气。
欧阳蓁停下脚步,理了理袖口,正待平复心绪,目光却无意识地被前方拐角处的情形吸引。
离她尚有一段距离,几身着灰扑扑短打,看样子并非府内制式衣着的汉子,正鬼鬼祟祟地搬动着一些东西。
那并非重物,是些手掌大小的硬木盒子,数量不少,粗略看去大概有十来只的样子。
他们动作不算利索,抬抬放放,显得颇为谨慎,甚至带着些许张望之意。
哪里来的外头粗工?搬的又是什么?竟无人跟着?
欧阳蓁皱起眉,方才的不快被这反常的一幕驱散,她隐在洞门的阴影里,仔细打量着那几个陌生的身影。